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吕氏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大拴,你得好好管管凤来这丫头。又顽劣,又不懂事,成天没大没小的,不把长辈看在眼里。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有人敢娶她才怪啦!”
蒋大拴还没应,凤来已经一头撞进来,只对着蒋大拴说:”爹,我常听人说尊老爱幼,尊老爱幼的;为啥这尊老要和爱幼连在一块儿呢?“
凤来这是旁敲侧击地埋汰蒋吕氏呢!你这个老的不爱护我这个幼;那我自然也不会尊你这个老。
蒋大拴耳朵好使着呢!不光蒋吕氏在外间和凤来一递一声地说话,他听见了;就是蒋吕氏问林氏要葛根要钱,他也听了个一字不漏。
他知道家里的大葛根根本还没定出去,凤来和林氏伙着起来蒙自己的娘,他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不管咋说,这都是生他养他的娘嘛!
蒋吕氏伸手一指凤来,冲蒋大拴说:”你听听,你听听,这死丫头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那个牙尖嘴利啊,说出来的话能活活把人噎死去!“
凤来转头四望,一脸的茫然:”有吗?没见谁被我的话噎死的啊!“
她委屈地瞅着蒋大拴:”爹,我又没说啥,我就是问问为啥尊老爱幼连在一块,这也不行吗?”
蒋大拴只好两边和稀泥:“娘,小孩子懂啥啊!别和她一般见识。”又说凤来:“下次不许顶撞奶奶,知道不?”
蒋吕氏急着赶回家把布袋里的钱藏起来,省得落在从地里回来的胡氏眼睛里。所以她不耐烦地一摆手:“得得得,我先家去了。”说完还真的迈开大步就走。
蒋大拴这才端整了脸面对凤来说:“下次不兴蒙骗奶奶。好歹是你爹我的娘,没有她就没有你爹,没有你爹哪来的你啊?”
凤来嘟着嘴说:“爹,我并不是舍不得大葛根,主要是因为咱家穷啊!爹现在还得天天喝药,这抓药,买冲服药粉的黄酒,外搽的白酒,哪样不要钱?大哥就是因为吃食太差,才得了个瞌睡病。郎中可是说了,要想好,得白糖加猪油。我娘愁得眉毛都打结了!好不容易寻着个能换钱的东西,当然不能白糟蹋了。”
看着眼前懂事的小女儿,蒋大拴不由自主就沉默了。半晌才说:“爹知道。只是,以后奶奶爱说啥让她说去,说说还能少块肉啊?你让着她点就是啦!”
凤来不服地嘀咕着:“那她怎么就不爱护爱护我这个幼小呢?”
蒋大拴就答不上来了。
凤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扭身跑去灶屋帮林氏干活去了。
林氏还在担心:“明儿个去了镇上若是大葛根卖不掉,咱们总不能又把它搬回来吧?”
凤来成竹在胸地说:“明儿个我上门去推销,专找有钱人家,不信卖不出去。”这么大的葛根,应该算是个稀罕物事吧?没人看得上才怪啦!
林氏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到处走我不放心,被拐子拐了去可怎么是好?”
凤来有时候真会忘记自己此时不过是个六岁孩童的事实,她老拿自己当个大人看哩!
听了林氏的话,她扮了个鬼脸说:“我才没那么傻,会被拐子拐了去呢!”
林氏一脸的认真:“你是不知道!有些拐子身上备着浸过药的手帕子,往小孩脸上一蒙,立马人事不知了,他一把扛在肩上就走,别人哪分辨得出是不是他家孩子?”
凤来想了想说:“那我看着大葛根和柴火,让二叔去聚来酒店寻那个老板问问。”
林氏也就没有再反对了。
福来在灶下生火,把团成一团的柴草塞进灶洞里,火光映得她的脸色越发好看了。
她扭头看了看凤来,悄声说:“你说奶奶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嘻嘻,说得好!”
凤为见福来也支持自己,顿时来了精神:“本来就是嘛!要不她自个儿为老不尊,我干嘛要不尊敬她呢?好歹她也是奶奶不是?”
福来想起成年旧事,恨恨地说:“当日你还在娘的肚子里,奶奶看了,蛮有把握地说是个小子。结果生下来是个闺女么,奶奶那脸登时就黑了,敲锅打盆地骂,又是个赔钱货。娘月子里不但没给做点好吃的,连外婆家送来的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只老母鸡,全让奶奶给卖啦!娘连根鸡毛也没见着。”
凤来倒是没听过这一节,当下气愤填膺,捏紧小拳头说:“真是太恶毒啦!”
