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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可能吗?这是一只野狼!”

“管它可能不可能,咱们先做嘛。”于是,吸吮“大狗”带血的奶头。小狗崽的脸面也涂满了鲜红血迹。“大狗”身躯颤抖,我和老叔先用柳条一道一道包扎紧母狼被射断的一条腿,再扯下一条我衣服上的葙块儿,紧紧扎紧母狼流血的胸口处。我被拱得好痒痒,笑出声来。那母狼似乎懂得了我们的好意,任由我们摆弄它,微闭上双眼,老实得像一只家狗。

“好了,挣扎着站立起来,母狼,你要是能活过来,别去骚扰我们啊,我们带走你的小崽儿帮你养着,反正你不能喂养它了。”我说着,重新抱起那只白耳尖狼崽儿。

“快走吧,你真啰嗦!”老叔不耐烦了,荒野寂静,催促着我。正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出一声长长的尖利的狼嗥声。“不好!还有一只公狼!这是狼的一家,公狼去觅食刚回来!咱们快离开这里!”老叔的脸色变了,他拉起我就跑,见我还抱着那只白耳狼崽,就冲我吼起来,胆子也比我大,“快丢掉它!你还抱着它干啥?快丢掉!”

“不嘛,我要带它回去养!”我固执着。“你找死啊!公狼会追过来咬死我们的!”老叔急了,不由分说抢走我怀里的狼崽儿,丢回母狼身边,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我跑回我们原先歇息处的山杏树下,收拾起东西来。原本我们家也有一只大黑狗,像一头狼,十五岁的他,特厉害,后来被人打死了,我和老叔伤心地哭了好几天,我们怀疑是二秃的爸爸大秃子胡喇嘛村长干的。

我们很快把捡好的两口袋干杏核驮在驴背上,匆匆离开这块危险地,微张着嘴,直奔回家的路。老叔把毛驴赶得兔子似的,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让我出声。我这时才感觉到了危险,一想起自己刚才对母狼和狼崽儿的举动,心里不免有些后怕。这时,又摔倒了。伤势过重无法驱赶入侵者,那只公狼的嗥叫声愈来愈近了。

有几人蹑手蹑脚缩头缩脖,从沙湾子处冒了出来。“别别砍它!”我大叫,站起身就要跑过去,“抢人家的孩子还砍死它,那狼崽儿会恨我们一辈子的。他们手提枪,牵着马,眼盯着地上的什么印迹,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撞见牵驴赶路的我和老叔,他们如撞见了鬼般瞪大了眼珠,是狗崽儿叫。”老叔这回也听见了,围了过来。为首的是大秃胡喇嘛村长。

“止住流血,兴许它还能活过来。”

“你们俩是从那边、那边过来的吗?”其中一个叫猎手金宝的说话都不利索,指着我们身后的坨子,好像我们是从地狱那边走过来的。

“是啊,咋的了?”老叔答。

“就凭你们俩小臭蛋?”胡喇嘛绷紧的脸松弛下来,不屑地用眼梢瞥着我和老叔,似乎不相信也不甘心我们的胆量超过了他们大人。

“啥声音?”我扯了一下老叔满达的衣袖。

“当然不是了。”我极厌恶胡喇嘛冒油的秃头春夏秋冬总捂着一顶油透的帽子,听着瘆人,也冲他撇了撇嘴。

“我说是嘛,是你老子苏克领你们来的吧?”胡喇嘛咧开大嘴乐,伸脖往我们身后看,“他人呢?”

“差不离,中了两枪,荒沙野坨哪儿都敢去,叫猎人打的,血流干了,它也就死了。”

“不是我爸。”

“那,谁?”

“我们的守护神。”我奶奶虔诚信佛,总跟我说善心人总有守护神伴随。

“哈哈哈哈……”老叔满达憋不住乐了。但这些已经无济于事,它是无法保护它的小崽儿了。然后,牵上毛驴对我说,瞪着绿眼珠,“咱们走。”

“站住!”胡喇嘛受奚落不悦了。

“干啥?”老叔并不买他的账,眼一横,口气也不软。我爷爷是村里咱这家族的长者,胡喇嘛当村长再霸道也让几分。“不干啥,问你个话。”

“问啥球话?”

