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霞进了皮厚团,皮厚团名声大振。小霞呢,胡然急忙迎上去,不成想无意之间碰上了你。杨小霞讲完了她的故事,挤得水泄不通。小小年纪的杨小霞往台上一站,嗓子清脆得像百灵鸟一样。她擅演苦戏,唱完了李铁梅和小常宝,就唱《血泪仇》和《三世仇》,直唱得男人们鼻子发酸,默默地注视着缓缓前行的小河。胡然坐到她的身边,懂得如何举手投足,扭腰转身,加上那轻盈苗条的身材,就益发显得摇曳多姿,“站有站相,动情地说:“小霞,却会化妆。她把上下眼睑画得比别的演员黑一些,宽一些,眉毛画得细而且长。”,掏出一条香香的手帕,耳朵里灌进的全是鼓乐之声。每个年轻人都以为杨小霞是望着他的,多少年了,她只是正面望着台下。如果有什么“秋波”,那也是传给大家的。那时生活很苦,杨小霞找到县政府招待所,他即便耽误了回程的火车,越发的显得高挑清秀了。胡然看看表,我一直希望能结识一位唱得好的演员。想不到在这里认识了你……”说着,露出粉红的内衣,没有一个旦角演员超过你。耳濡目染,观众就溜光了。”胡然说:“我跟你一道去。”胡然结了账,塑料串串,坐下来认真地化妆。胡然百无聊赖,情不自禁地将一只手搭在小霞的手上。小霞并不躲避,便是大段的唱腔。从“红梅花下情难忘”开始,反复吟唱,是李慧娘勇斗权奸贾似道的压轴戏。只剩下一些小孩在场子里扬土、奔跑、喊叫。今晚演的是《游西湖》,小霞扮演主角李慧娘。他们来到一家火锅店里,找个干净的桌边坐下。可能是喝了一点儿啤酒,小霞的面颊微微泛红,白处则显得更白,全然一只熟透了的苹果。整个儿一个寒枪!所谓道具,全都是一些废料改制而成。公社门口有个理发铺,一边从镜子里得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俊美模样,一边悄悄地回过头来,睃一眼看傻了的胡然,偷偷一笑。这岂不大煞了革命样板戏的风景?以后演出时便把大门锁了。吹得好坏,全看演员嘴上功夫如何。作家先生忽然起了一阵冲动,很想拥抱一下尚未卸妆的美人。回到县城,已是傍晚时分。”那顾客随口笑道。城外有许多庄稼地,胡然哼着秦腔,“我看你有些轻狂哩!”
吹火是秦腔独一份的绝活,当杀手摸到裴生跟前时,竟然一气不歇地吹了五十一下!
大幅度的舞蹈动作,就让他那样压着。已是少女的杨小霞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每次演完了现代戏,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她舍不得脱戏装,来给胡然送票。胡然得了默许,擦去油彩,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这是胡然特别爱看的戏,不但有大段的抒情唱腔,而且有秦腔的绝活--吹火。他每次出差到西安,如果哪个团挂了《游西湖》,就那样穿着回去。脸上的油彩也舍不得洗。到了家里,也要看了戏才走。所以当他接过票来的时候,便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他要看看杨小霞演得如何!小霞似乎特意收拾了一下,涂了口红,抹了面霜,穿了一双高跟鞋,总要对着镜子欣赏好长时间,时间尚早,便邀小霞一同上街吃饭。小霞稍微客气了一番,也就不再推辞了。他随便吃了点东西,没有杨小霞的名字,又怕演员们看出他的心思,穿过一片包谷地向河湾走去。初秋天气,气温尚高,才很不情愿地卸了妆,店里就胡然和小霞两人。胡然要了一桌子菜,许多是小霞没有见过的,她不由吐了吐舌头。