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鲍立刚医生终因敌不住自己的精神折磨，飞回杭州向侦探钟德自首了。
第八章一声叹息林海燕自从想起了范蕾死去时的情景后，一直惶恐不安。她好像意识到范蕾的死与她有关，但又冋忆不起具体的细节。应该说林海燕的局部失忆症还没有完全恢复，似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恢复的。此刻林海燕在路上不停地走，路边摇曳的葵花用株叶摩擦着她的皮肤，摩擦着她那遁逃的灵魂。她要摆脱那座集死亡、出生于一体的白色医院和灰色屋顶她已经穿越了一亩又一亩葵花地，她的身上到处挂上了葵花的花瓣口在大自然中与李坚在一起，她感到充实和幸福。
现在林海燕仰起头，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李坚胸前借依着。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他的心脏是那么有力，跳动着仿佛敲击在牛皮鼓匕咚咚的声音。在这浩瀚无边的葵花丛的气息中，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变得潮湿。她仰起头来，她望着他，有一种欲望在他们彼此的眼里上升，缭绕着他们的身体。几乎是在同时，他们都伸出手去触摸着对方敏感的皮肤，他们寻找到了妨碍他们彼此亲近的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于是他们焦灼地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互相帮助解除他们身上的柔软盔甲。
―会儿，那些柔软盔甲纷纷散落在地上，他们滚动着身体，滚动在柔软的葵花植物下面的阴影之中了。他们要在这阳光照耀的葵花丛中交媾，他们是约然之子，他们来源于自然，似乎只有在这葵花的阴影中身体才会热烈地颤抖起来。身体，他们健康的身体吸收着大地的水分。身体，他们健康的身体通过一阵热烈的、欢快的、紧张的、诗意的过程之后，他们的身体才开始平息下来。林海燕就躺在李坚的手臂上，躺在他汗淋淋的皮肤中，她身处于这个自然世界，这座葵花的庄园，她睁开双眼，她已不再是那只在网中挣扎的蜘蛛，她也已不再是医院中的那个医生，她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她看着摇曳的葵花株叶……其实进人性的他们，除了充满爱欲之外，还有逃避世界的目的。他们选择了葵花园，也是为了进人自然与自然真正地溶合在一起。他们不可能完全逃避世界，他们也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葵花园中，所以他们只能为自己的裸体重新找回盔屮，为自己的存在找到走出葵花园的道路。在走出葵花园前，林海燕感到自己的躯体完成了一次致命的飞翔，她从金黄色的葵花株叶的摇曳中抬起头来，她觉得是这些植物使她的躯体寻找到了源泉，这是生命的源泉。
他们的一辆红色轿车，就像世俗世界与葵花原野迥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色等待着他们。一条笔直的路，伸向地平线的尽头。回去的路是通往医院和病人的路，每一次出门时，她都想迅速地逃离那座医院，而每一次归回时她又归心似箭。她现在明白了，当她从葵花园中往外寻找道路时，她是在寻找着自己的一座医院。现在李坚站在医院门口与她道别，道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约会。
日子像流水那样地过去，转眼又是一年。医院大面积施工，使大多数医务人员和病人，都有一种在尘土和灰沙里来来往往的感觉。所以林海燕取消了黄昏在医院林荫道上的散步，一下班就回家去了。那天林海燕在家里搁下一个病人的电话，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林海燕深深地吸了口气，李坚，等一会儿。
林海燕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李坚而是陈策。林海燕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能进来吗陈策说。
当……然。林海燕因为激动而显得慌乱。她充满矛盾的心情，注视陈策走进房间。她既兴奋又愤恨，她想他来干什么。
我与她已经离婚了。陈策说。
离婚？林海燕感到震惊。
我犯了个大错误，我不该离开你，真的不该啊！陈策靠近林海燕耳畔说。
可你老早离开了我，我都快把你忘了。我没有忘记你，我一直在思念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林海燕不置可否。她小心谨慎地带着戒备心理观察着他，而此时他痴痴地望着她。他说：海燕，我来你这儿就不想走啦，我要与你结婚，然后我们再一起调回北京。回北京？是的，我要把一切告诉你。我想喝水。我给你去沏茶。陈策跟随林海燕走进了厨房，林海燕沏茶时试图把自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来。说实话，她内心还是喜欢陈策的，她曾经是那么强烈地盼望陈策回到她的身边，可现在他来了，她却不知所措了。
这些年我学到不少东西，我成熟+少了。哦，是吗？是的，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巡回医疗，特别是去了贫困山区。我知道你去了那里。那里很贫困，有很多疾病，我们到了那里生活也很艰难……可是你在那里帮助他们，这是很了不起的事业别给我戴高帽，我已经醒过来啦！
