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玄武托位
饶是穆笺卓长袖善舞、一步百策，亦不由被李世民这一问给惊呆了。
——“你觉得，朕的三位皇子，何人可继朕之大统？”
李世民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觉得自己行将朽木，所以要在临终之前，准备好托孤的事情了？即便如此，他为何要找自己？要知道，对于皇位而言，最有威胁性的，反而就是他这个小师弟，曾经险些颠覆大唐江山的逆龙侯啊！
一时间，玄武城头之上，只剩下风声呼啸，隐隐听去，仿佛有着千军万马，在这玄武城下，撕杀角逐……
李世民瞧见穆笺卓脸露惊愣，眼中不觉露出一丝得意，或许，能够让穆笺卓惊愣，也足以让他自豪得意，甚至于消去一些当年被穆笺卓逼位的怨气吧！
过了半晌，穆笺卓才回过神来，默默沉吟了下，淡淡道：“我与几位皇子，皆是相交不深，不敢妄下断言！”李世民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想要伸手拍他肩膀，却又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说道：“你并非不敢妄下断言，而是不知我的意思。”
“朕如今已有三十六岁了，常人看来，自是威风八面，坐拥大唐江山，麾下能臣名将，数不胜数，外有突厥、吐蕃被破，百族臣服，称朕为‘天可汗’，此番功业，足以对百世称道，名留青史，指日可待矣……”
“但是……”李世民突然轻轻一叹，淡漠道，“朕之部下，皆是与朕相交近几十年的老朋友，他们熟悉朕，熟悉朕的作风，熟悉朕的指令……熟悉朕的统率，但是……他们能够熟悉朕之子嗣么？”
穆笺卓微微一愣，慢慢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眼中不觉露出一丝同情——他是李世民，所以他镇得住部下那一干能臣名将，镇得住番外那百族，镇得住大唐的万里江山，镇得住……他这个逆龙侯。
——但是一旦他百年之后，他的皇子，能否有他的魄力，有他的手腕，能够镇住这一切呢？
李世民倏地长叹一声，转头看向穆笺卓，肃然道：“朕此刻绝非惺惺作态，而是真诚地问你，你觉得……朕的三位皇子中，究竟何人能够继朕之大统？”
穆笺卓沉默半晌，才淡淡道：“太子其人……不堪一用！”
李世民眸子微缩，淡然道：“说下去。”穆笺卓微微拱手，说道：“虽然我仅与太子见过一面，但是人之性情，只观气质风度，便可知晓，太子为人爱好声色，虽然聪慧，有小智慧，而无大智慧，以其为帝，短则可保江山无忧，长则唐朝末日……指日可待。”
李世民闭眼长叹，淡漠道：“继续吧……”
穆笺卓冷然一笑，淡淡道：“泰王其人，聪慧灵敏，学识广博，才华横溢自是不假，但是……其人气度如何？相信皇上也是知晓，我就不多加言语了。”李世民睁开眼睛，虎目间隐闪冷芒，漠然道：“如此说来，你是推荐晋王了？”
穆笺卓念到李治那绝世风采，亦不觉瞳孔微缩，笑而不语。李世民沉默半晌，淡淡道：“如今朝廷中，实则有三派，暗则有四派，其中太子、泰王两派争锋相对，近几日更是愈演愈烈，将整个朝堂是搅的一塌糊涂……中立一派，李靖等人都是处于中立，根本不偏帮任何一派，治儿这个小子……则是韬光养晦，根本不理会这皇位之争。”
穆笺卓听到这里，心头倏地一动，瞧了眼李世民，却并没有说什么。李世民注意他的目光变化，微笑道：“怎么，你觉得不对么？”穆笺卓抿了抿嘴唇，摇头道：“不是，只是在你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只是无法肯定，想要找一个人来确定而已。”