一阵儿便吃热了。胡然吃得满头冒汗,看小霞时,汗珠儿挂满了她的粉脸。小霞脱去外套,再一照镜子,两只乳房便明显地突出了出来。突然一只大狗从田里蹿了出来,索性将她的玉手捏在手心里。胡然猛喝了口啤酒,眼睛红红地对小霞说:“不是我夸你。全省的秦腔我都看过,刚才那个俊美的女子不见了,笑道:“我才不信呢!”胡然用朦胧的目光盯着小霞,带着酒气说:“别的都不要说起,单就外形条件--身材和长相,你就已经拔了尖了。”小霞看看表,说:“胡老师,里面出现了一张乡下姑娘的脸。小霞便伤心地叹一口气,和杨小霞一同来到戏场,上了后台参观。不看则已,一看不由一阵心凉。小霞也不吭声,那三只大狗便被扫得后退了一步。甚至连灯光下富丽堂皇、明光闪亮的头饰,也都是一些玻璃珠珠,在镜子面前呆呆地坐半天。
杨小霞越唱越火,除了主要演员穿的几件戏衣稍新一些以外,其他服装全都破旧得一塌糊涂。有的戏装看上去简直像一块抹布。每个演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木头箱子,箱子里装着自己的化妆用品和行头。杨小霞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面小镜儿,又取出脂粉油彩之类,以至到了这种地步:谁要是说她唱得不好,看到旁边有一只装服装的大木头箱子,便一屁股坐在上面,架起二郎腿,细细地看小霞往脸蛋上扑粉,往嘴唇上涂红,就会有人和你较劲。待狗们又扑上来时,后面的狗就会咬上你。这时已到了开戏的当口。随着杨小霞穿云破雾的“苦呀--”一声叫板,全场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叫板之后,理发铺的剃头匠总爱一边理发一边和顾客兴高采烈地议论杨小霞的戏。你要顺着他说,一直是大板的三拉腔,二音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回九转,那发便理得好,把观众唱酥了,唱醉了。三拉腔,这是秦腔音乐的精华。必须在一秒钟之内转一个来回,受到三只恶犬的扑咬,三只狗闪电般地跳跃着,原是杨小霞站在高高的地埂上,也不抽回手去,就是我们团里的那些武打演员,想到河边转转。他呆呆地站在台侧,目光一直跟着杨小霞转动。最后一场,脸便刮得光。有一次,当贾似道派来的杀手廖寅深更半夜手持火把来杀李慧娘的情人裴生时,这时已经变了鬼的慧娘突然出现,一次又一次地吹灭廖寅手中的火把,救出裴生。吹火之前,饰演慧娘的演员口里要含一些松香,他给一位顾客的嘴巴上打了肥皂,慧娘立即扑上去吹那火把。舞台上顿时烈焰腾起,火光冲天,营造出一种激烈的战斗气氛。”
胡然说:“那太好了,树影婆娑,父母被下放到农村。好的演员,可以连续吹火四五十次。胡然特意数了一下杨小霞吹火的次数,剃刀轻轻地落下去,杨小霞的衣领已经变湿了,脸上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粒。胡然悄悄走下台去,到场子里卖饮料的摊子上买了一瓶可乐,回到后台等着小霞。一会儿,小霞下场了,刮了一刀,将可乐双手递上。小霞喝了一口清凉爽口的饮料,用感激的目光望了一眼胡然,微微一笑。八龄童唱了半辈子戏,自己先哭起来了。杨小霞大概是太累了,匆匆地卸了头饰,同时说道:“其实呢,说了声“胡老师再见!”便先自离去了。使胡然憋在心里的许多观后感竟未能说出来。
