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枪法真准,该死的!坨子外边的人都这么坏吗?
老头儿这会儿才冷冷地开口:我派你去是真的陪他们游逛的吗?
我说了,我喊了……我冲上去夺他们枪了!女儿急了,嚷起来,可是大胡子不理睬我,秘书小杨冲我说:沙柳,兔子山鸡野生野长,也不是你家老爹养的家兔家鸡!承包给你们的是坨子,不是坨子里的兔子山鸡!听了女儿的话,老头儿愣住了。半天,他才喃喃发问:叫他们打中的……多吗?三只山鸡,五只兔子,还有……还有什么,快说!还有那只沙狐……那只沙狐怎么了?
他们发现了它的洞穴,正在追击……啊,天呀!那你为啥回来了?混帐!不去挡住他们,不救救老沙狐,你为啥跑回来了?老人愤怒了,举起了拳头,前额上的青筋暴起,血冲到脸上变得黑红黑红。
他们进死漠了,追着沙狐进死漠了,我的毛驴跟不上他们的马……沙柳不躲,站在原地望着父亲。她的嘴角流露出-丝凄惨的冷笑。老沙狐,真是好样的。它从洞里跑出来,嘴里叼着两只崽子,后背上驮着另外-只,跑进西边的死漠里去了……
死漠?老沙头举起的拳头垂落下来,塌陷的两腮抽动着,眼睛移向西方那白茫茫的沙漠深处,死漠?进死漠了?
从南头吹过来-阵风,坨子上的沙蒿、骆驼草、苦艾都急剧地摇曳起来。那股聚集在太阳下边的白色烟尘,已经向这边移动过来,驰进了莽古斯沙漠。那是-股强烈的风暴。
爸……沙柳惶恐地朝东南望了-眼,但除了-道长长的模糊不清的波浪外,什么也看不见。这道波浪很快涌过来了,爸,咱们快回家,咱们家水井还没盖!
老沙头仍旧呆站在原地向西凝望。死漠,他们进死漠了……沙柳不由分说,拉上父亲的手向家跑去。那道不祥的波浪,贴着地面,迅速异常,在家门口赶上了他们。强劲的风打着转,把坨子上的沙子吹得沙沙地响,落叶和碎草被吹上了半空,四周顿时昏暗下来。太阳被这浑黄的-道魔墙遮挡后没有光热了,像-个染上暗黄色广告漆的皮球-样悬在那里,模模糊糊,毫无生气,失去了平时对沙漠的威慑力。
可是,风是热的。从沙漠里蒸腾出来的热气被大风裹卷过来,从背后喷射着,犹如火舌透过衬衫炙烤着他们的脊梁。尘沙吹进他们的耳朵和嘴,迷着他们的眼睛。风势越来越猛,大风摇撼着沙漠。
该死的风沙!魔鬼,坏蛋,娘的!沙柳连连吐着嘴里的沙子,奔跑着,盖水井,赶鸡群,关门窗。
老沙头-言不发,皱着眉头站在窗前,向西凝望着。
风暴,这罕见的风暴……在死漠里堵上他们了……活该,这叫报应!
风暴会掩埋沙漠中的足迹,所有认路的标记都将消失……老沙头脸色变得冷峻,他们会迷路的,走不出死漠。
不是我们赶进去的,操那份心!孩子,去把那个大塑料桶灌满水,往口袋里多装点干粮。爸!快去!
不,爸爸,你身体弱,有病!老沙头不理睬女儿,转身走到外屋,往那个塑料桶里灌起水来。并把所有的玉米面饼子和干炒面装进-个口袋。然后,回屋翻找出几件衣服,又找出布带子扎腰、扎裤腿。
爸,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呀!沙柳乞求着,扑过来,跪在父亲的脚边,抱住他的双腿。
孩子,没有水,没有干粮,他们有生命危险,老沙妖盯上他们了。还有……那只沙狐……
可是你有病,风沙中走几步喘不上气,你这也是送死,不是救人!
我能挺得住。我有这个宝贝能压压哮喘。老沙头从怀里拿出-瓶老白干,咕嘟地灌了-大口。
不,那也不成。让我去吧,爸,你看家,让我去!死漠里你也会迷路的,你不了解它。我知道这头老妖魔,知道上哪儿去找他们。孩子,你起来,让爸快点走!老沙头脸变得严厉,呈现出毫不动摇的铁般的刚毅。不,我不放你走,不放你走!沙柳抱紧了父亲的双腿。
老沙头不知哪儿来的-股劲儿,-脚踢开了女儿。沙柳滚倒在-边。老沙头背起水、干粮、衣物-头扎进门外疯狂肆虐的沙暴之中。爸爸!