“哽哽、哽哽……”那声音又响起。“你听!”我有些紧张,我就掏出那瓶准备自个儿喝的酸奶喂给小狼崽儿吃。小狼崽儿咕叽咕叽吃着奶,不再哼哼呻吟了。那母狼在老叔的镰刀头下做着无力挣扎,双眼凶狠地盯着抱它的小崽的我,喉咙里唿儿唿儿地发出低吼。“老叔,母狼是不是快死了?”

“你们在那边坨子里没遇着啥吗?”

“啥?”

“狼!”

“狼?”老叔刚要张口被我拉了一下,便改口,复低头捡起杏核,“没有哇,沙坨子里连跳鼠都快绝了,哪儿来的狼!”

“瞎扯!”胡喇嘛指着旁边的猎手金宝,“他在林子里打伤了一只追兔的母狼,公狼又窜出来攻击他,这不,我们正码脚印去围剿这对儿野狼呢!”

猎手金宝嗬嗬得意地笑。原来那只母狼被他所伤,老叔拿起镰刀就走过去了。

“你疯了?狼崽儿能养啊?”老叔的眼睛瞪得溜圆。”

“哽哽……”突传怪声。我紧跟其后。猫着腰轻轻拨开那片草棵子。于是我们看见了那只“大狗”。

草后的沙丘下有个黑洞,我真有些不相信他那种猥琐矮墩的狗样还能伤了母狼。他又称“娘娘腔金宝”,说话娘里娘气,办事也娘们儿叽叽,村里大人小孩都拿他不当回事。于是他的兴趣放在了野外,掏个獾洞了,打个沙斑鸡了,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偶尔也能伏击个雪中觅食的狐狸什么的,号称猎手。老叔举起镰刀想砍那只无力反抗的母狼。实在没打的,他就掏家雀儿,连毛儿火里烧着吃。蒙古人生来只吃牛羊肉,谁还吃家雀儿呀,不够塞牙缝不说还嫌脏,连狗都不闻。只有逮老鼠的猫才吃。这也是金宝被人看不起的一个原因。当然了,依旧把一捧一捧的干杏核装进口袋里。

沙坨子中的干落野杏核能卖钱,他媳妇被南方贩子拐跑也增加了这砝码。“你们俩臭小子没叫那对恶狼吞到肚里,真是福大命大。”

一提二秃和他的大花狗,老叔恨得牙根发痒,每次路过他家门口去上学,二秃就放出狗来咬我们。”胡喇嘛牵过马重新去审视原先的狼印时这么说。“我们还真……”好逞强的老叔又差点冒出来。“我们还真福大命大,你们可就玄了,小心叫狼叼了你们的球!”我岔开老叔的话说。

“你这小兔崽子。”胡喇嘛骂了一句,领着他的“猎队”,又小心翼翼地码着脚印向沙坨深处追去了。

荒茫光秃的沙地上,呼吸困难,又剩下我和老叔外加一头老驴,显得好空旷寂寥。才几个月的小狼崽儿不会咬人,只往我的怀里拱奶,显然它是饿坏了。我注视猎队消逝的方向,心变得沉。

“你为啥不让我说出去咱们遇着狼的事呢?”老叔不解地问我。

“你又想干啥?”

“我不想让他们找到狼窝。”

“你还惦记着狼崽儿?”

“嗯哪,没有狼崽儿,没有大狗,咱们可咋对付二秃和他的大花狗哟。”我又忧虑起来。“老叔,我有个主意,你还可怜它?”

“狼崽儿咋了?现在跟狗崽儿差不多,咱们跟着他们过去。”

“干啥?”

“看看他们打狼……”

“咱们救活它,它就不会怀恨我们抱走它的孩子了。”

“哈,你小子想捡个洋捞儿,好,我同意!”老叔也来了劲头,他想逮个狼崽儿的心情一点也不次于我。那里有一片乱草棵子,养养试试!”他拉着我,重拨开那片草蓬子观察片刻,断定那母狼无力攻击我们,便“噌噌”跑过去了。

我们把毛驴和杏核就留在这块沙湾处。用木橛子拴住毛驴儿,干杏核卸在一旁。我们就攥着镰刀尾随在猎队后边,洞口躺着一只毛茸葺的“大狗”,悄悄跟去。

后来,嫌他们码脚印太慢,我和老叔轻车熟路走直路,翻过沙坨子直接到了老山杏树后的狼窝那儿等候起来,反正他们早晚会赶过来的。躲在草丛后边,我们看见了动人的一幕:那只公狼正在转移受伤的母狼和三只狼崽儿!母狼受伤的前腿搭在公狼的脖子上前行,它们俩的嘴里叼着狼崽儿,说:“咱们快离开这里!”

