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到了程家庄门外,喜娘搀着御盈下了花轿。
喜娘握着御盈的手,笑着道:“我老婆子活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御姑娘这么美的,真是个可人儿啊,程庄主肯定要偷着乐了。”
御盈冷笑道:“如何偷着乐?他并未亲自迎亲,喜娘没注意吗?”
喜娘愣了一下,呆呆道:“我操持了这么多年,程庄主娶了几位夫人,从未迎过亲。”
御盈哑然,苦笑了一下,他真是高傲啊!
“新娘子小心!”喜娘搀着御盈走上台阶,马上就要进庄,突然一个小孩跑了过来。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这不是你玩的地方,快走开!”喜娘怒骂道。
那小孩子冲喜娘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迅速把一个东西塞进了御盈手里,之后飞快地跑了。
“准是野孩子捣乱,新娘子不必在意。”喜娘又要扶着她进去。
“等一等。”御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挣脱了喜娘的手,看着手中的东西,略微顿了顿,终是认真看了。
是一张纸,上面写的东西,令御盈瞬间感觉天塌地陷。
人生从没有这一刻来得绝望,皇上终究不饶恕御家,无辜人等可以不受牵连,但爹爹和几位兄长还是难逃一死,将于明日午时,在菜市口斩首。
明日午时,只剩最后一天了。
御盈感觉头痛欲裂,难过得捂住头,猛地扯下了大红盖头,狠狠地甩在地上。
“呀!新娘子这是做什么?不吉利呀,快快盖上!”喜娘惊得手足无措,那么多人看着呢,怎会出了这茬子!
御盈眼眶蓄满泪水,她推开了喜娘,跑到路边上了一匹高头大马,飞快地离开了。
一时,许多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无法动弹,怎会到了家门口,却遭此突变。
“哎哟,快去追呀,要死啦,新娘子跑了!”喜娘看着那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骑马离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叫道。
一时情形大乱,听到外面的动静,杨安立刻跑了出来,却只见众人乱成一锅粥,而这条巷子的尽头,御盈飘扬的火红嫁衣闪过,便再也看不见了。
“要出大事了。”他断言道,连忙跑回去禀告。
杯盏被狠狠摔碎,程连萧冷冷起身,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怒色,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御盈,这是你……逼我的!”
大夫人面上淡淡的,心中却是狂喜,她简直要叫绝了!
从那个御盈出现,她几乎没花过什么精力去对付她,她自己本身不停地出状况,真是太好笑了,她倒要看看,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如何让男人喜欢。
她愉悦的起身,也不用等着喝那个妖女敬的茶了。
御盈的马骑得不好,却还是坚持着,大街上人有些多,她缓慢地穿行着,心道,如果现在开始加速,或许还能在明日午时见父兄最后一面。
“小姐!”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御盈回头,惊喜道:“合子!”
消息正是合子带来的,她回到京城以后,跟着舅老爷一起四处求人,可那些平时与丞相府亲密的官员都闭门谢客,无奈,舅老爷只得放弃,合子连夜骑马来到宣城,这才赶得上将消息传给御盈。
大街上太拥挤,而且御盈这一身火红的嫁衣实在招摇,合子拉住马缰,对御盈道:“小姐,时间紧急,我们不能这样耽误,我带你从人少的地方过。”
好不容易出了宣城,御盈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了,坐在马上直不起身子来。
合子仰头看看天色,忧心道:“小姐,要是实在受不了,我们就先下马休息一下。”
御盈擦了擦头上的汗渍,喘息道:“不用,必须快马加鞭,若是见不到爹爹最后一面,我会活不下去的。”
说罢两人又在宽阔的官道上驰骋起来,快马向京城赶去。
深夜,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十分鬼魅,御盈已经累得在坐骑上晃来晃去,两人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看着自家小姐遭这样的罪,却极力忍耐着,合子心中大恸,扶着御盈下了马。
御盈站都站不稳,手扶着自己的腰,踉跄着走向官道旁的草地。
合子拧开水囊,让御盈喝水,御盈脸色疲惫至极,勉强喝了一口,却又呕了出来。
“小姐,你忍一忍,别太伤心,我们尽力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合子知她焦急,心疼地给她拍背。
御盈似再也忍不住,绝望地哭了起来。
合子大惊,连忙蒙住了她的嘴巴,御盈呜咽出声,透着泪眼看她。
合子放开御盈,趴在地上,竖耳听着地面上的声音,突然吓得花容失色。
那是哒哒的马蹄声!
