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是朝中的大日子。朝鲜王朝的世宗大王李元正前来京师访问。
李元正名叫李祹,字元正,年仅二十五岁,是朝鲜王朝的第四任君主。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文治武功,无不精通。不仅政治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在语言……医药……天文历法等皆有所成,又曾经于永乐十七年大败倭寇,解救一百四十余名大明子民。
然而,最教他得意的事儿有两样,一样礼乐,一样武功。
李元正到访那日,云意春深,天空像是被流泻的蓝色彩墨洗过一样,万里无云。抬头看去,入眼尽是大片大片的湛蓝蔓延无尽,仿佛是澄澈明净的琉璃瓦。
太子朱高炽率领皇太孙朱瞻基……三公……三孤……六部等各级官员亲自迎出北京城外,把朝鲜国王和大臣使节迎入紫禁城内。李元正先去乾清宫向朱棣行三跪九叩大礼,后去华盖殿参加宴会。
华盖殿檐牙高啄,四角攒尖,屋面黄色琉璃瓦异彩流光,中间铜胎鎏金宝顶富丽堂皇。
前石阶东西各一出,南北各三出,中间为浮雕云龙纹御路,踏跺……垂带浅刻卷草纹。
门两边为青砖槛墙,上置琐窗。殿内外檐均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整个殿堂屹立紫禁城诸殿中,犹如长桥卧波,金碧辉煌。
朱棣端坐在雕龙髹金大椅宝座之上,王贵妃陪坐在他身边的雕鸾髹金椅上。椅后设雕龙髹金屏风,左右各有宝象……仙鹤……角端……香筒各二对。
李元正见礼后,陪坐在朱棣下首右侧。再往后是太子朱高炽……太孙朱瞻基……三公……三孤以及各正三品以上官员。左侧首座是权贤妃……再往后依次是如妃……各级妃嫔和公主们。
王贵妃一心希望朱棣与简怀箴父女相认,屡次为他们制造见面机会,便也带了她一同前来。
李元正头戴香皂皱纱九旒平天冠,身着紵丝大红织金衮龙暗骨朵云袍常服,腰间佩戴着五色珊瑚玉旒珠玉带,足蹬栗色皂鹿皮靴。
他年方二十五岁,生得面如冠玉,形容出众,眉目之间却自有一种王者威仪,整个人雄姿英发,举止不凡。宴会中的公主……侍女见到,无不为之倾心不已,芳心暗许。
宴会开始,一时间佳肴美酒次第送上,席间觥筹交错,丝竹声声,人人都为之赏心悦目,心神俱醉。
酒足兴浓,宾主俱欢之时,如妃抿了抿唇上的胭脂红,笑靥如花道:“本宫听闻大王不仅文才武略俱佳,于声乐……天文……医药也有研究,可谓是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说话之间,她头上绛红点翠珠钗上的红色流苏轻轻摇动,在酒樽中投下一抹妩媚的海棠红花影儿。
如妃是聪明人,一言一行自有她的打算。她见李元正天纵英才,朝鲜王朝现今声威卓壮,便想倾尽心力笼络,以图将来为己所用。
李元正拱手长笑,眉目间俱是倨傲之色:“娘娘过奖。元正至今尚为逢遇敌手者,也唯有武功与声乐两样。其余不过皮毛罢了。”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朱棣的面上也微微露出尴尬之色。若是承认李元正的武功与声音造诣所向匹敌,无疑会折辱明朝天朝大国的声威。若是言语责难,又难免显得狭促气短,招人话柄。
朱棣正犹豫间,如妃已然漫声笑道:“大王武功高强,率领臣民保家卫国,实乃朝鲜臣民的福祉。我们这紫禁城中,也有一位武功高手,迄今也不曾遇到敌手。两位可谓是势均力敌,可喜可贺。”
如妃笑得淡然,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自得。她在后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二十余年,自然是手段高明的人。她明白李元正少年得志,傲气满怀,若是想与他结交,自然要先挫挫他的锐气,教他心悦诚服才好。是以,她才用极其隐晦的言辞向其挑衅。
李元正闻言,面上当即露出不不屑一顾的神色。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冷冷说道:“既然如此,不妨教他与元正切磋一下如何?元正听闻中原天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向来仰慕得很。”
朱棣扭头望着如妃,如妃粲然一笑,玉齿生华,似是成竹在胸。朱棣这才神色松动,朗声笑道:“既然元正这么说,如爱卿便教你所说的武功高手与他切磋吧。”
“好。”如妃盈盈一笑,眼波顾盼间,已然说道:“既然皇上和大王都已下令,江少傅就勉为其难吧。”
