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泉水暖

大巴山云山重重。在一个深备里，山风送来铁马的叮咚，在云雾穿织的几棵龙爪占松间，露出古寺飞檐的一角。在这幽静的深山中，传来流泉的淙淙。这个去处，就是山行的人们喜欢歇脚的温泉寺。

温泉寺的峭壁上，刻着斗大的四个字：山泉水暖。囤为温泉水汽的滋润，苍劲挺秀的大字长上了青苔，显得这温泉寺更加古雅质朴。

温泉就在古寺旁，石室几间每间都通向几丈宽的圆形水池。这水池就是温泉。

串串像珍珠似的泉泡，不停歇地从池底鹅卵石层里骨突突地升起，这泉泡映着幽蓝的天光和苍翠的山色，显得特别晶莹可爱。

在温泉的石室周围，水汽蒸腾，温暖湿润，花革繁茂，即使是在深秋初冬，草丛仍然青翠，野花仍然鲜红。

温泉从石室的一个暗渠里流出，形成一条溪涧，流向寺前的一片平滩，灌慨着几十甫稻田。大巴山山高坡陡因为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山罩多种红薯、苞谷，而在这古寺前却出现这一大片稻田，水暖秧绿，甚至比山外平原地区还要早熟半个月。

就在这山鸟啾啾，温泉淙淙的幽美静谧的深山里，当进山出山的人们一踏上泉流溪涧上的一座小小的石拱桥的时候，即使爬山越岭已经是气喘喘的，也还禁不住要欢喊两声：金嫂！银姑！

金嫂、银姑是这答底生产队的两个女社员。金嫂这名字的美称，已显示她是个巧妇；而银姑是一个把青春献给山区建设的回乡知识青年，她们是姑嫂俩，被队里派到这温泉寺来招待过往旅客的。

大巴山里除了大雪封山之外，一年到头，进进出出勘探队、测量队、采矿队、植物采集队、药物调查队……生产队为了方便这许许多多山区建设者，特地在这温泉寺开设了一个店铺，让白昼过往的行人可以打尖歇脚，让晚来的客人可以食宿过夜。于是派了这姑嫂俩来管理温泉寺。

金嫂年近三十，她动作利落，手脚不停，埋头苦干，沉默寡言，对过往旅客的欢喊，只报以轻轻的一抹微笑。而年轻的银蛄却灵巧活泼，爱说爱笑，笑脸迎人，话语暖心。

温泉寺除了温泉之外，还备有别具风味的膳食，生产队的打猎组经常供应野鸡、野兔、野猪、斑鸠、鹧鸪之类的野味。这些山珍虽然可口，而温泉寺最吸引入的要算是金嫂、银姑酿造的米酒了。山行的人路过温泉寺，都要歇下脚来品尝一碗。这米酒醇香，人们喝了解褐、微醉；要是你肚子有点饿加上滑嫩的团子，吃了温饱，满口香甜。

你知道这米酒是怎样做的吗？银蛄炫耀地笑着说，是采这山上的花蜜做的曲子发酵的，是用这温泉的珍珠泡搅拌的！

银姑的话说得多么甜人心而叉暖人心啊，这酿造米酒的糯米就是温泉寺稻田里早熟的糯谷碾出来的，生产队特地把这几十亩丰产田的糯谷划归温泉寺作为专门酿造米酒用。这温泉灌溉的糯米，粒太圆润。油滑粘腻，饱满而有光泽，生产队的社员们宁愿吃红薯、苞谷，而把这几十亩稻田生产的优质糯米供给过往的山区建设者。

洗温泉澡，吃温泉寺米酒，是山行的人们的一种享乐。温泉汤池里的泉泡像串珠似的升起在你的周身，你简直像一条大鱼在水中游动。温泉水滑，刚下到池里，只觉得点儿温，可是浸洗到后来，就越加感到身子发热，四肢酥松，筋骨舒展。而当你出水的时候，浴后浑身血脉流通，皮肤绯红，神清气爽，疲劳全消。这时，再吃一碗香甜的米酒，在微醉中经受透过龙爪古松枝桠间的山风，吹，就更加觉得身轻如云，飘飘欲飞，远道爬山到来的风尘仆仆的人们不论他们是年轻的采矿队，还是年轻的采药队，只要在这温泉寺歇歇脚，洗一洗温泉澡，吃一碗金嫂、银咕的米酒，就显得精神勃勃，神彩飞扬。姑娘们黑发光泽，面如桃花，小伙子们黝黑的皮肤闪光，身如钢铁。

