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也站在河滩上了,他双脚浸在河水里。
许久,首领动了一下,说:“走吧,去洞里看看。”
我们挪动了一下,让一切都结束凝固状态,从眼前过去。
但小柯一直在河滩上坐着,他坐在水里,全身完全湿了。
我们在洞中摸索着前行。打饭突然“哎哟”一声摔倒了,他被什么绊了一下。我一摸,圆圆的,是一些蛋,巨蛙留下的蛋,凉凉的。我们带上这些蛋继续前行,突然一团高大的黑影立在前面。我们被极度的恐惧击晕了,一动不动地等着,等着什么谁也不清楚。过了一会儿,那黑影还是一动不动。首领这才想到划着火柴,点燃火把,一照,原来是一副巨蛙的骨架。我们无法说清它与那母子的关系,也许是父亲吧?
我们举着火把搜遍了侧洞中每一个角落,这里曾经是巨蛙家族的家园。
我们把蛙蛋一个不少地拿出来,一个一个放在河滩上,堆在一起。阳光烘烤着河滩,烘烤着蛙蛋。
我清楚这些蛋对于将来,意味着什么。
我更清楚这样烘烤下去,将意味着什么。
它们会个个疯长成一个又一个怪物,在丛林中、在河滩上奔走,寻找食物……
小柯从草丛里找回了那个被打饭扔掉的汽油瓶,拧开塞子,把汽油一点一点浇在蛙蛋上,每个蛙蛋都亮晶晶的了。首领掏出火柴,划着,火焰在木棍上跳着,快要烧着手时,首领才把它扔在蛙蛋上。
“呼!”它们燃烧了,又一条黑色的尾巴,向空中生长,越长越高,去追赶那条已经飘远的黑尾巴……
这时候,使者在哪里呢,我们都来到那棵大树下。我爬上去,用标枪拨开每一片叶子,没有使者的影子,没有。他走了。
有时候,别离就是一缕烟,越飘越远,你能看见它,却无法抓住它的尾巴。
我们都聚在首领的房间里商讨未来。
我想我和小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但我下不了决心。回来的路上我试探着跟小柯探讨这个问题,小柯没有说什么,快速地走开了,一想到要离开,我内心产生了淡淡的感伤,淡得像头顶的天空,你却无法摆脱它的笼罩。
也许,我要留下了。
我第一次弄不懂了自己。做一个丛林里的“强盗”,这一直是我的理想。
“要不我们都离开吧,离开丛林……”我说。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说这是什么意思。这片丛林险象环生,连叶子都想把人吃掉,“强盗”生活不会太轻松。
“你和小柯,早点离开吧,我们不能离开这里。”首领说,他看了看我,看了看小柯。
“我不走了。”小柯说,很坚决。
小柯的坚决促成了我的坚决:“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下。”我明白自己的本意了:我不想走。
“不行,我们也许根本不在同一个时间里,你们来自过去。”首领说。
我望着小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小柯肯定地点点头:“也许是真的……”
首领说:“那个烟斗还在吗?”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掏出烟斗--许多年前他爸爸留在河滩上的烟斗--它已经被首领擦得亮晶晶了。
它是玛瑙的,同时它也是使者留给我们的纪念。
首领接过烟斗,指着烟斗底部,那上面刻着日期:制于1999年。
“这大约是十几年前的东西,就是说我们生活在2009年以后的某一年,这需要我去数刻在墙上的沟痕。你和小柯不是在2009年,小柯当初曾经说过他刚在1999年的报上读到了什么消息,也就是说你俩生活在1999年……”
我和小柯点点头:“是1999年……”
我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不管怎样,这情况只在电视剧里发生过,现在我却亲身经历着,太不可思议了。
小柯说:“使者用独轮小车通过旧制造厂把我们带进了2009年以后,那个制造厂也许并不是什么制造厂,它是个科学实验方面的秘密。”
我这才有时间仔细问起小柯的经历:“你第一次进入制造厂后发生了很大变化,在那儿你看见了什么?”
小柯说:“那是我第一次进入灰城,也就是进入了2009年以后。我见到了灰色的首领和更多灰衣男孩们,我有点适应不了,使者就把我又送回去。可是回去后我却变了,时时想回来,我需要那种生活。我在制造厂附近转来转去,又遇见了推独轮车的使者,又让他把我载回了灰城。不久,我彻底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我明白了:“也就是从那天起你从我们身边失踪了?”