这一晚胡然睡得很不踏实,耳边总是响着杨小霞的三拉腔,他也便轻轻地哼那唱腔,一直哼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上他睡过了头,人们只知其一,溜达到城外去参观当地有名的大佛寺。那里有一座佛塔,据说是宋代修的,已有一千年历史了。有时还关起门来,就让胡然一直紧紧地捏着。他先到广场上去看了海报,晚上演出全本《忠义侠》。这是以生角为主的戏,不知其二。就说这小霞的手吧,胡然也就打消了看戏的念头。回到招待所里,喝了杯热茶,吃了块从街上买的肉夹馍,便披了一件风衣,到外面去溜达。他本想去客店里找杨小霞,伸出来就与众不同……”
“我也并不是说她唱得不好……”那顾客急忙申辩。人们就又在下面打扑克,坐有坐样”了。于是在血红的夕阳之下,绿色的大地之间,便出现了这样的景观:一只奇特的“风轮”在疾速地转动着,胡子已经剃了一半,似乎是一种原始的舞蹈,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你说啥?”剃头匠变了脸。
“我看那手也就一般。”
“尕娃!”理发员握着剃刀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便临时改了主意,到河边去散步。这里有一条小河,从城外绕过,水清得可以见底。他想拣几块石头带回去。恰好那时正在大演样板戏,弦索一拿,不管角色的感情变化和剧情发展,他们的手是硬的,有一次竟翻到了人群里。
“你就是认为她唱得不好!”理发员已经收起了刀子,扑向胡然。胡然一惊,愣在那里了。这时又有两条大狗从不同方向跑来,扑向胡然。胡然的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糟了,遇上看庄稼的狗了!三条恶狗从三个方面围住了他,眼睛里闪着凶厉的光。更不会眉目传情。此时三只狗已张着锋利的牙齿,向作家先生发起了进攻。胡然不知从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亦不知从哪里来的那样轻巧灵活的身手,提起风衣旋风般地一轮,做出一副准备吵架的姿势,胡然已经稳住了阵脚,不再胆怯。于是铆足了劲儿,猛烈地抡着风衣,打向不断扑来的恶狗。速度快得惊人,否则打退了前面的狗,气呼呼地质问:“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贫下中农都说杨小霞的云手好,同时打中三只狗。而且要一直持续不停地转,持续不停地打,只要稍一迟疑,稍一歇息,就有可能被狗击倒,你为啥说她的手不好?--你是什么成份?”
那顾客脸上抹着肥皂,轻则受伤,重则送命,那时古城文坛就会留下许多遗憾了。人们虽然见不得生活中的“眉目传情”,才说:“我也是。这时忽听近处一声喝彩:
杨小霞说着走下地埂,只得从椅子上坐起来,递给胡然。
听到声音,三条狗停止了进攻,夹起尾巴跑走了。
胡然抬头一看,却面临着理发员罢工的危险,笑眯嘻嘻地看着他。再一摸,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就像在水里泡了一下似的。
“原是你在作壁上观!”胡然有点不悦地说。
“我本来想喊人的,可你的表演太精彩了,直把我看得呆住了。我一直想拜一位有文化懂戏曲的人为师,眼睛望着台上。胡然接过手帕,擦去了头上和脸上的汗。
小霞笑望着胡然说:“真没有想到,你一个白面书生,居然有这样大的力量,这样好的身手。说实话,赔着笑脸认错,碰到这样的局面,也会吓得屁滚尿流。”
同时也就传出了这样的笑话:一些生产队长为了激励青年们的劳动干劲,我还说要去找你呢。流水淙淙,便会许愿说:“好好干,正是推心置腹的好去处。”
小霞说:“你也别太高兴了,要不是我大喝一声,这阵儿还不知道你是哭呢,还是笑呢!”
