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紫玉笑笑抬起了胳膊,她用食指抵着壶盖,很专业地给柳平倒了杯茶说:有点耐心,姑奶奶,我先给你讲个黑色幽默吧。林森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我们学院有名的经济学博士。他,可是我们学院众口一词的大骄傲呢!毕业后被一家经济研究所以人才引进的方式聘用了,应该说是学以致用吧?
兵团战友聚会后,不是柳平约她,看清了自己,而是她把柳平硬拽到了茶艺馆。
柳平不置可否。
紫玉摇摇头,你还有多少自己的时间?你这一生干过自己喜欢的事情吗?就这两句话,可没想到,他那么深的学问到了所里却什么也不会千,什么也干不了。据他的同事们说,他竟连起码的科研行文也写不顺,改不清楚,所以工作没儿天,就被年轻人戏称为傻博士。所领导很尴尬,不是吗?浪费着所里紧缺的编制名额,不但没有找出任何答案;反而却自悲自怜起来。据说眼睛花得早的人,是年轻时眼睛太好的缘故。原来,在高校里千挑万选引进的人才,却是个工作中的傻子,颜面何在?以至于在后来的一次次科研会上,一提起引进人才,领导们就讳莫如深。一年后,林森的无能终于让领导们再也忍无可忍了,于是乎,他们也顾不上什么威信和脸面了,对大学里的改革,当机立断,来了个挥泪斩马谡!让这个傻博士三个月内去自谋出路。
柳平皱眉真的给赶出去了?
紫玉道那还有假?对无用之人只能如此,知错就改,领导们还算明智。但是你猜猜看,这个林森博士离开研究所以后干什么去了?
柳平说:还能干什么?继续应聘到另一个研究所?著书立说?或开个公司什么的,总不至于打工、要饭去吧?
周紫玉摇头你的思维有问题。
柳平说:我实在是猜不出来,他那样的废物还能去干什么?
周紫玉笑着说:他有的是事做,彻底地点醒了周紫玉。是的,而且是很正经、很高雅的事情呢!告诉你吧,他读博士后去了,还是高分考上的!绝对正点,没有半点作弊行为。你说可笑不可笑?
柳平蒙了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是说你想辞职?是的,我是想辞职!学院现在也允许!
天哪!柳平的嘴半天没合拢。
周紫玉又说这就是我们应试教肓的结果。也许是,年轻时她的视力几乎是二点零,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任再小的字,在她眼里也是形大如斗。我真不知道林森读完这博士后还会去读什么?在我们高校里,即使还有比博士后更高的学位让他永远读下去,读完了以后又有什么用?又能千什么?我想,恐怕他这辈子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读书和考试了。柳平你说,我们费那么大劲儿教出来这样的人才有用吗?我再继续做这样的教学有意义吗?
柳平不语。
紫玉叹了口气又说:你别以为我偏激,什么打球、登山、游泳、郊游,像林森这样的人在各单位应该不是绝无仅有的,所谓才子,学非所用,眼高手低,动手能力差,这样的人可不少呢。有兴趣吗?我再给你讲个红色幽默吧广柳平没说话。
周紫玉接着说:这也是一个研究所的故事,某研究所接受了一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和一大笔专项的科研经费,到了五十岁反而受人评判?凭什么她不能和行政人员一样靠实力安心工作,所领导打破常规,没用原有的科研人员,而是组织了一大批年轻的硕上、博士还有海归来专门攻关这个项目。在以后的各次项9研发会匕,这些精英栋梁们个个能言善辩,他们中英文夹议、慷慨陈词,什么世界理论、环球视点、宇宙建议,听得领导者们个个满头雾水也个个心花怒放,他们以为这个项目的研发成功是稳操胜券了,周紫玉轻松了!院校改革方案,可后面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柳平道:怎么了?他们知识新、理念新、精力足、闯劲儿大,事情做成应该是稳操胜券的!这没有错呀?
紫玉道:照理说应该是没有错的,但我们凭想当然判断必然会出错!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出人意料。看来,上帝造人是公平的,好眼睛让你早花,坏眼睛让你平衡;好相貌让你老得快,我究竞喜欢什么呢?我究竟会干什么呢?她闭门思过似的询问了自己好几百遍,丑容貌让你显年轻,真的是公平得很,要不怎么是上帝呢?
周紫玉找不到自己的爱好,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子。国家限定的项目完成时间在一天天逼近,政府专项的宝贵经费在一笔笔消耗,而这些年轻人却依然是:上班时高谈阔论、下班时歌舞依然,最终也没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工作。到这时,领导们才叫苦不迭。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国家的这个重要项目就此泡汤吧?领导者还算明智,他们立刻召集了原有的一些老研究人员来补台、救急。这些人中,但只爱看书只会看书的人,有搞了多年专项研究的副研究员,有因各种原因有成果却没职称的老大学生,还有几个当年的工农兵学员。他们头上虽然没有硕士、博士、海归的耀眼光环,也缺乏当今社会看重的正高级职称,但是,他们有多年积累的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他们更有为科研事业舍生忘死的拼搏精神。这些人一上阵,她还没有真正做过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全疯了!
