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燕那晚胡思乱想了一阵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吱啦啦响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她伸手接电话时，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床头拒上的电子钟，才凌晨四点。喂？林医生吗？很抱歉，你的一个病人一定要马上见到你。林海燕的嗓子干得冒火，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找值班医生好吗？病人不愿意找值班医生，他一定要找你。这个病人是谁？余维安。余维安，他怎么样，出什么事啦？林海燕焦急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拒绝任何人，只要你去。好吧，那我马上就去。林海燕搁下电话，梳洗打扮了一番后匆匆地赶到叚院。医院住院部一片宁静，走到楼道上才能听见一些呻吟声和咳嗽声。林海燕直接来到余维安的病房，她知道他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她轻轻地推开门，他正醒着躺在床上。鼻孔和两只胳膊上都插着管子，动一动都艰难。
谢谢你能来。余维安的声音虚弱并且嘶哑。你是我的病人，我应该来的。林海燕微笑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说：你哪里不舒服？我全身都不舒服，我知道我是活不成了。你别这样悲观，我们会尽力挽救你的生命。不用挽救了，我想走了。回家，你这副样子怎么能回家？我不是回家，我是要走了林海燕这才意识到余维安老人所说的话的意思，她惊讶地望着他。在她所有的病人中，几乎个个都恐惧死亡，而这个余维安却不要活了。他是受不起病痛的折磨？然而大凡真正到了濒临死亡的时候，很多人求生的欲望都相当强烈。他们宁愿受尽疾病的折磨，也要挣扎着求活。
你在说什么呀！林海燕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知道我不会好了，药物对我不起作用了，那我何必再受这份罪呢？你让我安乐死算了。
安乐死在我们国家还没有实行，我不能帮你，让我再给你增加些药物剂量减轻你的病痛吧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拖着、耗着，我想快点儿死掉。
佘先生，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想快点儿死掉。我浑身上下都插着管子，我的身体一点点被病毒吞噬着，等到它们把我吞噬完了我才死，那太痛苦了，还不如现在就死。你给我一些安眠药吧，让我自己来结束生命。
余维安说完突然袭来一阵剧痛，他全身抽搐了起来。那痛苦的样子让林海燕掉下眼泪，林海燕心里想余维安提出的安乐死，其实对病人来说是一种解脱，对家属也是一种解脱，可是国家没有这种规定，安乐死在世界上都争议很大。
给我一瓶安眠药吧！求求你帮助我……余维安剧痛之后再能说话时，他的声音就更轻、更虚弱了。
林海燕沉默不语。她看着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着的他，她想她该怎么办给，还是不给？
我要安眠药，我不会拖累你的，求求你……好吧，我给你安眠药。
余维安费力地露出一点笑意，吃力地说：谢谢你！
不用谢！林海燕俯身在他的额头吻厂一下说：闭上眼睛睡吧！
好吧！
林海燕离开时，余维安闭上眼睛睡了。他的脸上顿时显得安详而宁静。现在林海燕回到医生办公室，她考虑着她将采取的步骤。她想她要把这件事与许彼得医生通个气，看他的意见怎么样？如果是杨世杰医生，那么她完全可以自己作主，可惜杨世杰医生去世了。从心里说，林海燕是喜欢与杨肚杰医生搭档的。她记得她进医院第一天和杨世杰医生查房时，她是多么新鲜、紧张又感觉毛骨悚然。有个昏迷半年的女病人，他对她说：我们已无能为力了。我们今天下午就停止对她的全部治疗手段。当时林海燕很不理解，认为这是谋杀。可现在她却觉得让一个在痛苦中煎熬的病人解脱，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大约七点多，许彼得医生夹着一只咖啡公文包来上班了。他发现林海燕一大清早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便说：怎么啦？这是许彼得自从进院来第一次这么关心她，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于是她赶紧把余维安要求安眠药自杀的事向他汇报了一遍，然而他却说：这是你的病人，你自己拿主意。
