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吕明阳在前,众人随后,都来到了那间屋子,衙役开了封条,人们进到里面,吕明阳指着那张床,道:“证据就是这张床。”张凤如冷笑一声:“难道床还会杀人?”吕明阳道:“床不会,你会。而且你用的手段比他们都高明。”他指着床边的墙壁道:“因为谁也不会想到这上面的壁纸里,竟藏着一个巧妙的机关。”他吩咐衙役将壁纸扯下,露出墙皮。
壁纸一扯去,大家都看到墙壁现出一块铜片,约有手掌大小,像个盘子一样嵌在墙里,吕明阳指着这铜片问张凤如:“这是什么?”张凤如冷笑:“这只是一块铜片罢了,能说明什么?”吕明阳点头:“好,你说这只不过是一块铜片,但我却知道,隔壁屋子里还有一片同样的铜片。周虎,你去隔壁屋子,在同样的位置对着墙说几句话,不要声音太大。”
周虎令命去了,大家不知道吕明阳要做什么,好奇的看着,过了片刻,突然从铜片中传来了一阵人声。那声音不是很大,但却能清楚的听到每一个字:“大人,听得到么?我在说什么?”大家知道这是周虎的声音,可为何隔着一间屋子仍能听到,想必是这铜片传声的缘故。
吕明阳也对着铜片说了几句,将周虎叫回来,然后对张凤如道:“这个东西只怕不单单是一块普通的铜片吧。”张凤如道:“那便怎样?这东西是我怕屋子里的客人有事,所以安在这里以便有什么事及时知道,这个也算是杀人证据么?”大家一想也对,便都看着吕明阳。
吕明阳淡淡一笑,道:“看来张大官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脾气,好,接下来我就让你见棺材。”他抬眼扫了一下众人,道:“各位,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这个案子的真相马上就会大白,请大家都站在原来地方,不要随便走动。”他吩咐完了,叫一声:“灭灯。”
屋子里一下子漆黑一团,大家还没弄清怎么回来,见听吴玉年突然尖叫了一声,人们随声看去,只见屋子外面突然出现了一张脸,泛着蓝光的脸。
这张脸就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人,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刹那,谈古与明尘的呼吸都停止了,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叫道:“墨菊!”他们不约而同的向门口走去,伸出手来,要去开门,就在这时,火光亮起,那张脸仍旧在门外,可那种怕人的蓝光却不见了。
那人走进门来,站在吴玉年身边,狠狠盯了张凤如一眼,然后低头不语,谈古与明尘的目光几乎粘在这人身上,看了几十眼,方才认出这个女子并不是墨菊,只是一个面貌极似墨菊的女孩子。二人几乎同时慨叹了一声。
吕明阳道:“大家看到了,这个女孩子并不是墨菊,只是李小姐脸上涂了萤石粉,在黑暗中看来很像墨菊小姐而已。”明尘道:“那又怎么样?”吕明阳道:“张凤如杀人,用的也是这个手法。他是活活将李宵吓死的。”
明尘道:“这怎么可能?李宵怎可能被吓死?”吕明阳道:“如果他不是被吓死而是被你的毒蛇杀死的话,脸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惊恐的表情?因此我想,他在死前一定见过他平生最恐惧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是吃人老鼠,而是墨菊的脸。”他又对谈古道:“你的血字,血衣没有将他吓死,但却使李宵从此得了心病,受不得惊吓,因此重阳那天庙门上的一朵墨菊花,便能使李宵病发晕倒。而我知道,那朵花并不是你插上去的,真正插花的人,正是这位张凤如大官人,也正是他知道我们重阳那天要去山顶。”
张凤如脸上滴下了汗水,但却还叫道:“这些都是大人凭空猜测,我为何要在门上插花?”吕明阳道:“很简单,你是要把我的注意力转到谈古身上,可我去谈古家时,他家就摆着一盆墨菊花,如果是他插上去的,这盆花他还能留着么?你到他家去过,从那盆墨菊花里,你知道他也想对付李宵,所以便嫁祸于人,你杀李宵,让他来顶罪。”张凤如道:“大人说了半天证据,难道就是这些?”