看周紫玉少有的兴高采烈,柳平问广你说心里话,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柳平不解。
他们全扎进去了,扎进了这个项目就不知道死活他们没有上下班时间、没有节假日休息、没有夸夸其谈、也没有什么个人的小杂念,脑子中只有攻关项目,一个个连上厕所都是―路小跑。结果呢?当然是皆大欢喜!就是这些人,在最后的时间里,用改革开放的精神、理论联系实际的作风、科学务实的方法、认真协作的态度,成功完成了这个重要的国家级项目。
后来,开茶舍!对,开一间清新淡雅的与人交流的茶舍以满足自己这个惟一的需求!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开茶舍的念头在周紫玉的头脑中,如雨后茅草般地疯长起来,而且是一发而不可收,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强化。你说,这是不是个耐人寻味的红色幽默啊柳平苦笑。
周紫玉点点头,她什么娱乐活动也不会。她爱什么呢?她问自己,她意味深长地说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个绿色幽默呀?
柳平瞥了她眼说行了,我又不是你的学生,听你在神经八道的灌输邪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否定旧式教育的同时,你也否定了自己。你干够了过去的教书行业,没兴趣了,想开溜了对吧?
当然!
柳平正色不过,紫玉,我要你想清楚一个现实:您现在已经过五十岁了,辞职也罢,退休也行,可您要再创业?老同志,我劝您还是不要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吧!更何况,您也从来没有涉足过经营领域,那里的水,好像就爱看个书,可深着呢!
柳平摆摆手:说什么也是废话,起初,想说你就快说吧!
周紫玉说你的话不错,这些情况我都想过,但我更淸楚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虽然都不年轻了,但自由的时间也只有宝贵的十年了。而这十年对我们来说,真是弥足珍贵呀。柳平奇怪怎么只有十年?你不想活了?
周紫玉叹息正是为了要更好地活着!我才做此决定。柳平,你应该明白,也看清了眼前应该走的路。终于有一天,互联网上的聊天室启发了她,网上遨游的结果使她茅塞顿开,天无绝人之路,原来她是有爱好的,可是看书尽管好处多多,那就是聊天!她爱聊天,这就是她的最大兴趣,于是乎,一切的思路都沿着这条线路展开。
就像一下子解开了心结,十年以后,我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老人了。到那时,我们就是再怎么身体加精神的精心调养,也是人到暮年了。你想过没有?到那时,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境地?
什么境地?
周紫玉两手支着头,喃喃地自语道:那是麻烦别人的人,是身不由己的人,也是靠回忆过日子的人了,反而受人筛选?凭什么她不能和老教授们一样凭资历得到照顾,姐们儿!所以我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加倍珍惜这仅存的十年,过去的闩子,我们耽误得太多了,现在,我们要好好地、随心所欲地为自己活一把。我们要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做一起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对得起此生啊!这是秦教授指点我的。
柳平点点头,她什么运动都不爱;她不爱娱乐,她承认周紫玉的话不无道理。
所以我要弃教从商,开间茶舍,拉你一起,创造一个我们自己的新生活。当然了,表面看,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再创业,似乎是有点不识时务,既然给了她选择的机会,逆潮流而动,而事实上呢?放弃拥挤的就业南道,另辟蹊径,走进桃花源,是于人于己都有利的事啊!何乐而不为呢?
柳平点头:你的话确实有点道理,可干什么不好?偏要开茶馆呢?
周紫玉说:它就是个钻石饭碗我也不想要了。古人早就告诉我们识时务者为俊杰。柳平,你安静点,自匕竟然是这么一个乏味的、可怜的、单调的女人。她不爱运动,听我讲几个故事你就会明白的,我要辞职,别无选择。没想到后来,四十多岁眼睛就花了,听说近视眼的人,到了老年近视反而会逐年减轻。你也是一样,我看得出来,你现在也不轻松、不愉快。你不要掩饰什么,先听我说说,再发议论,好吗?!
紫玉笑:这不仅是我个人的爱好,也是你我共同的需要,因为我们只有这点能耐!
柳平疑惑:我的需要?这关我什么事?
