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等你有空的时候。李坚一边说一边退了出去。他冋到病榻上想，伯父让他住院的目的就是要把林海燕介绍给他，而林海燕给他的初次印象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女人。然而林海燕却不是这么想，她望着李坚走出医生办公室的背影恶狠狠地说：真见鬼也许是气候的原因，林海燕显得志气消沉。窗外的雨没完没了地下着，使人感觉精神萎靡和沮丧。今天她从清晨点钟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从病房到门诊，其间碰到许多问题。那些没病找病的人挤满了门诊大厅，使医院里的空气更加混浊。某些护士工作上粗心大意，不是抽错了病人的血，就是把急等着要用的X光片弄丢了，再不然就对着病人大吼大叫。林海燕觉得这是糟糕的一天，她的情绪坏透了。

宋小青这些天却是很高兴的，她被床那个多岁的巫老太说中了。她爱上了病房一个叫庄孔墨的病人，他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时总是闪闪发光。她只要一有空就会去庄孔墨的病榻边与他聊聊，他很讨人喜欢，也很风趣。他患的是胃溃疡，他说都是写作把胃弄坏了。

那是你进入角色后废寝忘食啦！可是我作为医生，不希望你这样。宋小青说。

好吧，我也不希望这样了。看见你我的病就好多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吃晚饭？

暂时还没有空。宋小青说。

其实宋小青说的是假话，她巴不得马上与庄孔墨一起去吃晚饭呢！但女孩子总要端端架子、摆摆谱，才觉得自己有价值。

你找过男朋友干过蠢事吗？庄孔墨说。

没干过蠢事。

那太好了，我一看你就是个纯洁的女孩。

这天宋小青离开庄孔墨后，便去了床那个多岁的巫老太病榻边，巫老太见宋小青来了，说：带来好消息了吧？

宋小青点点头。

我没有说错吧？来，让我抱抱你！

宋小青与巫老太拥抱后哈哈笑起来，她觉得这个巫老太真逗人，她的血压已经很稳定了，但她还喜欢住在医院里。她觉得住院与病友们在一起很快乐。

宋小青把找到男朋友的事告诉林海燕时，林海燕忽然想到了李坚。她想她干吗要婉拒李坚呢？她干吗要把爱情都给了遗弃她的陈策呢？现在李坚还会来找她吗？其实李坚脑海里一直缭绕着林海燕的形象，李坚梦里想她、白天也想她，她的形象总是挥之不去。所以李坚忍不住又给林海燕打电话，李坚在电话里对林海燕说：你也许已经把我忘了，但我一直想着你，并且再一次邀请你与我一起吃晚饭我还是很忙。不过，我想这一次我可以与你一起吃晚饭。林海燕态度温和地说。

真的？那太好了。这是林海燕自从被陈策遗弃后，第一次与男人约会。所以她要精心打扮一下自己，打扮自己也就是为了更好地爱自己。说真的，爱情需要等待，爱情需要耐心；爱情来了就要抓住它。林海燕没想到与律师李坚在一起很愉快，她觉得李坚这个人很容易相处。他们在酒店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他们好像谈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谈。

现在他们吃完晚饭从酒店出来，李坚驾着桑塔纳轿车载着林海燕来到一栋灰色的楼房前，李坚说这就是他工作的律师事务所，如果日后有什么官司可以找他帮忙。林海燕对律师这个理性思辨的职业还没有多少感觉。她只对自己终在那些乙醚味中坚守一个医生的职责感兴趣。她喜欢那些乙醚，从她开始报考医学院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她今后生活中的一种气味，一种永不消散的乙魅味把她带进另一种命运之中，她的命运被~种气味所包围。

这天林海燕回到公寓已经很晚了。他们离开律师事务所后又去泡了酒吧，原来医院外边的世界是这样的精彩啊！泡吧已成了时尚，而林海燕这些年作为一个医生，一直在做着苦行僧的工作，她全然不知道这世界仿佛一夜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五章水银灯下林海燕那天与李坚分手回到公寓后，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她不知道是谁。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想难道是那个送神秘玫瑰花的人？林海燕屏住呼吸没有做声，一阵敲门之后她从窗外望下去，竟然看见钟德的身影。林海燕知道钟德一直在找她，林海燕也知道钟德一直怀疑她是杀死范蕾的凶手。钟德此刻来找她为了什么？林海燕不愿多想，不过无论如何林海燕内心对钟德有一种恐惧感，那种恐惧感似乎与日俱增，直接影响着她的情绪、心情和工作。

现在林海燕躺在床上，她极力回忆范蕾去世的情景，然而她好像得了失忆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拍拍自己的脑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范蕾的事想不起来？从前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她也曾有过局部失忆，但后来不治而愈了。林海燕但愿这一次也能不治而愈，回忆起范蕾的一些事情来。

第二天一早林海燕还没有起床，李坚就来电话了。李坚说：早上好，今天你能到我父母家去吃晚饭吗？能，不过今天我一整天都要做手术，到了晚上我肯定会很疲劳的。我来接你，在父母家里不会让你太累的。林海燕迟疑了片刻：哦，那就这样吧！好吧，一言为定。林海燕搁下电话后，突然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草率了，才开始谈恋爱就去见他的父母，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吧！但林海燕又不好意思反悔，只能到时候硬着头皮前去赴约。此刻林海燕依然懒赖地躺在床上，她已经很久没有睡懒觉了，她要再睡一会儿。于是她迷迷糊糊地乂睡了过去，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她被一阵尖厉的电话铃声惊醒，头昏眼花地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喂？是林医生吗？是的。林海燕的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嘟哝声。许彼得医生要你立即就到号手术室来协助他，立即。林海燕清清喉咙说：你会不会搞错，手术时间不是定好为点吗？许医生在等你，你快来吧！电话挂断了。