吕明阳哈哈大笑:“你急什么,事都做了,还怕人知道么?你床顶上藏的是什么?”张凤如脸色大变,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字,这句话已将他的信心全都击碎。吕明阳道:“我来替你说吧,床顶上藏的就是你吓死李宵的东西。”他吩咐一声,几个衙役上前,将那床顶掀了下来,从里面蒙的轻纱中扯出一幅画来。
明尘一见,叫道:“这是……这是我丢失的画。”大家看时,那正是一幅人像,画上的女子体态纤细,满面哀情,娥眉淡扫,凤目含悲,竟与那位李小姐极为相像。谈古悲泣了一声:“菊儿……”
大家都知道了,这幅画上的女人就是墨菊,明尘抢上前去,将画捧在手中,在脸上轻摩着,仿佛是在怜惜那画中人般的。可见他对这画珍视已极。吕明阳喝道:“慢着,小心上面的证据。”明尘一呆,放下了画。吕明阳夺过来在桌上一展,吩咐衙役再次灭灯。
这下灯光一熄,李小姐已洗去脸上的萤粉,但屋子里竟还是发出了淡淡的蓝光,而这一次的蓝光是从那画上发出的,正好是画中人像脸部位置。
大家惊叹声中,张凤如低下了头,发出了一阵惨笑。
吕明阳转向众人,说出了张凤如精心布置的机关。
张凤如与明尘交好,想是一早就发现了他这张画,张凤如自然也是认得墨菊的,由此想到明尘也是来为墨菊报仇,他却没有点破。重阳那天,张凤如指使赵驴儿去法能寺,偷来了这张画像,可那赵驴儿贪心不足,之后又去了法能寺偷东西,他从寺中得手出来之后进到长安客栈,想再捞一票,结果却死在毒蛇口下。那日张凤如到茶楼里,正是去接应这张画的,之后他急急而走,那是因为还要回家布置这个机关,然后去赴与吕明阳的酒会。因为张凤如知道李宵有心病,受不了惊吓。便将人像的脸部涂上萤粉,藏在床顶上。这种萤粉在有光亮的情况下是不发光的,只是在暗夜中才会发光,所以如果不是在这屋子漆黑一团的时候,绝看不到这里的机关。就算那朵花吓不死李宵,这一招也可要了他的命。”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张凤如等到李宵睡下之后,便到这屋子隔壁的那间,用怪声叫醒了李宵,等到李宵一睁眼,就看到发着蓝光的墨菊的脸,那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平常人也要被吓个半死,更何况李宵这个本有心病的。他因为见到那些血字血衣,吓成心病,连自己亲生的、模样酷似墨菊的女儿都不敢见,心中的惧怕自是可想而知了。
张凤如全身颤抖,那种平时八面玲珑的神气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但这并不是惧怕,而是愤怒。
在一片死寂中,张凤如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他本是墨菊家乡人,与她自小相熟,青梅竹马,两个人之间都有些心意相通。还暗中交换了定情之物。墨菊送他一幅手帕,而张凤如送墨菊的,就是那朵墨玉菊花。但之后那年家乡遭受瘟疫,死尸遍野,张凤如与自己的母亲带着墨菊相携逃难,途中失散,张凤如和母亲二人流落到了青河县,由于他自小出生在商贾之家,做生意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不过几年光景,便置起了一处家业。此后,他便动用人力四处寻找墨菊,终于在那一年,有人在江州打听到了墨菊的下落。
张凤如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州,谁知他去晚了一步,墨菊在前几天被李宵赎身做了填房。张凤如悔得几乎要自杀。他为了见墨菊一面,化妆成一名下人进了李府,可他并没有见到墨菊,也没见过李宵。向人一问才知道李宵已将墨菊关进柴房,不给饭吃。张凤如想当天晚上去救她。
那天正是重阳节,当他来到柴房时,发现柴房门已开了,他闯进里面,却只看到了墨菊那惨不忍睹的尸体,与房间里的血衣血字。那时谈古正在外面放火,没在柴房里。张凤如断定是李宵将墨菊折磨至死。他从墨菊头上取下那朵墨玉菊花,深藏在怀,他知道墨菊一直想念着自己。他发誓要为自己的未婚妻报仇。正在这时谈古放火而归,张凤如躲在外面暗处,看着他流着泪水将墨菊埋入地道,张凤如怕被李宵发现,趁机离开了李宅。最后大火已将李宅烧尽,那柴房也化为飞灰,张凤如之后一病不起,在江州治疗了一个多月,这期间他听人说是墨菊与人私奔后放的火,他冷然一笑,因为他知道是李宵杀了墨菊,可等到病好后再去李府时,才知道李宵已举家搬走,不知去向了。张凤如恨得牙根冒火,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亲手杀了李宵,为未婚妻报仇。