林海燕觉得许彼得医生不想插手这件事，这个狡猾的狐狸，当要承担什么责任的时候总是很圆滑地逃走。现在林海燕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前，那里有安眠药，她取出一瓶，站在那儿呆呆地自我安慰地想，病人要药是正常的，很正常的。
―会儿，林海燕拿着安眠药重新来到余维安身边，她俯下身子把药交到他手里，然后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好好睡吧，一路走好！林海燕意识到自己说这些时，正哀伤地啜泣着。这天早上九点，林海燕查房时余维安正熟睡着，她没有査佘维安的床，她这样做内心似乎有一种犯罪感，但她很快平静了下来，她想一个好医生应该是热情的，同时也是冷酷的。
余维安自从服了安眠药后，一直陷人昏睡状态。他呼吸浅表，瞳孔缩小，随着中毒的加深，陷人深度昏迷。然后瞳孔对光的反应消失，出现呼吸不规律，最后因呼吸中枢麻痹而死亡。余维安的确切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左右，这时候林海燕正在家里看新闻联播。林海燕是北京人，她与杭州女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喜欢更多地关注政治。她有一根对政治敏感的神经，她觉得无论哪一个国家，老百姓生活的优劣都与政治息息相关。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林海燕敏感地意识到是个坏消息。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余维安死了，事实也正是如此。
林医生，你的那个叫余维安的病人死了。一个小护士声音非常平静地说。
噢，知道啦！
在医院里医生护士对死亡已习以为常，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悲哀。他们要进人自己的工作，死一个人把他或她送到太平间就完了。林海燕搁下电话继续看新闻联播，不过她这会儿一边看一边想，要是她像母亲那样学妇产科多么好，每天接生新生命，每天在洋溢着初为人母的笑容中，那心情一定是与做脑外科医生不一样的。然而她今天在食堂里遇到妇科医生李娟，李娟说她的工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超负荷。李娟结结巴巴地对林海燕说：这个医院太忙了，我不想干啦！
事情是这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太喜欢要孩子。她们纷纷前来要求打掉她们肚子里尚未成形的孩子，像是要坚决割断与未来的联系似的。李娟忙得怨天尤人，她不想再当这个冷酷杀手了。她一再要求院领导把她调回产科去迎接新生命，可是院领导不同意，她只得在妇科窝着，不想干就只好辞职，可辞职拿什么养儿子呢？
有一天门诊人流室人满为患，李娟正忙碌着充当着杀手的角色。当她正干得筋疲力尽时，冲进来一个岁左右的女人要求李医生给她丈夫做输精管结扎手术。她说她丈夫接二连三地闯祸，她已在人流室里干掉了三个孩子。为了让她丈夫不再对她身体进行的伤害，她把他带到妇科来了。
李娟告诉林海燕这是她第一次做输精管结扎手术，李娟说她当时的心情比较复杂，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她的眼前就出现了幻觉：广袤的世界忽然消失了所有的孩子，他们像气球一样飞上天空去了。大地上只剩下成双成对的男女，他们的肢体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他们像葳蕤的灌木丛，在大地上如火如荼。然而这些植物上再也没有了花朵与果实，只有成人的肢体蛇一样彼此缠绕着。现在李娟对林海燕说：每天再有那么多人来做人流，我担心我的儿子都快被人劫持啦！
林海燕想想也是。年轻人不要孩子已成了一个问题，若干年后这个问题就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啦！
第七章复仇的火焰侦探钟德为了把范蕾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已在医院侦探很久了。凡与范蕾有过接触的医生和护士，他都一一找他们谈过，还走访了一些被范蕾医治过的病人。他这种做法被他的同行贾洛根看作是多此一举，完全没有必要。然而侦探钟德并不这么认为，他始终不相信范蕾会自杀。他觉得一个渴望当新娘的人，怎么会忽然自杀？
吴翔出院的那天，侦探钟德来到他的病房，他还想与他谈谈关于他的女朋友范蕾死亡的事。然而吴翔拒绝他的要求，理由很简单，他已不再想提这件伤心的事。他甚至对侦探钟德为此事让他住过几天牢房，一直耿耿于怀。他想他满腹的仇恨还没有报呢！
出去，清你出去。吴翔对侦探钟德说。
你怎么这样没有礼貌？林海燕进病房时对吴翔说。
我，我这样还是对他客气的呢！吴翔说。
