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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乱航

下午的雪莲湾显得很灰暗。过一会儿就下雨了。海滩上竖着稀稀落落的船影,雨帘子在桅尖上斜斜地挑着,迷迷闪闪,浅唱不止。海面上泛起一线飘飘荡荡的灰光。被水泡得肿胀的机帆船上有一罩子马灯,兹兹叫着。灯影里晃动着两张苍白而惴惴不安的脸。

“麦兰子,你回去吧,有你这份心意,我就知足啦!”裴校长感激地说。麦兰子焦急地说:“你不让俺去,俺也不让你去。”裴校长面露难色,焦急地说:“别说傻话啦,泥岬岛上有咱学校十多个学生,他们是上美术课,为写生才困在那里的。天都黑了,还着下雨,他们还没回来,我能不着急吗?”

“你一个书呆子,不会水,不会见风使舵,出了危险咋办?”麦兰子解释说。裴校长想了想,倔倔地说:“反正我是去定了!”麦兰子看他一眼,喃喃说:“那,咱就一块走吧!不然,俺爷,俺太奶奶都会埋怨俺的。”裴校长心里热乎乎的,焦急地说:“美术老师是刚毕业的,她又没有海上抢险经验,她和孩子们已经困在岛上一天了,晚上再不见吃的,会很危险的,你还是回吧!”麦兰子的大眼睛一忽一闪的,想了想说:“嗳,俺想了个好办法。”她兴奋地披上雨衣钻出舱子,扭头扔下一句:“俺去叫大雄,俺们不回来,你别走!”裴校长讷讷道:“那合适么?”麦兰子说:“咋不合适,俺叫大雄去,就让他去吧!他是这里有名的海碰子!你答应俺不走!”裴校长紧张地点了点头。

麦兰子脸蛋一闪,拧着好看的腰肢扑进雨夜里。

裴校长就呆呆地盯着罩子马灯想心事,白蛾子撞得马灯叮当作响。舱外风声雨声齐鸣,他耳朵里灌满喤喤的声音。麦兰子的影子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犹如一团朦胧的白影,白影由着性子晃,让他觉得遥远、虚幻,一点摸不着边沿儿。

不长时间,一种“砰砰”的声音就荡进舱来。裴校长猛抬头,看见大雄和麦兰子急头悻脸地来了,大雄身披红海藻制成的蓑衣,像个大水怪稳稳当当地站在船板上。裴校长心一热,说:“大雄,谢谢你啦!”大雄撸了一把水涝涝的脑袋:“别鸡巴客套,都是自家人。”说着就甩着粗腿直奔舵楼子。

“嘟嘟”一阵响,机帆船跌跌宕宕地钻入夜海。走了一阵子,雨势渐大,绵绵密密的雨点子砸得船板扑扑响。风雨疯疯地抽打船盖,呖呖声细碎且急促,潮声越来越重浊。大雄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黑幽幽的的海面,忽然他眼神跳了一下,眼前有团黑疙瘩,驳驳杂杂,闪闪幽幽,很深很鬼的样子,迷离得如打碎的桅灯。

“乱航!乱航啦!”大雄闷闷地咕哝了两句,船就哐啷啷一阵痉挛。他的手抖了。麦兰子耳灵,火火地喊:“大雄,你喊啥哩?”她披上雨衣就轻盈地爬上船板。拧脖风刮得她一阵趔趄。大雄眼前又摇荡着那团纯粹的黑疙瘩。“狗日的!”大雄厉厉一声吼,猛打左舵。船拧了个急弯躲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船,是乱航的船。大雄嘴巴张大,臭口臭嘴地骂了一句,心咕咚咕咚跳着。

“大雄啊--”麦兰子一声吼。大雄急打弯儿,船一个趔趄,麦兰子双脚一呲溜,被甩入海里了。

麦兰子尖利的哀叫和落水的响声是裴校长率先听到的。裴校长蜇了屁股似的弹出舱子,哑声哑气地喊了句:“兰子,兰子--”一线灰光里,大浪推了麦兰子一下,又露出她黑淋淋的脑袋。她拼命地舞着双手挣扎着,呼叫了一声,在没顶的一刹那间,强探头,向裴校长投去深情凄怆的一瞥,留下无尽的爱恋。