几年后,青河县里突然来了一位李应龙,在张凤如家不远处安身立户,这倒也没什么,他也从没见过这位李掌柜,但有一天他看到了李应龙的女儿——那位李小姐,他立时惊呆了,这分明就是年轻的墨菊。他此前听说过李宵和墨菊的传闻,说李宵因为见到墨菊很像他前妻,才将她赎身的事,由此他想到,这位李应龙很可能就是李宵。
他暗中查访,果然在一次交谈中,李应龙露出了江州口音,张凤如终于确定了,他虽然没有揭穿他,可心里却是如见仇雠。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在盘算着如何亲手杀死李应龙。就在这时,他遇到了谈古与明尘,他认出了谈古正是那天柴房里的男子,他知道这个人来的目的了,他与他一样,都是为了这个李应龙。因此他故意让谈古与李应龙在无意间会面,拉扯上两人的关系,为了日后自己动手杀人做准备。而此时明尘也到了青河县,特意来拜访他,初时张凤如并不在意,但后来他去寺院,看到了明尘那幅人像画,他知道明尘也是来向李宵报仇的。由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加快进度,绝不可以让李宵死在这两人手中,他已发过誓,一定要亲手为未婚妻报仇的。他探知李宵有心病,受不了惊吓,便想出这个办法。他自然记得墨菊的忌日是重阳节,由此想出另两个人也一定会在这天下手,所以他正好借机行事,亲手杀死李宵。
张凤如说完,将怀中那朵墨玉菊花捧出来,双目流出了泪水,他终于为他的未婚妻报了仇。
屋子里一片沉静,没有一个人出言喝叱,因为每个人心思都不同,谈古与明尘脸如死灰,叹息不已,他们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的报仇计划,竟只是对一具尸体实行了。如果吕明阳不深查真相,也许他们还觉得心安,因为他们毕竟为墨菊报了仇,但真相一层层揭开,真正杀死李宵的人竟不是他们,二人心中除了慨叹之外,隐隐都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夜风如水,吕明阳押解一干人犯回衙的路上,吕全问道:“老爷,我有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知道谈古用琴声杀人的呢?”
吕明阳淡淡一笑,道:“那日天竺人耍蛇之时,用箫音引逗毒蛇,我突然想到,凶手也可以用琴声控制老鼠,所以这便是谈古杀人的手法,他们几人都不是在现场做案的,机关之巧妙,行事之隐蔽,都不是寻常人犯所能做到的,说明这几个人都不是一般人,只可惜因为仇恨,毁了他们的一生。而这位李宵更是悲惨,他因为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将墨菊关进了柴房,使得墨菊惨死于鼠口之下,当时他可能并不知道墨菊会这样死去,他的心中还是爱着墨菊的,但就是这样一个决定,让他后悔终生,郁郁寡欢,最后虽然死去,还是被蛇鼠毁了尸体,落一个不得全尸的下场,试问,他真的是那样狠毒无情,应遭此报么?”
“而那几位凶手呢?明尘自不必说了,谈古与张凤如至今单身,未娶妻室,由此可见他们都是用情至深之人,虽然杀人手段过于毒辣,但也是情之深,恨之切,身不由已吧。”
“然后是那个胡七,他无意间撞破了墨菊与人相会,把事情告诉了李宵,不想引出了如此后果,他认为愧对墨菊,以至于后来以管家之才沦为乞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最后就是那位墨菊小姐,生来大不幸而沦落青楼,等到自己爱的人出现之后,却无缘厮守一生,最后竟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吕明阳说到这里,不由得抬头看天,天空还是一如前些时候那般漆黑如墨,但透过无边的黑幕,他竟似看到了一张温情含羞的笑脸,正在渐渐远去。
“但愿死者能够安息。”他心中叹息着,突然想起重阳那夜没有做完的诗来,此时感慨之中,他不由得脱口吟了出来:“又逢重阳日,异乡独此身,怜菊花有泪,恨草鼠伤心。常怀局外事,惜取眼前人,一夜风云散,堪可笑红尘。”
(注:蛇的听觉极弱,是听不到曲声的,会随着曲子舞动只是因为耍蛇人的轻微动作,古人不知,由此生出联想,误打误撞之下破了此案,足以发人一笑,也算是天理昭然,一切冤案都会有大白之时,无论断案手法如何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