沙柳从地上爬起来,从门后拿起父亲的拐棍,也跟着扎进风沙中。板门在她后边被风沙来回摔打着。
他们父女俩跋涉在昏天黑地的沙漠中。已经走了-天-夜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而风势仍不减弱,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吞没着-切。沙柳叶子蔫了,低垂下来,好像-条条灰色的碎布。在沙洼地上,每丛沙蓬下部集拢了-堆像黑面粉-样的褐色细沙尘。那些艰难地生长在死漠洼地里的稀疏植物的叶子,都变色了,枯焦了。把叶子摘下来,可以用手指搓成粉末。风,转眼间把这些枯叶卷走了,光剩下光秃秃的枝。哦,大漠是-个多么残酷的世界!
老沙头像-头老骆驼般艰难地迈着步。他用左手挡在双眼的上方,以防猛烈的风沙击伤他的眼睛,右手拄着拐杖,走几步停下来歇-歇,咳嗽-下堵在嗓眼的痰。有时被迎面的强风灌得无法呼吸,脸憋得发紫,这时,他赶紧转过身,灌-口烈酒。沙柳背着水壶干粮等物,寸步不离地跟在父亲后边,有时搀着他把脚从软软的流沙层里拔出来。
第二天下午,风停了。沙漠-下子沉寂下来,那些曾经是跳跃的、活动的、疯狂的沙粒,此刻都变得温顺、安静,乖乖地躺在那里,似是做错了事的淘孩子听候大人发落。这头恶魔是疲倦了,奔腾了两天-夜,该休息了。
老沙头举目搜索。黄沙起伏,茫茫无垠,四周都是-样的颜色,-样的物体,单调乏味,令人目眩,使你不禁疑惑:世界是不是都由沙漠组成?这里,找不到-株绿色植物,听不到-声鸟叫虫鸣。在这种时候,哪怕是听到-声苍蝇的嗡嗡叫,心灵上也感到-种宽慰和轻松,感到生命的存在和可贵,减轻不断攫住心灵的那个可怕的阴影。没有,没有任何生命的信息,除了自己烫手背的呼吸。沙柳恐惧地抓起父亲的衣角。老头儿嘴唇干裂,渗出血。女儿把水壶递给他。他摇了摇头。水消耗得不少,可人还没找到,谁知道在沙漠里还要跋涉多久。
-面很陡的沙坡下边,有-个小黑点。沙柳眼尖,跑过去看。这是从流沙层里露出来的马鞍子的尖部。她伸手拉,纹丝不动,-挖开流沙,她倒吸了-口冷气。原来,马鞍子下边连着-匹死马,完全被厚厚的流沙埋掉了。爸,快来看!沙柳惊叫。
老沙头走过来-看,明白了。这是风暴中,受惊的马挣脱了主人,倒在这里被流沙活埋了。
那人呢?人哪儿去了?沙柳着急地问。老沙头不说话,环视着沙丘,仔细辨认着地形。爸爸,你怎么知道他们走到这-带来了?我是猜的。老沙狐带崽子跑进死漠,证明死漠里有它能躲避的洞穴。狐狸是很精的。可是死漠里都是沙丘,根本不能挖洞筑穴,它能躲哪儿去呢?我想起,这片死漠里有-座被沙漠埋掉的古城废址!老沙狐的洞穴,只能在这古城废址里。有-年我领-支考古队探过古城废址,所以,-进死漠就奔这-带来了。
那古城废址在哪儿?怎么看不见?
-刮风沙,这里的地形变迁很大。咱们再往前走-走,他们继续前进了。
黄昏时候,他们终于发现了那两个人。-座光秃秃的高沙丘顶上,两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大胡子主任躺得很别扭,被沙子半埋住身子,茂密的黑连鬓胡子里嵌满了沙粒。他紧闭着双眼,脑袋歪向-边,由于渴,大概在幻觉中伸出舌头舔了-口干沙子,舌尖上沾满了沙子。那位秘书则完全伏卧在沙土上,脸和嘴贴着沙地,似乎进人了渴念已久的幻梦中,两手揪着胸口,大概那里烧得厉害。
老沙头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长吁了-口气。
你们呵,何苦受这份罪,为-只沙狐,值得吗?唉。地方选得倒不错,要是倒在沙坡下边,那就跟你们的马匹-样喽!
老沙头把拐棍扔在-边,蹲下来,在女儿的帮助下把两人--扶起来。他很小心地把水灌进他们的嘴里。渐渐,他们有了知觉。老沙头把干炒面和在水里,又喂进他们嘴里。
他们清醒了。
哦哦,是你……老伙计,谢谢你……大胡子苦笑着说。
那位秘书也连声表示着真心诚意的谢意。
唉,我要你们的感谢有什么用?老沙头默默地站起来,把带来的衣服扔给他们。穿上吧,这死漠里-到夜里就贼冷贼冷,会把你们这些猎人冻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