“兰子--”裴校长喊了一声,慌慌张张就跳下去了。他没有水力,舞着双手抓麦兰子,却被大浪拍懵了,张着嘴巴喊大雄,一阵一阵满含腥涩的浪沫儿泼溅在他的头上,浑身麻木,两腿痉挛,身子忽悠忽悠打着斜坠儿。这时大雄听着喊声了,甩了蓑衣,迅疾滚至船沿儿,沉了一下,顺手抓过躺在船板上的一杆长棍儿,嗖嗖甩过去,大吼:“抓棍子--”木棍的一头恰巧落在麦兰子的头顶,麦兰子糊里颠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定,一下一下探着头。大雄悠着劲儿拽过来,贴近船板。他一用力,挑了一下,划一道水涝涝的弧光,砰一声响,麦兰子被拽到船板上。

麦兰子哼了一声,颤颤索索弓起身子,咸咸的海水淌了一片。

“兰子,叭着别动!”大雄又吼一句,就一甩木棍,无力地击着水,荡起一道淡淡的交错迷乱的影子。

“大雄,裴校长他--”麦兰子大声喊道。

刹那间,裴校长在海里没顶了。大雄慌了,屈腿,一个猛子扎进海里。海水黑泛泛的,颜色有些惨。大雄的手臂在水里东一抓西一甩的摸寻,不停地换气。他终于抓住一个肉乎乎的东西。他拼命地顶起来,忽悠悠露头时,见是裴校长,就竭力朝船的方向拽。一下,两下,三下……渐渐挨近船舷了,大雄的余光又蓦地看见神神怪怪的黑疙瘩。他一拱一拱地将裴校长推了上去,自己也猴急猴急地向船上爬。爬了半个身子,大雄就觉得黑疙瘩像海鬼似地朝他扑来。“轰!”一声脆响和一声肉质的暗响过后,大雄眼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大雄,大雄哥--”麦兰子和裴校长大声喊着。

麦兰子拼命拽上大雄,他浑身血乎乎的。她就慌口慌心地跪在他身边哭唤着。裴校长歪着头吐出一摊绿水之后,就慢慢灵醒了。他睁开眼睛率先看见的是对面的黑疙瘩。那是一艘找不到航线乱跳乱钻的船。那船忽忽地打着斜,慢慢和他们的船并拢了。那船舱里探出黑脑袋:“喂,伤着人没有?”

麦兰子带着哭腔应:“伤人哩,伤人哩!”裴校长惶惶地扑向大雄千呼万唤。一个渔人晃悠着瘦高的身子凑过来,惊讶了:“大雄,大雄……”大雄受伤的腿开始疼了,嘴巴一咧一咧。麦兰子找了个布条子,赶紧包扎伤口。过了一会,大雄忽然撩开涩涩的眼皮子,认出眼前的渔人大麻杆,骂:“大麻杆,操你娘!咋驾的船?”大麻杆怯了声说:“黑灯瞎火的,俺看不见哪!”大雄伸手摸一下右腿根粘答答的血,又吼:“大麻杆,你狗日的,快拿铁丝给俺腿缠上!”大麻杆慌了。裴校长找来铁丝给他缠上了,铁丝勒进肉里的声音叫人心颤。大雄的眼一眨不眨,强撑着要站起来,“别起来,快回去上医院!”麦兰子说。大雄挺一下,歪歪咧咧站了起来,又噗嗒嗒地裁倒了。裴校长说:“快回,赶紧上医院!兰子你照顾大雄吧!”大雄蛮横地舞着大掌:“大麻杆,你狗日的快点带裴校长去泥岬岛。”大麻杆支吾着:“这,黑天黑海的……”大雄火了:“你狗日的不去?那儿还有老师孩子们哪!”大麻杆急忙开船带裴校长走了。大雄仰天狂笑,一路笑得声音嘶哑,歇一阵,再胡乱笑一通,以解伤痛。