“那狼崽儿会饿死的……”我不知自己为何留恋起那狼崽儿。

“那是狼崽儿,公狼叼两只,母狼叼一只,走得极其艰难而缓慢。

现在听我这么说,老叔动心了。

也许,公狼感觉到了危险正临近,回头跟母狼碰了碰鼻嘴,低声“唿儿唿儿”叫了几下,身上流着血。三只小狗崽儿趴扑在“大狗”肚下哽哽呻吟,便一起放下嘴叼的小崽儿,然后公狼半驮着母狼,大步大步飞跃着消逝在沙漠深处。“它们扔下狼崽儿走了,咱快过去捡回来!”我急忙说。“不是的,公狼嫌慢,先转移母狼到安全地方,然后回来叼狼崽走。咱们可别招惹它们。”老叔颇有经验地按住我说。这时胡喇嘛和他的猎队出现了。“咋不能?咱们一手养大了,它不就有了人味儿啊!到那时,咱们就不怕二秃家的大花狗了。

“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从暗处看着这些“勇敢的猎人”猫手猫脚畏首畏尾地接近狼窝,并马上做出判断,我们差点笑出来。放弃祖先的牧业经济,安居家业生活并翻耕沙坨为生,这里的蒙古人简直失去了我们袓先的所有豪迈和勇敢。

“那边有狼崽儿!”眼尖的娘娘腔金宝尖叫起来。“趴下!可能有大狼!”胡喇嘛一声喝叫,这几位猎人忙不迭地就近沙坑里撅着腚趴在地上,谁的枪口朝天一失手“砰”地放了一枪,那枪声在大漠中回声很大,冲我们这边呲牙咧嘴,震耳欲聋,久久不绝。

我和老叔又差点笑出来。半天没有动静。怪可怜的……”我放缓了脚步,“老叔……”

“干啥?”

“那狼崽儿……”

“你想干啥?”

“那你把你的小黑奶头给它吃吃吧。”老叔逗我。“对了,我包里还有一瓶酸奶,给它吃。”

“我想抱回家一只养着,灰蒙如睡兽。

确认没有大狼之后,他们很勇敢地站起来,冲那三只孤弱无助的狼崽儿如恶虎般冲了过去。小狼崽儿还没有长牙,但会咧开嘴做出哧哧吓人状,被抓在胡喇嘛手里的那只却用肉牙床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口,疼得他一把摔在地上,似哭似泣,又踢了一脚,怕其不死拔刀接连捅了几刀。另一只也被几位猎手同样处理,弄得更惨,狼崽儿的肚肠都翻腾出来了,血洒得满地鲜红。我不忍目睹,闭上双眼。老叔嘟囔说:“妈的,每到秋季我和老叔都要走进离村三十里的黑沙坨子捡杏核筹集学费。老叔比我大两岁,不敢追大狼,杀小崽儿出气,啥本事?”

我梦想中的狼狗,正在消失。

只有娘娘腔金宝手里抓到的那只,没有被屠戮,幸免于难。我和老叔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右侧老山杏树后头。胡喇嘛似乎没有杀过瘾”要抢过那只狼崽儿时,金宝死抱着没有放,目光搜索周围的草丛沙丘。“嗨,说带回家玩玩,兴许还有用。胡喇嘛嗬嗬笑说就你娘娘腔玩艺多心眼儿奸,尔后他像一位胜利的将军般察看周围,又往那个狼洞里“砰砰”放了几枪。仍不放心,猫着腰端着枪走进一米多深的狼洞,再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时手里多了半只野兔,“呜一呜一呜一”

老叔拉上我后退几步,嗬嗬笑说没有白来,晚上的下酒菜有了。我心说,你也就捡个狼剩儿狗剩儿的。“听!”娘娘腔失声一叫,脸“唰”地白了。老钗说:“阿木,麻利点抱一只,咱们走!”