“是。”江少衡从座中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羽扇纶巾,显得飘逸绝伦,气质清华,一时之间竟把座上的皇子皇孙俱都比了下去,连朱棣和李元正也不禁暗暗赞叹。
朱棣略一沉思,又开口缓缓说道:“今日你们只是切磋,旨在精益求精,都要点到为止,免伤和气。”
江少衡与李元正俱都应着,走出席外,站到正殿中央。江少衡清逸出尘,一身白衣似雪,拂了光影还落。他面上笑颜疏离,容光清浅,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李元正则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眉心衔着一种从容不迫,浑身上下散发着王者之气。
李元正的武器,是一柄吴钩,遍体精亮,一眼就看得出是精铁打造。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自古以来,吴钩与英雄相得益彰。
而江少衡手中,除了那把韧纸精金的摺扇,再无他物。
李元正磊落一笑,抱拳,朗然道:“江少傅,请亮出武器吧。”
江少衡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颔首笑道:“少衡的兵器,已然在手中。大王请。”
李元正恼怒不已,窃以为江少衡以摺扇为武器,是仗着人多势众,羞辱于他。他举起吴钩,一记杀招,向着江少衡直冲过去。
眼看着吴钩的刀尖儿就要落在江少衡的肩头,他却丝毫也不惊慌,微微一个闪身,那一刀便已落空。
李元正见一袭成空,不禁老羞成怒,提着吴钩对江少衡连番杀来。他出刀狠辣,步步紧逼,每一招看上去都十分惊险,却都被江少衡一一避过。
江少衡衣袂翩翩,身姿矫捷,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淡定,与李元正的狠毒锋锐大不相同。
简怀箴举起玉色琉璃樽,轻轻啜了一口葡萄美酒,微微轻而笑。李元正的武功带着一股彪悍狠辣之气,自是不弱,恐怕可与纪恻寒之流打个平手,若是遇到真正的的武学高手,如江少衡……方寥等人,必败无疑。江少衡十招之内就可取胜,却避他十招不还手,只是想给他留几分颜面而已。
果然,十招一过,江少衡便开始反攻。他的武功大气天成,一举一动犹如玉树临风,只是三招而已,便用摺扇把李元正的吴钩打落。江少衡略一沉思,便以惊风之势把吴钩接住,捧在手中,深施一礼:“大王承让。”
李元正瞠目结舌,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朗声长笑道:“好!好!大明天朝果然是人才济济,小王学艺未精,甘愿认输。”说完,恭恭谨谨把吴钩接过,也还了江少衡一礼。他虽是输了武功,却不曾输掉气度。
如妃娇媚一笑,艳光四射:“大王过谦,承让江少傅才是。皇上,您以为呢?”
朱棣起初既担心江少衡落败,输了大明国体和声誉,又担心李元正落败,心有不忿。如今见到江少衡胜过李元正,李元正并无丝毫怨怼,反而对大明愈加臣服,大为开怀。他声如洪钟,大笑道:“如爱卿所言极是。方才元正称对声乐也有研究,朕之前曾命权爱妃准备几场歌舞丝竹,如今便命歌姬舞姬上殿表演,与元正同乐如何?”
李元正还未及回答,权贤妃已然在旁边娇声说道:“大王精于声乐,尤工琴箫,可谓天下无双。臣妾准备歌舞丝竹,也只是献丑罢了。不若请大王为皇上弹奏一曲,如何?”权贤妃是朝鲜人,对李元正难免庇护,方才见他输给江少衡,心中不悦,是以想为他挽回颜面。却不想“天下无双”四字,又触动朱棣心绪。
王贵妃见朱棣微露不悦之色,已然明白他所思想,因而打圆场说道:“大王工于琴箫,可喜可贺,皇上亦有心请大王演奏一曲。只是本宫听人说起,所谓‘锦瑟和鸣’‘琴箫合奏’,所将就者都是一个‘合’字,如今大王形单影只,无人应和,不如改日再行演奏。如妃以为如何?”
王贵妃刻意询问如妃,言语之间隐约责怪她不该挑起今日之事。如妃面上笑意凝僵,隐忍回答道:“贵妃娘娘所言甚是。”朱棣闻言,亦点头称是。
权贤妃却笑得幽雅,清冷高贵的气质扑面而来,犹如枝头傲雪绽放的寒梅:“谁说大王无人应和?难道皇上与诸位娘娘忘记本宫也勉强能吹奏玉箫么?”众人闻言,俱是神色一沉,谁都知道权贤妃不仅能歌善舞,更擅长吹箫,若是她要协同李元正琴箫合奏,恐怕当真是天下无双。
如果朱棣不能在一时三刻之间寻出人来胜过他们二人,恐怕大明的颜面会损失殆尽,各属国番邦都会嘲笑大明朝地广物博,却连精通声乐之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