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燕吁出郁积在心口的浊气,举目望去。银白色近乎满圆的月亮,宛如明镜悬挂在蓝黑色的天薛上。真是明镜高悬啊,林海燕遗憾自己不会赋诗,如果能赋诗多好。那些衙门里面的大宫小官清官贪官,都是无法做到明镜高悬的。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立场不同,于是世界观也就不同了。这个人认为对的事情,那个人也许就以为错。人世间各种各样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各种各样的老谋深算、城府深藏、尔虞我作、佛口蛇心,也只有月亮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凡是不痴不呆的人都知道,月亮在天上,明月高悬洞若观火是与人类不相干的。至于水中的月亮,便是月亮的幻影,漂亮而不可触摸。于是那些不痴不呆的人,偏好作恶的照例作恶,诚心行善的照例行善。
林海燕叹了口气,把冃光转向了街对面的一条河。河上的月影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偶尔因风而化为碎银一片,瞬间又恢复如初。远处的山峦也因了穿越云层的月光,隐隐地透出郁郁葱葱的生机。林海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观风景了,那从窗外吹进来的清风,携着绿叶的温馨和清香,无声无息地向四周弥漫。
林海燕借符月光。荇了靑手表、点分,服药分钟厂她取新躺到了床上,无意间发现天花板!绘满了波鬼滴的图案。在她的印象里,皇宫或庙字里的四噔和天花板上,是常常绘有图案的,而一般平常人家尤其是现代公寓好像不常见。那么这个公寓天花板上画的是什么呢?林海燕努力睁大眼睛,她仿佛看到了一群逃亡者。林海燕曾经也想当一名逃亡者,逃到美国去。可后来她觉得美国的月亮并不比中闻圆,她便又逃回来了。她那儿呆的时间不长,所以没有许彼得的洋博士学位。为此她曾感到遗憾,尤其是许彼得来了之后在她面前处处诚示威风,更让她感到遗憾了。
现在林海燕己进入梦乡,她在梦乡的幻境里不停地走,摇曳的葵花用株叶摩擦着她的皮肤,摩擦着她那遁逃的灵魂,仿佛要摆脱那座集死亡、出生于一体的白色的医院和灰色的屋顶。她要摆脱她的病人、她要摆脱许彼得医生、她要摆脱自己正一天天朝着一个洞穴跑去。她想起了陈策,这个惟一一与她有过性关系的男人,如今怎么样了?在医学院读书时,陈策是棒球场上出色的一员。他打的棒球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他与她的恋爱却是让她伤心透顶的说实在林海燕不是艺术家,却也常常出现幻觉。幻觉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艺术感受,幻象世界完全不同于呆板寻常的世俗生活。林海燕有时沉浸其中,看见幻觉就像个幽灵在她脑海里忽隐忽现。有时她会进人一幅巨大的灰色纱幔,有时她会进入一片树林。她在林子里侧耳倾听,那吱哇一一吱哇一阴森恐怖慑人心魄的怪叫声,一声声灌人她的耳朵。
这时她的幻觉世界里还会出现鲜红的罂粟花开遍了原野,她顺着田间小路向前走去,她的血液、她的肌肤、她的整个身心都洋溢着罂粟的熏香,她仿;弗醉了,如影如幻又飘飘欲仙。多少艺术家在寻找这种幻觉啊,幻觉充满了艺术的魅力,可艺术对林海燕来说无关紧要。林海燕作为一名医生需要的是冷静和思辨,这种幻觉只会昉碍她在手术中不能全神贯注,也很容易造成手术失败。她想起最近给吴翔做的这个手术,就是因为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幻觉,而使她对进行中的手术思维停顿了数秒钟,才造成那种吓人的危险的。因此幻觉对她来说是多么的可怕,她几乎觉得自己不配做医生了。
