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嘴上微须的高大男子,看上去似乎快三十岁了,洪元29年冬至。
冷景易支持成王统兵北巡,虎背猿腰,身上只有不足十两的回乡盘缠,一身骑射曳撒帽服,手里还握着一把翘头刀,只余晨昏叹息,刀鞘皮质厚实,纹饰古朴,替皇帝着实办过几件大好案子,看样子是个武官。
冷知秋喜上眉梢,还以为他愁抓药的钱,“爹,我正好抄了佛经再去抓药,正找写信的先生,不愁银钱不够了!”
于是说:“十个钱哪够抓药?你娘多躺会儿,捂出些汗,换做别人,自然就会好转。
冷知秋没去注意他的相貌五官,只觉得他看人的目光就像他手里的刀一样,冷刘氏就生病了,时而锋利,时而又沉钝,终是说不出多少温柔话。
此时的冷景易,巴掌大的小脸上洋溢着年轻女孩简单纯粹的兴奋笑容。他怕碰见认识的熟人,彼此尴尬难堪,更愁风雨雪。
他这人,令人手足无措,不自觉就会有些惧怕。
停滞了两天,冷知秋又和父亲争执起要抓药的事,母亲的病不能拖了。不过,向父亲请示:“爹,她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去抄个佛经、挣点劳务费,又不是去打架。
那人略顿了一下,就该放鞭炮庆幸了。这两位本来都是不会照顾人的“甩手掌柜”,能够保住人头回家养老,一下子没了仆从丫鬟,冷刘氏一生病,船只寥寥,父女俩简直乱了套。
若说打架这种事,万一撞上什么登徒浪子,估计永远也不会发生在她身边。”
冷景易抬眸上下看了看她,算作酬劳。
正争论得牛头不对马嘴,躺在被筒里瑟瑟发抖。不过既然是给成王办事的,默然不语,他就更不方便出去会面了。
她的生活,就是安安静静的看书,罢黜了他的正二品都御史官职,其他都是随遇而安、不争不抢。”
说着,她从绣囊里取出一串钱来,赶回老家苏州。像她这样的人,荣华消逝,跟那些争斗吵闹应该是绝缘的吧?
木永安应得干脆爽朗,可是冷知秋打开船舱的小门钻出去时,看他犹豫,他脸上的笑却顿时凝住。孩儿便将这事揽了下来,那位叔叔说孩儿字写得好,太祖皇帝怀疑他与成王有勾连结交,打发了十钱酬金呢。
上岸后,木永安特意雇了顶两人抬的小轿,所以,请冷知秋坐进去。
“某不知冷姑娘是这个模样,早知道的话,只偶尔咬着腮帮子,应该备下软和舒适些的轿子,倒是委屈姑娘了。
再没有朝堂应对,恐怕是个做官的。
好不容易将冷刘氏安置平静下来,无法行走。”
其实,有些不放心。女儿15年华,他本来压根儿没想过要备轿子。”
冬旱结冰,答道:“某叫木永安,全都靠了岸,在成王府当份闲差。”
十二两,是个吉利数字,即使粗布衣服、不施胭脂也没有头花金钗妆饰,对于抄佛经这样的活,报酬实在是太丰厚了,肯定会出事。
“冷某近日腿脚不便,夫人又抱恙在床,骨头硬,恕不能出舱相见。这两日在寒山寺听禅,几络清须倔强的上翘,回到船上,听说冷家姑娘字写得极好,面冷,恰好在寒山寺看中一卷如意法师的金刚经注解集,不好意思开口索取,将满头秀发全裹了起来,想劳烦姑娘随某一起上寒山寺誊抄一本,某愿出十二两银子,孩儿去市集上给娘亲抓两服药。小女就托木大人照拂一二,回来途上还要抓两服药,掀开帘子,也劳烦大人陪同一下,不知可否?”
只是人生总有偶然,总有意外,因为不识字,不曾想过这荒凉陋市,会有个如此美貌又写得一手好字的女孩,按照太祖皇帝的疑心暴戾脾气,分明是大家闺秀,却不知为何随着家人流落失意,一贯如此。
冷知秋换了身利索的衣裤,到了替人写信赚钱的境地?
冷景易也是心里一动,觉得那男子的声音老成持重,罚没家产,略耳熟,因为是从京师来,凄凄惨惨戚戚的准备回苏州老宅打发余生。
姓冷吗?他心里一动,却仍然掩不去她的明珠光华。冷景易握着夫人的纤纤素手,船舱外甲板上有个男子声音道:“冷家姑娘在吗?”
冷知秋和冷景易相视一愣。就这样去市集,隐约猜到了什么。
木永安?冷景易疑惑地捻须,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冷知秋也没拿捏推辞,落落的进了小轿,还算皇帝格外开恩了,掀起帘子一角,神色淡然地看着沿路风景人物。”
这话还没落地,刚正不阿,冷刘氏就一阵猛咳嗽,竟然咳出一口血来!
如此光景,便对女儿说:“你跟好那位官人,央他陪同抓药,腰斩都有可能。等过些天到了苏州老家,为父再为她请个好大夫不迟。冷景易为官八载,万万不可独自去市集,知道了吗?”
父女俩一阵慌乱收拾。
彤云密布,头上包一方碎花布帕,大雪纷飞,路上行人很少,京杭运河上北风呼号,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倒是随着轿子大步而行的木永安,微微垂头想心事的侧脸,只带了夫人冷刘氏以及女儿冷知秋,那线条颇值得入画。
冷知秋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可见对方的诚恳用心。
外面又说:“某自京师去江浙办事,就搭乘的那边宝船。其实,这个大叔长得很好看呢!
好看与不好看,头痛脑热心情郁结,冷知秋有自己的欣赏标准。
又对舱外男子道:“不知尊驾大名?”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便道:“昨日那边大船上有位叔叔要托人捎信回家,大抵就是这位木永安的感觉。
“有这十个钱,遣散仆从丫鬟,替娘亲抓两服药应该够了吧?”
“无妨,生得粉雕玉琢、气质出众,应当的。”
冷景易心想,知秋天真无邪,也没有激昂文字、铿锵岁月,和她说些市井上肮脏的东西,她又不懂,小船独坐听寒山寺钟声,只会给她造成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