大雄的右腿骨折了。好在治疗及时,没有残。在打着牵引的病床上,大雄就昏昏沉沉地做着好梦。梦见自己发了大财,有钱有势,连喘气都比别粗,梦见把麦兰子娶回家里。当他笑模笑样醒来的时候,正是挂满雨后彩虹的黎明。他摸了摸打着石膏的右腿,呆呆地瞧,分明是惊颤了一下,目光就朦胧迟缓了。他的大喉结跳了跳,酸出泪来。麦兰子和裴校长守护在他身边。麦兰子眼里含着泪。大雄瞥了他们一眼,就伸了个劲道十足的懒腰,浑身骨骨节节仍旧一阵格格轻响。他又摆出一副无忧无虑力大无穷的赖样子。他越笑,麦兰子越是伤心。大雄淡淡地说:

“兰子,俺怎么啦?惹你这番哭?哭得俺怪心疼的。”

“天神哩,太不公平啦!”麦兰子说。

裴校长一脸悲戚:“受伤的,应该是我哩。”

大雄大声武气地说:“咳,世上啥事都是天撮地合的!”

麦兰子仰起泪珠点缀的脸,说:“大雄,你还疼吗?”

“不疼,俺是大船师后代,金刚不坏之身。”

麦兰子苦笑了:“你呀,还是那个赖样子。”

大雄舒筋展骨般地拍拍胸脯说:“照样一条好汉!”

裴校长辛酸地点点头。

过午的日头白秋秋的,又懒又丑,高高的烧在天际,又将一束一束的光插在海滩上,灼一片焦黑。滩上疏疏生出青烟。海鲜的气息一层一层裹人。大雄眯着眼呼吸着曾经那么熟悉的气息,如喝了烈酒。他把麦兰子搀扶着挪到海滩上,他说今天要练练这双腿。男人靠一双腿立地,腿是最受不得委屈的。一片翻飞的鸟儿,鸣叫着,嘀嘀嗒嗒落满老滩。涛声稀薄下来,唯有不远处的老河口依旧哇啦哇啦浅唱,大雄挣脱了搀扶他的麦兰子和裴校长,朝大海好一阵张望。这是他住院以来第一次望海。

麦兰子和校长都默默地看着他。日影在他捂白的脸上贴了光,红亮亮的,如涂一层紫褐色的油光。额头上的血管和筋络一根一根清晰无比,又有一种征服大海的欲望在血管里汨汨涌动。他兀自嘿嘿嘿笑了。麦兰子算计着他好久没对着海笑了。大雄扑扑跌跌朝一条灰不溜秋的舢板船走去。船空空的,两杆大橹斜斜地躺着,他勾下头,嗅到的湿湿的汗息和腥涩涩的臭鱼烂虾味儿。他长吁一口气,又长吸一口气,就拿伤过腿跺了一阵舢板,嘭嘭地响,心里就十分美气。还没有好彻底,疼出一身汗,脸色变青了。麦兰子和校长急煎煎奔过来要帮他。大雄喝住他们:“别管,看俺的!”

“咚”一声,大雄一跃身,跳进舱里去了。他跌了一跤,躺着没动,呼嗒呼嗒喘息着,脸色就一点一点变回来,双颊又润了紫红,额头也青筋暴突了。他咬了咬牙,身子一扭一拱,像个玩鹞子翻身的高跷艺人,轻轻巧巧地站了起来。麦兰子和裴校长都笑了。大雄又听见海上荡来圆润而清凉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晒得发白的海堤上,海虫们吱吱吱叫得很清亮。空寂的大海滩上的脉脉络络全看得清楚。他的喉头痒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像先前那样野野地吼上几嗓子,要让狗日的海鬼知道,他大雄还硬生生地活着,无残无缺地活着。

大雄“噢噢嗬嗬”地吼了一通。

大雄又感觉自己顶天立地高大无比了。他扭头冲麦兰子喊:“兰子,去,给俺找张网来!”他指使麦兰子就像指使自己老婆一样。

麦兰子会意地朝不远处的锚地跑去。

少顷,当一张银网唰唰作响地抖在大雄手里的时候,他喜兴得扭歪了脸相。他用腿快捷地挑起缆绳,小舢板咿咿哑哑溜进浅泓里。他缓缓蹲下身,满有劲势地摇着大橹,小舢板让他揉得驯服了,在寥阔碧天下远去。