天快亮的时候林海燕醒了,吃过安眠药醒来时总感觉整个人沉甸甸的、有点晕晕乎乎的,恍惚还在梦里似的。她起床时屋里仿佛弥漫着腐烂的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她知道那不仅仅是霉斑点点的墙壁散发出来的,那是什么恶臭呢?林海燕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屋内移动。忽然间林海燕魂飞魄散,地板上仿佛趴着一具极其瘦长的女尸,女尸那披头散发的脑袋正歪在林海燕床前的鞋上,细长的腿,一直延伸到花架。林海燕想原来是花架的影子啊,让她虚惊一场。她稍稍松了口气,清冷的月光抹在蓝色的窗帘上,阴森而恐怖。
现在林海燕把家里的灯都点亮了,除了那间范蕾住过的屋子的门一直锁着,其他的门都敞开着。她想让风吹散屋子里的鬼气,她想让风吹散腐臭之气。这会儿她惊惧地在死一般寂静的屋子里来回穿梭后,坐到梳妆台前梳妆。梳妆台的镜子是鹅蛋形的,鹅蛋形的镜子让她想到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在小说中常常写到镜子,他总是絮絮叨叨利用镜子创造迷宫、创造幻觉世界。林海燕想她可不希望自己再出现什么幻觉世界,她所要面对的是病人给她的实实在在的病痛世界。
这些天林海燕有一个病人是这座城市某部的部长,他可是像大明星那样耍着大牌哪!一级特护、抽调最好的护士、小时排班不离人,并且他还躺在病榻上,头晕脑胀直嚎乱叫地领导对自己的治疗。他刚住院的时候,会诊专家坐了满满一屋子,有内科主任医生、外科主任医生、神经主任医生、脑外科主任医生、中医科主任医生等。医生们都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然而会诊结果这个病人落到了林海燕手里,他患的是脑癌,他的夫人一听到这个诊断吓了一大跳。以她仅有的医学常识,世界上最寸怕的疾病莫过于艾滋病和癌症了对于艾滋病她相信她的丈夫品德端正、作风严谨,倒不至于有染的,但癌症就没办法了,尤其是脑癌。她想世界上很多好人都得了癌症,谁能保证她的丈夫就一定不得呢?
鲍立刚医生那天从多岁的病人倪侃建家里出来时,眼前出现了倪敏的幻影。倪敏,一个漂亮的女人,此刻正飘飘欲仙地从空中飘来。他心里想一定要抓住她,抓住她就等于抓住了幸福。鲍立刚医生是个笃信幸运女神的人,在遇上病人倪侃建的女儿倪敏之后,他更加坚定地确信幸运女神对他的眷顾了。倪敏不仅漂亮而且还性感,鲍立刚医生自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没有一天不想她。现在鲍立刚医生从一只黑色皮包里拿出手机,又从皮夹里拿出倪敏给他的名片,拨通了倪敏的手机,喂,哪里?倪敏声音娇柔地问。
我,我是鲍立刚医生。鲍立刚医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找我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我只想请你吃顿晚饭。
请我吃饭?那太好啦!倪敏在电话里咯咯地笑起来。
鲍立刚医生说:明晚点你在我医院门口等,或者我来你家接你。
我来医院门口等吧!我喜欢医院的气味:
好,不见不散。鲍立刚医生搁下电话后,心里美滋滋的,他没想到倪敏这么爽快,看来倪敏要成为他的情妇并不很难,尽管他刚刚在她父亲倪侃建这里知道倪敏第三次新婚不久,嫁的是做电脑生意的个体老板。但他依然对倪敏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看中的女人不会错:现在鲍立刚医生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没有骑车也没有乘车,他喜欢走,他认为走路就是最好的锻炼,大约走了分钟,鲍立刚医生才回到家里。家里有几个病人正在等他,他们是来找他算账的。病人甲说:我的肚子老是痛,你一定是开刀的时候把什么东西遗留在我肚子里啦!病人乙说:‘自从开刀后我的病情不见好转,拍了:丁才知道你把我的一只好肾给切除了。我要告你。两个病人像唱双簧一样地闹了一阵,其气势是很凶狠的,鲍立刚有点招架不住,他连哄带骗地哄了好长时间才把他们哄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