李世民眸子微缩，沉声道：“我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穆笺卓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太子、泰王、晋王三人，乃是角逐皇位的人选……你的话中，对于前二者皆是称其职位，惟独晋王，你是直接呼其姓名，或许你只是无意的言语，但正是这无意，才表现出了你的心思。”
李世民顿时沉默了起来，片刻后，他才淡淡道：“治儿帐下诸多才子名士，相信逆龙侯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知你对这些人怎么看？”
穆笺卓沉吟片刻，道：“王子洛商业天才，有其人在，国库无忧；秋露仪表超然，琴技更是超凡入圣，以其为后，母仪天下暂且不说，后宫安宁，足以确保；明龙子占卜道术不输李绩，可以其为国师；谷星云出身天机堂，才学过人，内政之才堪比孔明，有他在，朝内必安……”
李世民轻声一叹，他看向穆笺卓，眼中古井无波：“如今治儿唯一却的，就是帮他开拓疆土、镇压百族的武将……程咬金、尉迟恭等人纵然骁勇，却已年迈，长孙无忌半文半武，若是论战，绝难有所建树，遍观朝中，只有两人足以担当……”
“一人，便是李孝逸，他昔日出身于你银羽军，此人才智军略如何，逆龙侯你也应当知晓一些，但是此人心性太过矫捷，若是朕……或许还可以镇住他，但如果是治儿，若有长孙无忌等人相助，或许可以跟他分庭抗礼，但这些人百年之后，何人可助治儿镇住他呢？”
“第二个人……”李世民眸子微微收缩，定定看着穆笺卓，“便是逆龙侯你……”
不待穆笺卓开口，李世民已继续说道：“当年你还在烟台练兵之时，长孙无忌便曾经试图趁天覆之时收编你的军队，奈何你军中将领皆是你亲信心腹，他浪费了两年时间，也没有成功，后来你出关不久，长孙无忌与你在帐中密谈许久，朕那时便明白，长孙无忌……或者说是治儿，中意的人，是你。”
“如今，朕是想问你的意思，”李世民眼中的锋锐已渐渐退去，浑身上下，再无身为皇者应有的霸气，“若你同意，朕可为你铺平一切道路，李孝逸、太子、泰王等人，不需你动手，朕便会在百年之前彻底清除，银羽军你也可以重建，黄崖、蛮拓尔等人，你也可以重新召录，如何？如今……只听你一句话了。”
穆笺卓眸子微眯，沉吟了许久，才退后一步，拱手道：“圣上，穆某……只想做江湖人……而且，所谓‘伴君如伴虎’，穆某已不想再去做一次，被冰雷子‘胁迫’的事情了。”
李世民虎躯一震，眼中露出冷厉光芒，手握拳头，冷冷道：“那么你该当知道，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治儿便无可助他开拓疆土之人，纵然有他在，大唐保疆土足矣，但等昔日老臣皆去后，整个朝野便是李孝逸之天下了……以其人心性，即便身处江湖中的你，能够应付吗？”
穆笺卓冷冷一笑，他慢慢退后几步，与李世民拉开了一段距离，才淡淡道：“民不与官争，这纵然是古来不变之理，但是要看是何种民？无需几年，穆某将会重建寒影阁，到时候百家高手皆聚阁中，便是他欲要除我，先要决定今后是否一直处于长安内，何况……”
他眼中突然露出凌厉光芒：“便是他躲在长安内又当如何？当世之中，一个毫无武功之人，想要逃过穆某长剑，纵然有大乘高手护佑，我也有信心诛其于剑下，更何况……奇人阁阁主，未必会护他。”
李世民听着他狂傲不羁的言语，心头蓦地一寒，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青年，曾经拥有过一支险些颠覆了大唐的军队、曾经是朝廷中炽手可热的银羽大将军，也是天下第一智者的徒弟，如今是名声鹤起的青龙堂堂主。