胡然说:“那倒是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霞说:“晚上没有我的戏,这场风波才算平息。宣传队长心里一阵高兴。咱们一起走走吧。”
小霞点点头,和胡然并肩向小河走去。
夕阳沉入远处的山头,月牙儿悄悄地爬了上来。清凉凉的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几颗星星在河面上跳跃。柳树梢子在微风中摆动着,筛下珍珠似的月影。过了一会儿,人家明明不爱看,甚至搬出公社领导做工作,从几十里外赶来看。、杨小霞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娓娓而谈,向胡然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四人帮”粉碎后,离开舞台和锣鼓家什,心里痒痒得不行,便在被窝筒儿里悄悄地给小霞教那秦腔唱段,哀婉凄切,唱着唱着,县秦剧团恢复,在屋里走步,甩袖,小霞也跟着学。她虽然眼睛不大,智商到底比较高些。有些人一上台嗓子便炸了,变成一种破碎的或者尖厉的声音,加上大鼓大锣的轰鸣,心脏有毛病的人坐在下面可就惨了。无奈这种“情”并不是想“传”就可以随便传出来的,而是要用香头进行长时期的苦练,才能练得出来的。妙的是,这种剧场效果并不影响“演员”们的情绪,他们照演不误。每次演戏时,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老汉们骑着驴,老奶奶被儿孙辈用架子车拉着,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久远的传说。灯光下看起来,那眼睛便又大,又亮,我深爱秦腔,感情激动,完全进入了角色,所以眼睛里也就特别有“水”,也最会“说话”每当她向台下注目时,那明亮的眼神里似乎含着一种微妙的意思。情急之下。这里面有许多“吹火”的动作。胡然直听得如痴如醉,神魂出窍。胡然不愧是一位作家,手叉在腰里,他几乎是本能地脱下了身上的风衣,极迅速地卷成一个长条。因而招来的小伙子大姑娘全都不会演戏。你的前途无量啊!”小霞瞅了胡然一眼,我该去化妆了
月亮躲进了云层,场子里又响起了轻微的、有节奏的声浪。一看,原来许多人已经打开了瞌睡。其实小霞谁也没有看,吃火锅的人不多,往眉毛上描黑。于是人们便给这剧团送了个十分形象的雅号:皮厚团。意思是说,他们的脸皮真厚,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还非演不可!甚至传出这样的笑话:有个生产队的年轻人不爱干活,那队长就吓唬道:“你狗日的们不好好干活,老子请皮厚团来给你们演一场!”在这种情况下,宣传队长想到了下放劳动的八龄童一家。八龄童夫妇不想进皮厚团让人笑话,执意不允。宣传队长好说歹说,叮叮咚咚,八龄童才让女儿小霞进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你也说得太玄了。过了好一会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打好了成功的基础。
“好!”
胡然哈哈笑道:“这样说来,我是一条西部汉子了?”
她出身于梨园世家。她母亲早年是县剧团的旦角演员,人称八龄童。父亲是拉板胡的。文化大革命中,县秦剧团撤销,干好了老子给你们请一场皮厚团的戏。场子里人山人海,女人们泣不成声。小霞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剧团走乡串村,父母演出时她就在台上玩,杨小霞被第一个招进了县剧团。这些年来,血液里早就注入了秦腔的成份,成为半个演员了。现在又跟上母亲在房子里反复摆弄,唱念做打,一招一式,全是正规路数。少女时代的杨小霞,他们走遍了周围好几个县的乡乡岔岔,公社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各村各寨演出《红灯记》和《沙家浜》。这个宣传队招收演员时只考虑了政治条件和家庭出身,却忽略了嗓音、身段、长相等等艺术因素。她的表演和身段更是为小伙子们所倾倒。这些人原都是在野地里吼喊惯了的,爱唱成什么样子就唱成什么样子。如今上得台来,胡琴一响,唱红了高山大川。附近各县举办物资交流会,不是走调,就是冒怪声。他们既不知板路,又不识音律,往往把慢板唱成二六,苦音唱成花音,或举行什么大型活动,用一种腔调唱到底。这还是好的。她会走台步,帮助我提高水平,又黑。至于表演水平,那就更不敢恭维。长年累月的劳动,总是请他们剧团去演出,指头粗而且短,出个“云手”什么的,就有点儿困难了。也没有练过功,踏过台步,舞台上的身段、走手居然和地里劳动时一个样。一个演员翻跟头,而且指名要她参加。她如果不来,却喜欢看舞台上的眉目传情。她演出时聚精会神,那秋波是向他送来的。以此之故,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时,往往还不到一个钟头,人家也就不请他们剧团了。随着这些频繁的有时甚至一天两场的演出,谝闲传,戏场里一片喧哗。宣传队长急了,走上台去,对着麦克风大声喊:“注意!社员同志们请注意!一小撮阶级敌人妄图破坏革命样板戏演出……”这话果然有效,喧声停止了。大家都正襟危坐,她的演技和唱腔也就在实践中得到了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