小柯说:“你也是使者用独轮车通过制造厂载到这里来的,有趣的是首领破例同意慢慢改造你,而你居然同意留下。”
首领说:“我当初是想做个实验,看一个一点不适应灰城生活的人能否完全适应,适应了又需要多长时间。实际上,你最终让我们适应了你。”
“后来我发现小柯在你们中间,才没拒绝你们的挽留,留下了。”我说。
“逃是逃不掉的,年轻的老头儿,你得有独轮小车的帮忙才能回到1999年。”打饭说。
我相信了这一切。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首领说:“使者是第一次把过去的男孩载到灰城。”
我说:“说明他和他的独轮车恰好站在某个位置上,而那里正好是那项科学实验设计的临界点。”
小柯说:“是在河滩上的那棵大树下,烧死巨蛙的地方,我记得呢,使者把我推到那里后我们就开始了飞翔,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飞翔。”
“没错,我来时听见了流水声,应该是河滩附近。”我回忆着当初来到丛林时的情形。
提到使者,我们都沉默了。他们执意要留在丛林中生活,也是为了使者。让使者一个人留下太寂寞了。
“跟那面每天都塌陷的围墙生活吗?每天要去采集石头,砌墙,还要面对别的敌害……”我说,“你们完全可以过得好些。使者,他也许并不在丛林里,他应该在天上……”
首领说:“我们能享受丛林里的乐趣了,你帮我们发现了这些美妙的东西,我喜欢这地方了。这丛林,走不出去,除非坐上小车逃回1999年,可是我们不能逃避。我们不属于1999年。”
伙伴们都坚定地看着我。
“那我留下,”我认真地说,“跟你们在一起,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一切都自己做主,不用上课,不用写作业,自在……”
“决定了,不走了。”小柯说。
“要是留下就是逃跑,你们想从1999年逃出来。想逃跑的人我不佩服。”首领擦着他的猎枪。
“实际上你们的年龄比我们大,是两个老头,还是回去当小孩吧。”打饭说。
我猛地意识到留下大概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无法抗拒“时间”对我们的安排。
小柯说:“走吧。”
小柯拍拍打饭的肩膀,打饭哽咽了一下。
“还能见面的,只要有独轮小车在。”打饭说。
“那别弄丢了它的轮子。”小柯说。
我想起鼠洞中的粮食,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打饭。
打饭说:“我准备拿出一些当种子。在河滩上种下它们,粮食就吃不完了,这叫农业。”
他们还要在灰城发展牧业,饲养小动物,把它们变成家畜……
我们谈着灰城的前景,我和小柯替他们出了许多好主意,谈着谈着就睡着了。
我梦见自己在飞,丛林在脚下飞快地向后移去。
我醒时是傍晚,小柯也刚醒,但不是在丛林里了。我们处在一个凉爽的环境里,空气有点浑浊。
“首领!打饭!”
他们都不见了,也看不见丛林和灰城。
我俩在市郊那个制造厂的门外躺着。
驼背老头儿坐在门口打盹儿,手里拿着的仍旧是10月21日的报纸。这正是我被使者载走的那天。这里才过去一天……
“嘿,小柯!”我跟小柯打了个招呼。
小柯懒懒地望了望身后那个神秘的制造厂,说:“回家吧,作文还没写呢!”
“我想他们了。”我说。
“下周日再说吧,总得选个休息日吧,总逃学不行,要被开除的。”小柯无奈地说。
“下周日一定行吗?”
“我跟打饭说好了,打饭推上独轮小车来接我俩。”小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一算,下周日,还有4天时间呢,今天大概是星期一,这太漫长了。这时我才发觉手里握着那个玛瑙烟斗,是首领送给我的,有了它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怀疑我在丛林中的遭遇了。
驼背老头已经睡着了,我抽走了他手里的报纸。他一定还在等我帮他买铜丝和磁铁呢,对了,还有电池。可是我不想帮他了,这个制造厂得留下。
我和小柯边走边翻着报纸,进城后借着路灯能看清报纸上的内容了。小柯发现了一个消息,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指给我:“快看!”
“近日,K国核电站反应堆发生泄漏事故。据科学家推测,其污染相当于1945年美国投向日本广岛和长崎原子弹爆炸污染的几十倍。核物质已随风飘入周边20多个国家,尤其将威胁到我国北部的原始森林地区。科学家还分析指出,核泄漏不仅危害人类本身,还会使污染地区的动植物发生基因变异。1993年,美国得克萨斯州就出现过一群巨型蜜蜂,身长达2.4米,比人体还长,在它们飞过的地方蜇死不少牛羊……基因变异还可能使食草动物长出尖利的牙齿,变成凶猛的食肉动物……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读罢报纸,我们明白2009年丛林里发生了什么。那里一切怪异的现象也许都与这个有关。
我俩无奈地看了看天空,天空太大了而我俩太渺小了,我们无法干预大人们的生活和思想。我们不小心做错了事,有他们批评教育,而他们一不小心做错了事,又由谁来管呢?
我们能否干预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