“小姐,我一直都感觉身后有人追着我们,只是没有时间下马确认,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不敢再耽误,两人迅速上马,绝尘而去。
一阵寒风呼啸而至,一队人马疯狂地在官道上疾驰。
夜色下,十几个年轻男子策马而行,其中有几人手中举着火把。程连萧头上竖着紫金冠,一身浓紫色的锦袍华贵非常,他胸脯开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身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他利落的跃马而下,神情肃杀,每走一步,都透着令人颤抖的灭绝气息。
杨安捡起那个水囊,呈在程连萧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丝丝地盯了半晌,倏地,诡异地笑了。
荒凉的官道上有寒鸦飞过,冬日的深夜,肃杀非常。
第二日接近正午,御盈主仆两人终于赶到京城,骑着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前行,浑身都已酸痛无力。
御盈想下马,可她连抬腿的力气也没有。
她一身火红的嫁衣,绝色倾城,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母马背上,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眼光。
合子担忧道:“小姐,当心遇见丞相府的熟人,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御盈嗓子冒火,原本莹润的嘴唇起了皮,她咳了几声,声音低哑:“快走,马上就正午了。”
合子叹了口气,将一个帕子扔给了她,让她围住自己的脸。
两人下了马,艰难的走在前往菜市口的街道上,突然,人们沸腾起来,快速往前面跑去,将御盈挤得够呛。
合子一手牵着马,一手扶住了她,“小姐小心些!”
御盈脸色苍白,奇怪道:“这都是怎么了?”
人们边快走边大声议论着:“丞相通敌卖国一案早就定罪了,今日午时就要斩首了!”
“是呀,现在游街呢,家里不是有发臭了的鸡蛋吗,一会儿要用!”
御盈脚步猛地顿住,好像呼吸也被堵住,她瞳孔涣散,茫然的看着人们跑去的方向。
合子也吓懵了,不仅斩首,还要先游街?
感受到御盈全身都在颤抖,合子大骇,“小姐,你要撑住啊,这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御盈软软地丢开了手中的缰绳,拖着千斤重的步子,朝人们疯跑的方向走去。
合子咬咬牙,索性也丢了缰绳,跟了上去。
菜市口属于繁华地带,所谓杀鸡给猴看,可以对围观的老百姓起到警示和威慑的作用。
御盈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见不远处几个囚车缓缓的驶过来,下面的人拿着一些烂菜叶,发臭的鸡蛋,长霉的馒头,全往囚车上的人身上招呼。
近了,渐渐地近了,御盈终于看清楚了爹爹的面容,他老人家已是瘦骨嶙峋,穿着一身破烂的囚衣,却难掩清雅的儒士风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疯了!都疯了吗?”御盈痛心地道,难道人们的都被迷惑了双眼?这样一个廉洁好学,清心寡欲的丞相,怎么可能通敌卖国?
合子捏着御盈的手心,也一脸悲怆地看着囚车上的丞相大人,还有身后御家几个年轻的儿郎,他们也在斩首之列。
御石坚苍老不少,却一脸的从容,尽管臭鸡蛋的汁液从头上流下来,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似有仙风道骨。
他身后的几个御家儿郎,虽然都受了不少皮肉苦,仍从容优雅,大义凛然,坚定赴死。
御盈眼眶盈满了泪水,在看到父兄这副神态过后,心酸无比,顿时泪如雨下。
“合子,我宁愿他们胆小如鼠,仓皇求饶,也不愿看到这样无畏的样子,你能理解吗?我好难过,苍天不做主,害我御家遭此横祸!”御盈哭得肆无忌惮。
合子与她抱头痛哭,“安王父子狼狈为奸,定会遭报应!小姐,老爷和几位少爷都是正直的,就算死了,也会登上极乐世界的。”
到了菜市口的高台,御丞相和几位公子下了囚车,手腕上,脚腕上,均是沉重的脚镣,每走一步,都发出哐当的金属碰撞声。
御盈随着人群挤进去,这才发现那监斩官,正是安王爷,而他身旁怡然坐着的,竟是世子萧玉清……她曾经恩爱缠绵的夫君。
萧玉清穿着绣绿纹的淡紫色朝服,脸色清冷,美如冠玉,眼中,仍是令无数女人神魂颠倒的忧郁和哀伤。
群情激奋,人们口中喊着“斩杀奸臣叛徒”的口号,见此景象,安王面上浮起欣慰的笑意,他得意地捋了捋胡须。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