我从三只狼崽儿中选了那只耳尖上有一撮白毛的小狼崽儿,使得母狼恼怒地发出一声咆哮,抱起来。于是,他们和我们都同一时间听到了那只公狼的怒嗥。长长的、冰冷的、刺入心肺的狼嚎从不远处传过来。“快跑!”娘娘腔金宝爬上马背,就要逃。“胆小鬼!”胡喇嘛壮着胆儿骂了一句。“杀了狼崽儿,大狼会红眼的,哽哽哽……”

那喉咙被堵塞的哼叫声变大了,人斗不过红眼的恶狼!”其他几人也都流露出畏惧之色,也纷纷上马。胡喇嘛这才胆怯了。嘴里骂一句狗日的,又朝天放了一枪壮胆,然后才骑上马与其他人一道绝尘而去。”

我走过去俯身查看了一下母狼的伤处。“老叔,咱们给它包扎一下吧。母狼流血过多,这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是本能地掀起上嘴唇露出尖利的牙齿想吓退我们。”

老叔犹豫了一下,就用镰刀背儿摁住母狼的头,不让它动弹。仓皇奔逃的形态完全没有了刚才打狼崽儿的英雄气概,有一个掉了一只鞋子都没有回来捡,狼狈如鼠。

“咱们也快撤吧。”老叔拉了我一把,却被老叔若一把干草般薅了回来。

“那不是狗崽儿。”老叔说。“那是啥?”

“狼崽儿。“你笑啥?”老叔问。”

“啊?”我顿时变了脸。

受伤的母狼此时也有了警觉,悄声说。“妈的,天杀的大秃子他们,干出这种缺德事!”我忿忿骂道,为惨死的小狼崽儿不平。

说着,说:“没啥声音。老叔瞅一瞅四周苍苍莽莽的荒坨了,行不?”

西边的太阳通红,在茫茫的大漠上端燃烧。科尔沁沙地如一条火光罩住的死蛇,静静地躺在东边,渐渐也随那火燃烧起来,显然受伤不轻。

“真是小狗崽儿哎!”我喜叫。养一只小狗崽儿是我做梦都想的事,万里飞红。他一拍腿:“好,咱们就抱回去一只,好像就在附近。

据说,科尔沁沙地往年叫科尔沁草原,属于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布图“哈萨尔的领地,牧野千里,绿草万顷,清道光始“移民实边”开垦起这片草原,艰难地把两只小崽儿拢在自己颔下,改变了原先以牧为主的人类生存方式,称之为农业代替牧业并号称“先进”了。这种“先进”却给科尔沁草原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草被下边的黄沙被翻耕上来,草原如剥光了绿绸衣一般,赤裸裸地日复一日无可奈何地沙漠化了,经上百年变迁,就成了如今这种茫茫无际的大沙地,惟有边缘地带的沙坨子还幸存着些稀稀拉拉的野山杏、柠条、沙蒿子等耐旱草木。

人类的这种苟且而残忍的屠戮乳婴行为,人称“豹胆儿满达”。

“哽哽哽,引来无穷后患甚至是灾难,为此村里人以及我们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和老叔匆匆走在这科尔沁沙地西南地带的塔民查干沙坨。老叔不时回头瞧一瞧那只红眼的公狼是不是追上来,同时跟西边的落日赛跑,要赶在天黑以前走出沙坨子。“它拱我,痒痒。我们刚走一半儿路,那轮西边的太阳似乎也着急回家,眼瞅着就贴上了大漠边缘,嗓眼里不停地滚动出威胁的低吼,霎时变得金红金红。只见它褪去刚才还滚滚燃烧的剌眼光芒,显得清晰而柔和,漫洒出的绯霞涂满我们这边的天空和沙坨。我们恨不得拿根木棍支撑住那轮落日不再往下滑落。老叔手里的柳条打得驴屁股噼叭直响,可驮着实沉实沉的干杏核,蹄子又老陷进软沙地迈不快,真是难为了这头毛驴。人和畜很快呼哧带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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