林医生，我也想找你再谈谈有关范蕾的事。
我现在止忙着，等一下吧！
好！我在外边等。
钟德一走，吴翔就对林海燕说：这个钟德老纠缠人，他巴不得把我再送进牢房去。
你今天出院，回去要按时服药，好好休息。林海燕嘱咐着说。
谢谢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很多。
你什么也不欠我的。
怎么不欠？听说你有男朋友啦！
是的和一名律师？不错。好吧，这是我给你的一点礼物。吴翔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说。
谢谢你，我不要。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客气，你得多保重。你真是个不错的医生，我敬佩你，你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会尽力的。好吧，有要你帮忙的事我会说的。林海燕知道吴翔这个人很重江湖义气，但她是不会去找吴翔帮忙的，她总觉得吴翔这种白道黑道都会来的人，越与他接近就越危险。林海燕离开吴翔病室时，在病房长廊里没有见到侦探钟德。她暗暗庆幸，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对他有一种恐惧感。说实在她非常害怕他与她谈范蕾死亡的事，她的失忆症总让侦探钟德怀疑。为此林海燕心里与吴翔一样，对侦探钟德怀恨在心。
医院里的工作似乎永远是忙碌的，但林海燕尽量抽出时间与律师李坚通电话。如果不值班，她穿尤与他聚在一起。现在已到了下班时间，林海燕从更衣室里出来。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尽可能光彩焕然。因为她今天要去她的男朋友李坚那串李坚总是在周末的那一天等着她。几分钟后，林海燕乘出租车到达李坚的单身公寓。林海燕刚进门，李坚就送给她一只红色的玫瑰花篮，林海燕捧着那只大花篮，忽然想起自己公寓门口神秘的玫瑰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她想她曾经是多么想陈策送她玫瑰花啊！可是没有。她有点激动地望着李坚，但没有说感谢的话。不过她用莹亮的目光望着他，她相信自己是爱他的如果没有他走到她的身边来，那么她的生活除了病人还有什么呢？林海燕一边想一边放下那只玫瑰花篮，她情不自禁地扑在李坚怀里，眼里汩汩地掉出热泪来。
李坚的单身公寓林海燕已来过许多次，每一次来林海燕都有不同的感受。只不过她与他相爱以来，她还从来没有把自己交给他。这会儿李坚引领她来到他的卧室，一个单身男人的卧室是否有很多故事呢？林海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现在已进入了李坚的生活，不管他过去生活在何处，对她而言，她只关心他的现在，就像她进人了他的房间，看着他房间里的家具、玻璃器皿一样，她感到亲切。
说实在李坚把林海燕带到了他的私人空间，这意味着他对她是真诚的，一个男人的私人空间已经向她敞开。他此刻正在慢慢地拉上窗帘，他是律师，他说律师的生活是严肃的、枯燥乏味的，但是他喜欢干的事业。所以律师与医生一样，这两个职业都不是浪漫的职业，但他们的心灵却有浪漫的时光。
李坚把窗帘拉上后，朝林海燕走过来。他吻着林海燕的脖颈，她的脖颈纤长白皙，很像一位芭蕾舞演员的脖颈，但她却做了一名脑外科医生。医生和演员到底哪一个职业更适合她呢？她想如果她做一名芭蕾舞演员，一定也是一个出色的演员。现在李坚已经狂热地吻她的脖颈了，他喜欢吻她美丽的脖颈，她美丽的脖颈散发着幽幽的芳香。林海燕感觉李坚这样醉意的吻，陈策从来都没有给她过。林海燕忽然明白原来陈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而李坚却是在真正爱她的。她想到这里身上的热血开始流畅，流畅的血液开始变得灼热。她任李坚帮她脱去外衣，又脱去内衣，她被他深深地吻着，她闭上双眼，她是一位医生，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她掌握着自己身体中的每一种秘密。然而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的秘密，她一丝不挂地躺在李坚床上被他拥抱时，她的意念中出现了当年她被陈策拥抱时的情景。那时候她是多么地爱他，爱他身上黑色的肌肤缥渺着音符。可现在是另一个男人叫唤着她的名字，他叫唤她的名字时她才从梦幻中回到现实。而此时李坚已进人她身体的潮汐之中，她的血液幵始涨潮，她的内心开始翻滚着热浪，她体会着他带给她的快感和高潮。
林海燕刚才与李坚做爱时一直紧闭双眼，现在她睁开了双眼，她看到了他赤裸的肉体有一种强健的力量。他是健康的，他告诉她他每周都有半天时间呆在健身房，因此他的裸体显现着魅人的线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