有的出山进山的人们赶路忙，米到温泉寺的时候，不是暮云四台，就是月出东山。这时，就只好在温泉寺歇宿了。这温泉寺日里有醇香浓甜的米酒，夜里有洁白的床铺。

金媲，银姑把温泉寺的大殿装扮得十分幽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二十张床。被褥洁净，每个床头小茶几上还摆着瓶鲜花。

当人们夸温泉寺的被簿干净的时候，银站的笺声就像一串银铃在响：不足我冼得干净，是我们这温泉的水好！

银姑有意在客人面前宣扬温泉寺。

当客人们在油灯下欣赏赞美瓶花的时候，银姑就会带着年轻愉快的笑声，用身姿和手势活泼地告诉你说；这是我爬悬崖采来的野花呀，我们温泉寺山上的花儿可多哩！春天里，杜鹃满山红；夏天里，野蔷薇斗艳；秋天里，金桂满谷香！

银姑总喜欢在客人们面前夸温泉寺的美好。

金嫂只管默默地把米酒、团子做好，满足过往客几的口腹。而银姑却心灵手巧，使温泉寺成为旅客之家，使进山出山的人们旅途愉快。她懂得钻云拨雾、翻山越岭的人们长途跋涉的艰辛，她尽情给他们以慰藉。她揣摩人意：花，最能喜人。她在瓶花的抬缀上做了不少功夫。她把不同季节采到的野花，含苞的、盛开的，带羽叶的、带绒毛的，大果红鲜鲜的、小果如繁星的，配搭得当，百态千姿，有的亭亭玉立，有的覆盖如伞有的像盘云悬空，有的像波涛激荡……谁看了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呵，银姑，这个年轻姑娘有着一颗多么美丽的心呵！

看，我采的是露水花哩银姑笑着说。

在油灯下，果真还可以看出花瓣上的一颗颗晶莹闪光的东西，大殿阴凉，那是终日不干的露珠。显然，银姑是每天清早都要在温泉寺周围的山上踩着露水，把野花采回来用冷却的温泉水浸养在花瓶里的。就这样，野花茌每张床头上散发着幽香，使歇宿在温泉寺的旅客们沉沉地进入甜蜜的梦乡。梦中，小伙子们的嘴角上还挂着一抹幸福而感激的微笑，也许他们梦见了年轻活泼、美丽热情的银姑哩！

有时深山夜静，月光辉映，山林幽碧。温泉寺不用点灯，采矿队的小伙子们干采药队的姑娘们自愿结合，纷纷跑到寺前的龙爪古松下，对月弹唱，他们悠扬的莆声、笛声、胡琴声压过了泉流的淙淙，她们的婉转的歌喉逗起了山乌声声夜鸣。

当月落星斜，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尽情欢乐弹唱之后，夹着随身带来的乐器回到古寺里歇息的时候，却看见金嫂和银姑双双沉沉地睡在回廊上。她姑嫂俩睡半夜，听山鸟最后的一声夜鸣才躺下；她俩起五更，迎来知更鸟在龙爪古忪梢头的第声呜唱，她姑嫂俩每天为进…出山的过往旅客热米酒、煮团子，采来带着露珠的野花插瓶迎佳宾。

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在洁净的床铺上躺直身子、舒展四肢，临睡前还憋小住要说说笑笑一阵子。

他们常常是触景生情，对姑嫂俩和温泉寺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谈论一番。

看，月亮照了了窗户，我说这地方该起名叫月亮谷……个姑娘掠了掠散乱的鬓发，像吟诗似的笑着说。

可是一阵山风吹进窗户里来，绐人清凉如水的感觉。一个小伙子在床上快活地翻了一个身说不，应该叫做清风备这一股风吹进来多凉爽吁！

另一姑娘娘了摸给温泉水洗得光滑的身子实心实意地说我看，清风明月虽然美，随实在还是叫做温泉谷好！

再一个小伙子拍手高声叫叫了起来：我看最好叫做金银谷这个名称，当然是以金嫂银姑的名字起的，大伙同声赞同不是吗？温泉暖身米酒暖心，银姑笑靥，瓶花迎人，这给进出大巴山的山区建设者多少慰藉呵！人们来到这温泉寺吃上一碗浓甜的米酒，见一面银姑明丽的笑容，自自然然就会加强爬山的脚力。