醒过来什么？
我意识到那纯粹是在浪费青春年华，在那种地方救助那些粗野的没有文化的人，太没意思了。要是那些年自己开个诊所，那就赚大钱了，没有万也该有万了。
林海燕听着，觉得难以置信这是出自陈策的口。陈策怎么变成这样？
我认识了北京的一个牙医，他自己开着诊所，一年能挣多万元呢！
林海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也打算回北京开个私人诊所，私人诊所肯定赚钱。
林海燕站在那儿，木然地听着这些话。
到时候我要买一栋别墅，让你生活得安逸舒适，你与我在一起一定会感到幸福的，我知道你一直在想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林海燕越听越不是个滋味。
陈策说：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一年万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到时候我们真的可以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啦！
我想的不是钱。林海燕缓缓地说。
那是什么？林海燕仔细地打量着陈策，仿佛是第一次见面似的，她对他很陌生，她觉得从前的陈策已经不见了。她足足地吸了口气说：陈策……什么？陈策脸上显出期待的微笑。
出去。你说什么？我要你从这里出去。你下逐客令？是，是的。陈策没想到林海燕会下逐客令，他一脸的困惑，半响说：你要我上哪儿去？你上哪儿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你走吧！陈策无奈地走了。林海燕坐在那里感慨万千。物欲已俘虏了陈策，一年万已使陈策鬼迷心窍。现在林海燕已经彻底地把陈策从心里拒绝了出去，她拒绝陈策一点儿不黯然神伤，相反倒是有一种挣脱了束缚的感觉。离开陈策这么些日子来，她觉得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解脱。仿佛所有对陈策的爱恋，在顷刻之间全消失了。现在林海燕觉得浑诗轻松，内心里充满着一种兴高采烈的情绪。她要打电话给李坚，她走到电话机旁，拨通号码。
喂。李坚，我是海燕。记得你与我说过的新世纪那边的房子吗？记得，当然记得啦！我想去看看，那是我们未来的新房吗，是，我带你去。今天晚上吗？
新世纪住宅群在城西，它是新型的住宅小区，都市里一块多彩的绿洲。李坚把房子装潢得颇具个性一舒适，雅致，艺术，让林海燕喜欢：林海燕一间间把房户转丫个遍，心里默默地说：这是客厅，这是书房，这是卫生间、厨房，这是卧室，卧室是那种暖色调。席梦思床上铺着大红软缎被面的被子。李坚随林海燕走进了卧室，两个人紧紧地互相拥抱起来，李坚的嘴唇印在林海燕的嘴唇上，他们都感到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接着他们就上了床。
我爱你，我爱你。李坚说。
我知道，我也爱你。林海燕说。
这晚林海燕与李坚就在他们未来的新婚房间里过夜。第二天清晨起床，林海燕给李坚做了早餐。李坚注视着她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运气这样好，谢谢你。
我才是运气好呢！林海燕说。
那具尸体就躺在医院建筑工地上的混凝土拌和机的滚筒上。四五个建筑工人围在拌和机旁，工地主管看见警车开到工地，便跑过来。还没等钟德和贾洛根下车，他就指着那几个工人和滚筒上的尸体说：侦探先生，这绝对不是一起事故。钟德向那四五个工人点点头，可他们只是从黄色安全帽下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他们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某种指令，在他们脸上钟德看不到任何惊讶的神情。钟德问：你们中有人看见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是我给您打电话的，工地主管说，‘您知道这宁看上去像事故，可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怎么认为钟德说。
一定有人当胸推了他一把：工地七管指着一座楼房骨架的第五说。
钟德仔细地听着。一会儿，工地主管在前带路，他们开始爬五楼。台阶上尽是些瓦砾、碎石块和不慎泼翮的沥青，钟德踩上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粘了一鞋底尽管大部分房间内部已经用灰泥抹过了，窗子却还没有安装。爬上五楼时，钟德有点喘不过气来，毕竟上了年纪，他歇了一会儿，才随工地主管上了脚手架。这是一个普通的用轻金属搭的脚手架，在最高楼层，也就是：层楼的外面，围绕着脚手架存一个带黄色塑料套子的钢丝网。
这个钢丝网有仆么用？钟德问，通常都装这种网吗？
不，先前没有，后来为了安全，施工楼层四周都必须附加地拉起这种网，可以说是作为双霞保险。安装这种钢丝网有点麻烦，但它的确使工人们安全了不少：地主管说。
网上有个洞？贾洛根一边说一边仔细察看。
这网被人用钢丝剪剪破了，是故意的。我不相信这是事故这里缺了一根斜撑，被人拧下来广，也是故意的这样网后面的第二重保险也没了广工地主管说。
钟德点点头。
