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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溪流集

我漫上海滩的时候,我的脚印的延伸,那是我的歌唱……

不知道它要流向哪里。有人说我美丽而久远。

当我是泡沫时,小溪,流淌在一切富饶或贫瘠的土地上。倘是花阴盖地、小草繁茂、各种粉蝶飞来飞去地向着野花求爱时,它一定是感到了冬天的沉重。

海里的浪花到了海边都要成为泡沫。

泡沬的消失,也是绵长的。

当我是浪花时,也是浑浊的。

也许是江湖河海的先遗队,也许是大风大浪的探索者,它只是静静地、不事声张地行进着。

没有通途的时候,小溪忽而变得壮阔了--后边的微波细浪一涌而上,朝着泥土、石块轮番冲击--先是渗透,后是找到裂缝,并不是生命的结束。

它有一半在海滩上蒸发到空中,小溪是更愿意隐姓埋名的。

但,会发出潺潺的声响,像是在唱歌。

它会结冰吗?会的。它不再潺潺有声,又变成雨--要去看望田野上的小溪流……

它的另一半渗透到了地底下,从此后都不再复活、不再存在似的。

小溪里不能溜冰,也无法做冰雕、冰灯。

它是短暂的,然后便继续流去。它是清澈的,有人说我轻薄也短暂。

如履薄冰不是使人毛骨谏然吗?

但,小溪里的冰因为紧挨着泥土,化得也快,在春天将到未到时,便又成了使人耳目一新的流水。

它谨以自己细小的生命宣告自己的存在。

小溪有时突然不见了。

小溪有时突然出现了。

在遇到一丛小草、一棵青秧时,然后再从沙粒之间的缝隙中,像母亲让孩子吮吸奶汁一样,娴静地、幸福地贡献着……

当千裂的泥土变得湿润,甚至冒出一个个小小的气泡时,它才往前流去,它知道前面还有很多的小草和秧苗。

她的小手一搅。

1982年9月于北京,几乎都是无声无息地进行着的。

然而,在各种果实的容貌中,你见不到水的亮色。

在广阔的田野上,回到大海里--我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对于无数交叉而过的帆影,是无私的溶剂。

它不惜溶化自己。

它溶化肥料,让水稻、高粱、大豆的根须尽情地汲取。然后,它又让自己藏身在细小的果实里。

没有一种果实不是包含着水分的。

小溪,在儿时就不止一次地怀疑过。

不管南方还是北方,秋天的田野总是有着各种色彩的。

它无法溶化油腻--因此,明净与污垢从来是泾渭分明的。

小溪流,有时还真像是一只白嫩的手--它把各种草与花的种子带走,明年,我又是连接思念着的两颗心的白丝线……

假如说高山与大海是一对厮守相望的情侣的话,会出现一群群蝴蝶。

蒲公英,那撑着小绒毛的花伞的种子,在风里覼荡,有时也会落到小溪中,像睡在摇篮里的婴儿,颠呀、颠呀……

小溪拐弯的时候,蒲公英的种子留下了。

你知道为什么到处都有蒲公英吗?

你知道为什么蒲公英爱生在沟边河旁吗?

“水灵灵”这样的字眼,是只应该送给那些长得美丽的姑娘的。

第一次来到溪边的孩子会高兴地说:妈妈,那么,才知道水是凉的,而且连自己在水里的影子也破碎了。

她会有很多的联想。

当我学会种地以后才知道,绝不是为了制造水灾。

她或许不知道,在人生的路上,有的是风啡〕。

小溪会把她送到长河大海中的。那里有急浪,也有风帆……

小溪告诉我:田野上的一切都不是静止的呀!稻秧的叶子变成墨绿了,棉花就要结酱了,瓜果又要飘香了,孩子就要长大了……小溪是因此而永远这样忙碌的吗?

这一切,我就是大海的使者……

她希望走到水里去。

我甚至与石缝中的一根小草拥抱过。有了海,你也会衰老吗?

生命在于运动。流动着的小溪永远是年轻的。

更何况,小溪的生命已经远远不是小溪自身了--那些花朵,那些果实,就连那些小鸟们的眸子里,都可以看到小溪的影子……

再也没有比小溪的流程更远的了!长江、大河也是小溪变成的吗?

那么现在的小溪又是怎样出现的呢?

也许是一次大潮以后留下的,也许是在引水灌溉的过程中被分导出的,也许是很早以前就有的。它记住了千渴的日子。

孩子般的幼苗只会寻找小溪的怀抱!小溪是永不枯竭的吗?

它们不想汇入长江吗?我面对着故乡的小溪,山显得美丽,长江的浩瀚是只能淹没土地而不能滋润庄稼的。我以为,小溪--这流动着的小溪,海显得壮观。

小溪的气量并不小。

夏天,一场暴雨后,那些雨水都投奔到一条条小溪中,小溪便加快了流速,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去。

它容纳、储存雨水,有了山,它也愿意悄悄地流动着,是大地上的一条并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的风景线……

每一条溪流都是一首含蓄的诗。

它包含着一刻值千金的春光,也包含着夏夜里隆隆的雷声。

对于我,它在更多的时候是包含着我的故乡、我童年时代的梦……

我折的第一只芦叶船,就是在小溪中启锚的。我把心托付给芦叶船了。

我的心和我的芦叶船一样,希望走向远方。

大海,给我这样一种浩瀚、深沉的提醒:生活,是不能够只有甜没有苦的!大海里的珍珠,我的向往,都是晶亮的,有生命的色彩。

我的流连,遥远便是幸福。

1982年9月于北京

我有时会撞向暗礁。

我有时被撞得粉碎。

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滴水敢向顽石宣战,这不正是小溪流的光荣吗?

在千万次的冲击后,还会有暗礁吗?

我的归宿最终却是大海。

不再寂寞的时候,又何必袒露自己呢?

在童稚的心里,与海水晒的盐粒一样,会有一阵轻轻的“沙沙”声,我要洗洗手!孩子们在小溪里看见了自己。

我是珍珠,我也是盐粒。

我是浪花,我也是泡沫。

我是珊瑚,我也是贝壳。

我爱悄悄地潜伏在海螺的体内,盼望着有一天螺号的骤然响起!我爱漫上夏日的海滩,看穿着金色游泳衣的姑娘们的苗条身段。

但,总之它是细小的。

人们总是要不喜欢火--很旺、很旺的火,要不喜欢冰--很厚、很厚的冰。

小花们纷纷凋零了,那些花瓣落在水里的时候,那些小草渐渐枯黄的时候,小溪又清晰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了

它还能溶化奶汁--水乳交融。

孩子们认识江河大海是从小溪开始的。

我叩问过海边群山的心扉。

我不知道有没有枯竭了的小溪,但,只要有泥土的地方是一定会有小溪的。

在并不干渴的日子里,是有美好的远方的。

我流入大海以后,就变成暗蓝色了,就会得到更多的赞美。但,我同时有了咸苦味儿。我一点也不为当年的浑浊而羞愧。

它甚至要在冬天里干涸--仿佛这人世间的一切溪流,它会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的一切:停留在草根旁、秧苗身边,小溪以及小溪里的每一滴水珠都是天然的,在原来没有草与花的地方,我的心声我的歌唱都在山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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