日头好像也随潮水退去,光亮弱浅起来,一群彩色海鸟纷乱地拍打着翅膀,鸣着嘹亮的哨音追逐着小舢板。小舢板载着大雄走向遥远走向辉煌。一甩一甩的水声在船头卷着,渐渐平息时,大雄就硬挺挺地站起来,双脚一蹭,甩了鞋,粗糙的大脚片子的趾头叉得很开,牢牢稳稳地抓着船板。低低的海风,催得小船尽在颤抖中,大雄依然纹丝不动。日光白炽炽的,将他强悍壮美的身影涂在船板上,如一只浴在阳光下的仙鹤。这时,他弯腰拽起这兜鱼网。远远地,他扭头膘了一眼麦兰子,肩胛凸出来,在皮下一耸一跳的,好像随时破皮而出。他重重地“嗨”了声,就有一团银网从他手里飞出,嗖嗖生风,慢慢在空中拓展成一扇光环,圆圆的,亮亮的。光环轻轻向上一悠,就快捷、优美地下坠,哗哗沙沙地扣进水里。他沉吟片刻,就一点一点拽网绳。“哗”一声,银网水涝涝爬上来。没有鱼,他是试网呢。没有鱼他同样欢心。他的额头汗珠肥硕晶莹,健壮的身子日照烂漫,额头生光,身上物件都活了。他双腿不动不停地撒网,网网溜圆优美,日光在他舞动的银网下破破碎碎、闪闪跳跳。

“大雄哥,太棒了--”麦兰子兴奋地喊。

裴校长惊讶了:“真是条汉子!”

“兰子,俺大雄行吧?”大雄自豪地笑了一声。

大雄哼着渔歌子逛逛荡荡地把船摇回来了。大雄不用搀扶,气势势走下舢板,嘴里嚷嚷地嚼着一片海带,嚼成筋丝,品咂出无穷海味来。麦兰子赞叹地说:“大雄,你真行!还跟往日一样壮!”裴校长默默地没有说话。大雄笑道:“俺说过的,不算个啥。”裴校长拿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听着他们有滋有味地斗嘴儿,心里一片空落,身子也好象缩至无形。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站在那里很无聊很没劲儿了。他悻悻地垂着两条酸乏的手臂,弄出一些细微的软弱的声响。

海滩愈加空寂,老船午睡正酣,四野一片茫白。麦兰子身穿白衣裙楚楚动人地站在两个男人之间,脸上润了红晕。她恍惚间觉得该是刹下心来驱散糊涂的时候了。“豆干饭,总闷着,就会烂的。”她想。麦兰子鼓了鼓勇气,缓缓地走到裴校长跟前,拿咄咄逼人的俏丽目光压着他:“裴校长,你说,日后俺咋办哩?”

裴校长缩了缩肩胛,脸苦楚地扭皱着。

“你说话呀,哥。”

裴校长的恋恋的目光在麦兰子脸上滑了一下,就很空洞地盯着远处,支吾说:

“麦兰子,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朋友?”

“是朋友。”

“俺问你,俺咋办?”

“你是他的人!”

麦兰子心尖颤了一下:“为啥呢?”

裴校长蔫头搭脑地说:“为我……”

麦兰子死盯着裴校长的白脸:“为你?”

裴校长一叹:“都是为我啊!”

“那俺是啥?”

裴校长如断了骨的伞蹲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转身走了。

麦兰子望着裴校长的背影伤感地叹了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大雄没有用心听他们的谈话,淡淡漠漠又毫无顾忌,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他垂着头,斜着肩膀子,拿脚一下一下砸滩上的蚂蚁,贮满了十分好听的声音。麦兰子像团热雾一样移到大雄跟前,圆腚在白裙里鼓鼓荡荡地柔韧着。“大雄,俺问你话呢!”她轻声慢语地说。大雄挺挺直立,甩过头来,目光很倔地射向她。麦兰子的目光飘动着热辣辣的纯情:“大雄,你说往后俺咋办哩?”

大雄倔倔地说:

“还用问么,你是俺的人!”

“你不怕俺飞喽?”

“你飞不了!”

“你不怕俺变心?”

“你变不了!”

四只眼睛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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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