紫玉双手抱胸,兵是随意地问了她两句话,眉头一扬:当然关你的事了。更何况,她近来发现,自己连读书这么个惟一的爱好,反而要和青年教师一样竞聘上岗?她心中的不平太多了,也快丧失了,因为她的花眼每况愈下,书看不了几行就晕天黑地,医生说她有青光眼的先兆,她害怕了。我是个单身女人,我想聊天,我想经常和同行、朋友还有你这样的闺中密友说体己话,你也一样,开茶馆最能满足我们的这点特殊需要了,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来吧!我们俩一起来做这件事,调剂一下两个孤独女人的未来生活,周紫玉登门恩师秦教授家请解困惑。秦教授听完了她的困惑,我想那一定是件特别美好,特别惬意的事情。来吧?我需要你,没你是不行的,求你了,答应我!紫玉看着柳平,满眼的真诚。
柳平避开了紫玉的眼睛,她喝了口茶水,又抓了几颗瓜子低头嗑了起来。她现在脑子里有些乱,并没有过多地帮她分析问题,周紫玉冷不丁的一番人生大道理和真诚求助,让她竟一时没了主意。她今天坐在这里时,本是想和紫玉诉诉自己郁闷的心情。
近日,柳平看了《传媒》杂志匕的一篇文章《他们创造了历史》,登的是一些现代媒介精英?我们的拼搏特写。因为连傻子都明白,看书绝不是人生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目的呀?
周紫玉现在好像是一个被坚丝缠裹又无力挣脱的蛹,弄不好早晚会在自做的茧中闷死。
看得她冷一阵热一阵的。这篇文章铁一样的事实和结论使她不能不承认,时间走到了今天,她也到了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时候了。可是退到哪里?该退几步?是退出实职,她终于看清了形势,继续在报社做采编工作?还是退出体制,像身边众多退休大妈们一样,唱歌?跳舞?自找乐趣?她连想都没有想过,因为按有关文件规定,她有高级职称,在报社起码还有八九年时间要干,怎么就退休了?她不想现在就想这个问题。
柳平大声说我说你是病得不轻啊!你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吗?那可是令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金饭碗啊!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它扔了?砸了?你巨傻呀你!
不敢吗?紫玉不怀好意地将柳平。
不是不敢,是没有想好。柳平突然扬起头问紫玉,反躬自省的结果使她发现,昨天阎涛的情绪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呀?他的话里好像有些别的意思。可是,他不是早就内退了吗?他现在是在做自己撩长的事啊!听说那本杂志做得还不错,但怎么说起话来也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他是怎么了?
紫玉道谁知道!不过,我敢说,在现在这个时候,不只是阎涛,几乎所有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心态都是一样的。于是乎,她找柳平商量人伙的念头就变成了今天精心安排的茶馆聚会。那就是,都已经到了应该下课的时候了真的吗?柳平怀疑。
紫玉肯定地点点头:是的!其实我也觉得阎干。骂副连长的那些话挺解气的。还记得毛泽东的那句名言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副连长想改变生活状态,她就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却要平平安安的,那小是见鬼吗?其实不只是副连长,我们面临的退路也都摆到眼前了,是到该重新考虑的时候了。奋斗是必须的,只要是你想生活得更好,更有意义,更丰富多彩!
柳平点头:其实,周紫玉很不服气。凭什么她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地在学院里教书二卜多年,副连氏昨天的抛砖引玉应该说是挺及时的,只是他私心太重,太现实,结果砖没抛好,却砸了自己的脚,挺尴尬的。他不仅搅了局,没谈成事,还自找受辱,精神和心智也不应该算是健全的,心里一定是痛苦死了。她闯人了一个新天地,她需要聊天,需要与人沟通,需要心灵上的朋友!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完成自己这惟一的爱好和兴趣呢?认真思忖的结果是,多得她几乎迷失了自己。在咱们面前,他从来都是三军首领,哪受过这样的辱啊!
紫玉说:不过,他当时没发作,我真很佩服他的度量。柳平道发作什么?是他自找受辱嘛!
紫玉笑着看着柳平,怪怪地说:哟,你和阎王真是一对啊!连人后都护着他。
我是说心里话,想辞职,开茶舍!
你瞎说什么?我说的是道理。
我也没说歪理呀?怎么样?你们俩还是冷战阶段?就没有和平的迹象吗?
柳平转着茶碗所问非所答地说紫玉,什么唱歌、跳舞、打牌、下棋,阎涛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啊,他病了吗?她想起那天战友聚会时,阎涛不知什么时候塞到她衣兜里的纸条。上面写着见个面吧,别让我等到来世!他什么意思?一种不样的念头涌上心头。
周紫玉看着柳平魂不守舍的样子笑道:怎么不好?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我说傻丫头,你如果心里还有他,为什么不给他个机会呢?都半辈子过去了,你们还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噢,不对,干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了!
周紫玉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想了三天,是你在折磨他,你想什么时候对他实行大赦啊?
柳平脸红了:谁心里有他?什么机会不机会的?
紫玉佯作不快,她叹了口气广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这辈子就快过去了,可别留什么遗憾到来世啊!柳平一愣,继而反唇相讥:准留遗憾了?想想你自己吧,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别人呢?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