每到秋末冬初的季节，在大雪封山之前，出大巴山的人们如南归的雁群，络绎不绝。这时，温泉寺的汤池热气腾腾，除了入浴取暖之外，温泉寺早还生着大盆大盆炽燃的热烘烘的炭火，让过往的旅客烤火暖身。米酒煮得更加稠、更加甜，软滑发烫的团子里，还包有糖心，既饱暖肚子，又醉暖人心。

金嫂和银姑都乐于助人。凡遇到衣衫单薄的旅客，金嫂总要借给一件龙须草编的蓑衣，让客人在霜雪中翻山越岭抵御风寒；而银姑呢，她年轻、灵巧、热情，凡遇到初次出山的旅客，因为这些人道路陌生，雪深路滑，到处有沟壑陷坑，她常常带头领路，在深雪叶引人走出深谷，进上高山。为了预防不测，银蛄还用枯树枝沿着山路插了两行路标，让人们不会掉进雪坑不会滑落沟壑，平安登山下岭。

当银姑和旅客在风雪的山头上分手的时候，她总要从干粮袋里拿出卤好的香喷喷的一条野兔腿或一块野猪肉塞绐对方，让旅客在风雪中爬山越岭不饥锇，添力气。

银姑常常带着满身大雪回来，金嫂亲切地给小姑扫掉身上的雪花，给她烤干衣服米酒、团子，是随时准备着给过往行人暖肚热肠、解渴充饥的，银姑冷得浑身发抖也不肯喝水酒吃团子只喝一碗姜汤解寒。这站嫂俩就是这样甘苦与共、忧喜与同，一年四季为进出大巴山的建设者坚持做好服务工作。

为了感谢金嫂和银蛄热情的接待和细致的照颐，采矿队赠给她姑嫂俩一些矿石，植物采集队送给她俩一些稀有的野生植物，而药物调查队给她俩留下一些珍贵的药草作为纪念。因此，在温泉寺的廊檐下，陈列着七彩斑斓的一块块矿石和五彩缤粉的一盆盆植物和药草，走在古寺回廊上，就像举步在一条彩虹边似的，叫人觉得如入仙都，轻盈飘逸。

这许许多多七彩斑谰的矿石和五彩缤纷的植物和药草，本来姑嫂俩都不知名，是采矿队、植物采集队和药物调查队告诉她们的。矿石里有猫眼绿、水晶石、玛瑙；稀有植物里有灵芝、紫薇、珙桐；珍贵药物里有金钗、石斛、头顶一颗珠……而这许多珍奇的矿石花草，随着采矿队、植物采集队和药物调查队的进山出山，一天比一天繁多，把古寺的回廊都占据了，开成一条艳丽的花环，把古老的温泉寺变成一座花坛似的。

一个腰插地质锤，戴近视眼镜的年轻人，在古寺回廊边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地大声赞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正因为大家喜爱银姑，把心爱的矿石、植物、药物等留下一份在温泉寺。而银姑一一地把它们的名字记在心上。她为自己家乡大巴山丰富的矿藏和珍贵的物产而感到自豪。

进山出山的姑娘们是喜欢金嫂和银姑的，尤其是小伙子们，他们特别喜欢银姑的聪明伶俐、热情美丽。金嫂像块金子在默默地闪光，而银姑却像一个银铃在清脆地响……

人们只要进一次山，由于感激姑嫂俩的热情接待，都能喊出金嫂和银姑的名字，而且是喊得那么亲热，那么动情。

银姑这颗年轻美丽的心，有时也很动情。她经常接到山乡邮递员交给她手中的一封封感谢信，在这些信里边，有的小伙子竟大胆地向她表示爱情！不要看银姑性情活泼，但当她读到这种对她表达爱慕的词句的时候，她却也面红耳赤、手颤心跳。

特别是银姑发现进山的小伙子们当中，有的眼光是那么热切而大胆地盯视着她，她从这种眼光里，立即意会到信上向她倾诉的狂热的感情，这时，她脉脉含羞，低头躲过。

这高山深谷里温泉水暖。温暖的泉水从深深的地层下冒出，从岩隙石缝间喷流。温泉的珠泡一颗颗、一串串，晶莹闪光，升出水面。

而人间的温泉却从金嫂和银姑的心中流出，金嫂沉默，银姑活泼，她们的心中同样蕴藏着纯洁的感情，像温泉一样流向人间，温暖着千千万万进山出山的人们……

温泉寺殿角的铁马招引山风叮叮咚咚，龙爪古松迎来明媚的深山明月，温泉汤池使姑娘们沐浴后鲜丽明艳，金嫂的浓甜的米酒和银姑的带露的野花使小伙子们欢乐沉醉。

选自《当代》1981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