林氏在边上嗔道:“福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翻出来做什么?哎,奇了怪了,你当初还小哩,咋到现在还记得呀?”
她想起那些过往,心里酸酸的。
福来应着:“当初我也有凤来现在这么大吧,咋会不记得?我还记得我小时有一次不知怎么惹着她了,揪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哩!后来一摸,鼓起好大一个包。”
林氏最疼孩子的,连忙追问说:“也没听你说过呀?”
福来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对娘说了也没用么,你还能跟奶奶吵?你又吵不过她!”
林氏无语,她眼中的神情亦是复杂无比:原来她一惯的好性子和忍让,不但让自己受委屈,还让自己的孩子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凤来察颜观色,也就猜出了几分,她在边上轻轻说:“现在咱们家是在过自己的日子,可不能老是忍气吞声的。谁再想骑在咱们头上耍威风,没那么好的事儿!娘,你觉着我说得对不对?”
林氏点了点头:“说得对。欺压我还没事,想欺压我的孩子就不行!”
看着林氏坚定的表情,凤来和福来相视而笑。
林氏不想再继续这么沉重的话题,便也微笑着说:“其实凤来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你们爹已经晓得她是个闺女哩!”
凤来和福来齐声问:“爹是怎么晓得的?”
凤来调皮地一挑眉说:“难不成爹夜观星象,再掐指一算,便知晓了端底?”
林氏扑哧一笑,拿指头在凤来额上轻轻戳了一下:“你爹有那本事倒好了!他呀,不过是做了个梦。那时候已经快入冬,黄瓜早都下架了,他却梦见黄瓜花开了。醒来他就告诉我,黄花闺女黄花闺女,这梦就是暗示我,我又要添个闺女啰!没想到还真是个闺女呢!”
凤来没想到,自己出生前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林氏接着说道:“后来你生下来,你爹差点儿就给你取名叫黄花啦!”她回忆着过往,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静谧的笑容。
凤来做了个要晕倒的表情,嘴里喊了声:“我的娘哎,好在没给我叫成黄花。”
福来抢道:“我知道我知道,凤来的名字,还是蒋老秀才给起的。”
林氏笑眯眯地嗯了一声:“蒋老秀才说这个女娃儿看着又秀气又聪慧,再瞧了瞧咱家门前的梧桐树,还问了问兄姐的名字,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女娃儿便叫凤来吧!话音落地,那是一片叫好声啊,都说这名儿起得好!“
凤来也呵呵地笑:”是个好名儿!“她想着,自己可不能辜负这么个好名字呢!她要做一只飞到农家院里来的金凤凰!
娘仨个一边说着话,手上却没有停,择菜的择菜,烧火的烧火,做饭的做饭,所以也并没有费很大的功夫,简单的饭菜便端上了桌。
林氏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说:”今儿个就罢了,明日无论如何要去二麻子家买块肥肉来炼猪油。“
”还有白糖哩。“福来提醒林氏。
林氏点点头:”我都记下了。明日要买肥猪肉和白糖。“
她想好了,哪怕明日大葛根没卖出去,也要用手里的钱,先把这两样东西买回来。
一家子才吃过晚饭不久,林氏还在问运来呢:”今日在学堂里还是瞌睡吧?“
运来无精打彩地垂了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嗯了一声。
林氏就叹了口气,轻轻说:”你放心,娘明日就能让你吃上白糖和猪油。“
运来抬起头看着林氏:”娘,别为我花钱啦!念完今年,明年我就不去学堂了。我回家帮爹娘干活。“
运来想着:伤筋动骨一百日,爹的腿伤就是好了,一时也干不了重活。靠娘一个人家里地头的,哪里忙得过来?他是家中长子,他不立起来,还指望下面的弟妹们不成?再说了,家里这个境况,要拿出钱来供他念书,也是个难题哩!他不想让爹娘为难。还是自己先提出不念书的好。
林氏听了,愣了愣,才好声好气地劝运来道:”别说这个话,我家运来书念得好,连先生也夸呢!为什么不念?石郎中都说了,这个瞌睡病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饮食好了,就没事啦!听话,你只管念你的书就是了。“
运来地摇头:”娘,我就是不想念了。打算靠念书挣个出身,起码得十年寒窗呢!若我是个没出息的,岂不是白花了家里的钱?还不如我现在就不念了,帮家里多干些活!庄户人家的孩子,能识得两个字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