毫无疑问，那张深一米五的钢丝网上有一处是被剪破了那个民丄从这里摔下去，使一根钢丝的末端向外翘起钟德朝下望去，尸体已被运走了。他把那根头向外翘起的钢丝拉过来，钢丝上有三处结着黄色的细绳，这样的伪装完全可以瞒过粗心大意的眼睛。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刚好从工棚办公室出来，听到一声可怕的叫声，接着是啪的一声撞击声，然后我看见有一个人，摔在了滚筒上。我向上望去看见了那根钢丝的一头晃动着。我呆立在那里，脚好像生了根似的。我看见有人在脚手架上奔跑，并且双手乱挥着、叫喊着。可我什么也没听懂。后来我走到拌和机旁，这才看清是包工头杜小羊。
钟德取下还挂在钢丝上的一小段黄色的细绳，然后慢慢地走下台阶。他淸楚地意识到这里发生的的确不是一起普通的工伤事故，这背后隐藏了很多阴谋。谋杀是可能的。一个包工头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从还只是个骨架的大楼第五层。工地主管报了杀令警，为什么偏偏要报警呢每年都有很多伤事故发生，很多人致命，也没见报警的。这间工地主管报了警，就因为那张被剪破的钢丝网？
你是否知道咋天这根钢丝是不是还好好的？钟德重新回到工地后说。
不，这我不知道。几乎没有人去检查这张网。如果要再向上盖一层楼，那么这张网II然也要向上移，这时就该检查了。如果网坏了，就换张新的上去。
这张网有可能几天前就被剪破了，一是吗？钟德跟着工地主管进人他的办公室时问。
是的，可能几天前就被剪破，至少作五天前，因为五天前这张网从四楼升到了五楼，可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为什么？钟德惊讶地问。
工地主管显然被钟德问蒙了。他支支吾吾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凭感觉、凭经验说的，您理解吗？一个人干建筑干久了，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自然会感觉到的，您理解吗？
理解，我理解。钟德说。
杜小羊是四川来的民工，做包工头才是近两年的事。他结婚不到一年，妻子开着一个缝纫店。我们公司的领导已经亲自去通知杜小羊妻子他的死讯了。
你认为一定是有人把杜小羊推下脚手架，他难道不会个几摔下来？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呀。工地主管不吭声了，他摘下安全帽。这时候他看匕去年轻丫许多。最多岁左右。此刻他避幵钟德的光，显得有点烦躁，手里翻弄着一把直尺，说：当然，你说的也有可能。
他平时与工友们相处得怎么样？钟德问他是个，哎，是个欺压善良人的家伙，经常利用职权刁难他手下的民工。不过尽管如此，也不至于有人要杀他，顶多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见狠狠地揍他一顿广原来如此。钟德恍然大悟地说：如果这样，杀人就另有原因……请把当时在场的工人名单给我一份，我指的是死者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时在场的人。好好吧！钟德和贾洛根回到局里，验尸报告已经放在钟德的办公桌上了。包工头杜小羊毫无疑问地死于坠楼，除了身上的很多伤痕外，他还摔断脖子。贾洛根在电脑上打下了他们调査的结果。钟德这会儿一边喝茶，一边乂把所有的记录看了一遍，内容少得可怜，要证实建筑工地上的一起谋杀，就如同在干草堆里找根针一样困难。奋人拆掉了斜撑、剪断了钢丝，于是包工头杜小羊摔死了。钢丝是被故意剪断的，或许斜撑并不是被故意拆掉的，有可能忘了装上去，一时的疏忽大意？
经验告诉钟德，工地上似乎不太会有犯罪，只有事故，尽管有些工伤事故很有些犯罪的味道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工人们过分的忙忙碌碌、缺乏安全意识、高强度的劳动容易造成意外。假如钢丝没有被剪断，就不关检察院的事了。可是如今钢丝断了，斜撑丢了，钟德就有责任要破这个案子了。他心里想千万不要像范蕾的案子那样不了了之啊！包工头杜小羊是出于偶然摔下去的吗？本来应该是另有别人摔下去呢，还是男孩们愚蠢的恶作剧？钟德与贾洛根在反复推敲时却忘了问：杜小羊坫怎样摔下来的，仰着还是趴着？也许这已经尤从得知了。工地主管给他们找来了事发时在工地上干活的所有人的地址，还讯问了当时在旁边几栋楼里干活的工人。可是他们的证词没有给他们提供比已知的更多的线索。有些人听到死者的叫声，大多数人却没有。
第二天上午，钟德与贾洛根拜访了杜小羊的妻子。她不情愿地把他们让进了屋，她请他们落座后说：你们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可一会儿她又禁不住地说：我们夫妻很恩爱，婚姻很幸福，我无法想像有人会谋杀我丈夫。虽然他有些粗鲁，免不了对人大吼大叫，不过他心地还是善良的，对我也是温和的。你去工地找过丈夫没有？贾洛根忽然问。没有。这时候钟德与杜小羊妻子聊着天，贾洛根则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贾洛根在门背后看见一双女高跟皮鞋的后跟和鞋掌都粘着沥青，他将它们装进了一只塑料袋里带走了。
离开杜小羊妻子后，贾洛根对钟德说：她在撒谎，她去过工地那么案子有点眉目了？钟德说。
是，应该是这样。
还是把鞋子送去化验室吧！这样才能证明她到底有否去过工地。
当然，我这就送去。
接下来，钟德又把一连串的事情在脑子里想了一遍。他想要是有人预谋包工头坠楼事件，那就是谋杀。是谁呢？动机又是什么？会是某个极端仇恨杜小羊以至顿起杀心的工人吗？在钟德看来这样的可能性太小了。那么是否在他们夫妻中有第三者插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