曾经的朝野，已让他创造了太多的奇迹，也让他厌倦了这永无止境的勾心斗角、幕下交易，如今的他，是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江湖上，当初未能做成天下的皇帝，现在……这人是想要做一回江湖的皇帝吧？
念到这里，李世民眼中不由现出许些杀机，如此人物，可以称为一时天骄，如果放任他成长下去，他是否会训练出一支足以匹敌军队的武林人士，以这些江湖人士的武功，再加上军队般的纪律，他不敢相信，到时候大唐究竟会姓谁？
李？还是穆……
不过这杀机来的快，去的也快，李世民迅速便将杀机隐了下去，他明白，即便自己对穆笺卓有再大的杀机，也没有用，如今的穆笺卓，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如今的他，已经成长到了足以对抗他的境界。
他产生了无力感，大唐内英豪万千，他足以对付，甚至无需出手，光凭借他身上的“势”，已足以将其压下，但是这个青年……他绝无把握！
沉默了许久，李世民轻轻叹息了声，他看向天空，淡淡道：“那么你能否答应朕，日后若治儿有事相求，你可否助他？”穆笺卓本不想答应，但瞧见他那苍老的面容，心头不知为何，突然莫名地一疼，很惊异地，他颔首道：“好……”
——话刚刚说出，他已猛觉不对，自己为何会答应？
李世民也是一愣，他本来就不曾期望穆笺卓答应，只是随口一言罢了，没想到穆笺卓居然真的答应了？
穆笺卓沉默了下，转头望向远处，那边，隐约地可以看见一座高阁……
——奇人阁吗？
穆笺卓冷笑了声，看向李世民，淡然道：“既然我答应了，我就会做到，只要不牵涉我的利益和超过我的能力，若晋王有事相求，穆某必定义不容辞。”
李世民眼中露出淡淡喜意，对他微微颔首，笑道：“如此甚好，朕多谢你了……”他沉吟了下，道，“昔日的银羽军将领，你自可将他们尽数召回，朕记得你的侯府似乎一直不曾建造吧？稍后朕便下旨，由国库出钱，帮你建造侯府，位置你自己选，那些士兵，你自可将其作为侯府自卫队……”
穆笺卓闻言不觉暗喜，昔日的那些银羽军将士，当年经过那场变故，大多是遣散各地，他虽然有心让他们仍然跟随，但是青龙堂中毕竟没有太多地方，如今既然李世民这么说，无疑是帮他重新将这些人聚集起来。
李世民的心思他也明白，无疑是想帮他几把，随后他帮李治时，自然就好说话许多了，而且如果要帮忙，单凭他青龙堂内那些武者，如何能够？那些士兵都是昔日他的亲信，如今重新召集，忠心暂且不论，其战斗力也远比江湖人士要好上许多。
穆笺卓沉吟了下，点头道：“好，我侯府便建造在我青龙堂旁边吧，至于具体位置，到时候让工部的人去和我府中张浩细谈便是。”李世民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什么，道：“此次天山盛会，相信你也会去，到时候万事小心，你的青龙堂只管放心，朕绝不会让他有丝毫损坏。”
穆笺卓心头冷笑，但还是拱手答谢，见没有什么事情了，他便就告退离开了玄武门。
走到玄武门下，抬头看去，就见李世民仰目望天，不知神色，他微微冷笑了声，长袖一拂，径直走出了玄武门。
以他的侯爷身份，本是不能直穿皇宫出去，不过当初李世民已给他足够权利，这点小事，穆笺卓如何会在乎，也不在意两旁士兵目光，他大摇大摆地从皇宫中心，径直向着皇宫大门口走去。
他走了一段，忽然瞧见一名侍卫拦在他身边，低声道：“侯爷，梁郡公请你密谈。”穆笺卓剑眉轻挑，那侍卫所说的梁郡公，自然就是李孝逸了。
他沉吟了下，如今身在皇宫，他料李孝逸也不敢如此明显地害他，况且如今他修为已达皇级，便是再中了当初那“醉魔仙”，他也有自信逃出宫去，只要他逃出皇宫，有赵冰凉等人接应，普天之下能杀他之人，绝不超过五位数，而这些人绝对不会在李孝逸手中。
他冷冷一笑，颔首道：“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