林海燕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浑身麻木地走到水池边，她捧着冷水往脸上直泼打，然后照一下镜子，镜子里的她黑眼圈深深的，看上去很疲劳也很憔天哪，她心里想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梳洗完毕，林海燕看了一下墙上的电子挂钟，这时才七点一刻，但她顾不得吃早饭，便匆匆地赶去医院，走进更衣室，换衣，然后消毒，接着跨进手术室。手术室里已有两名护士和一名见习住院医生正在协助许彼得做手术，许彼得看见林海燕穿的是白大褂说：你怎么不穿消毒服？你神思恍惚的在想什么？我，我没想什么。林海燕不愉快地说。

算啦！许彼得威严地说：到这边来，拿着这把牵开器。林海燕接过牵开器，熟练地在病人身匕操作这是个刚进院的病人，急救性的颅脑手术。许彼得指着颅内肿块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林海燕应和着，仔细地看许彼得的手艺，她想这真是大师级的手艺啊！如果，如果许彼得对她态度友好些，那么他们也许会配合得更默契些。

手术只做了两个多小时，比其他医生整整快了一半时间。手术结束时，许彼得对其他手术人员说：我要感谢你们各位的协助。但他看都没有看林海燕一眼，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把林海燕放在眼里，这让林海燕既难受又气愤。一种屈辱感使她再也不想与许彼得搭档了，她踉踉跄跄地跑去李冰院长办公室，李冰院长一见她便说：你与李坚谈得怎样？你们合适吗？林海燕没有回答李冰院长的话，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对李冰院氏说：我不要再与许彼得医生搭档，你给我换一个搭档吧！或者把我调走，调哪里都行。李冰院长仔细地打量着林海燕，发现她的情绪不稳定，便说：你怎么啦？许彼得医生可是个难得的好医生，别人想做他的徒弟都做不成呢！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他老与我过不去，他常在众人面前羞辱我，我受不了啦！你给我换一个人，随便跟谁都行广好吧，我会与他谈一谈。李冰院长说。

谢谢！

林海燕转身走出李冰院长办公室时，迎面遇上了绰号黑手党的鲍立刚医生。林海燕已经很久没有协助黑手党做手术了，自从上次她向李冰院长告了他的状，他看见她就像看见仇人似的。

嘿，你又告谁的状啦？黑手党冲她嘿嘿一笑说。

神经病。林海燕脱而出，然后快步地离幵黑手党。

这一天自从手术后，林海燕都没有看见许彼得。她想这家伙最好让她一辈子也别冉见到他，见到他她就恨不得把他杀了。这会儿林海燕去病房看望失去一条右腿的岁女孩朱琳琳，朱琳琳也许正等着她呢！三天前林海燕就与朱琳琳说好了，她要带她去湖边走走。因为林海燕发现朱琳琳的情绪时阴时晴，一会儿对生活充满信心，一会儿又想着寻死不要做人了。

现在林海燕推着朱琳琳的轮椅走出医院大门，朱琳琳此刻看上去情绪比较稳定，她告诉林海燕她一直在等她来，她有好久没有去湖畔了。湖畔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她的童年就是沐着柳枝条儿上的露珠长大的。朱琳琳一路上都在给林海燕讲故事，讲她刚进舞蹈学校时如何扭伤了腿，讲她有一次如何迷了路，还有一次又如何反锁在家里从窗子里爬出来。朱琳琳讲着讲着不知不觉声音就低沉了下来。林海燕知道朱琳琳看到街头美丽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穿着时髦的凉鞋和短裙来来往往。这尤疑是给坐在轮椅上的朱琳琳一种无言的挑衅，而她是不愿接受这种挑衅的。

这会儿朱琳琳的嘴唇已保持缄默，那些穿着短裙从她身边经过的笔直的腿，使她想到自己失去的右腿便黯然神伤。于是她忽然又想到了死，她内心盘算着如何支开林海燕。

我想喝水，我渴得厉害……朱琳琳说。

噢，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林海燕朝超市奔去。

朱琳琳在林海燕转身的一瞬间，用双手飞快地移动滑轮。这种移动方式几乎是疯狂般地往前横冲直撞，因为她心里惟一的念头就是去寻死。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那些黑色胶轮在飞速地旋转、疯狂地旋转，朱琳琳就是喜欢疯狂地旋转。早在她跳天鹅舞的时候，她就学会了疯狂的旋转。旋转着去死是多么富有诗意啊，朱琳琳想现在她就可以实现这样的死亡了。

一辆桑塔纳轿车在她前面戛然而止，许多辆车都在她前面戛然而止。她在马路中央，司机们都耐心地让她慢慢移动滑轮。一瞬间，嘈杂的马路肃然寂静，人们自然而然地停下来看一位残疾女孩移动滑轮。

朱琳琳……林海燕从超市出来冲正在移动滑轮的朱琳琳一声尖叫。朱琳琳沉默着，但她心里被林海燕的恐怖惊醒了，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不该做的事。现在她们朝湖畔的方向继续前进。仿佛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朱琳琳，看到街心公园里喷溅的浪花新奇极了。她对林海燕说：林医生，对不起，我不会再想到死了。

那天下班林海燕在更衣室里穿上漂亮的紫色连衣裙，还很精心地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并且把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看上去整洁、高贵、清爽。然而由于劳累，脸上仍然显现出疲倦来。陶文静护士长看到她说：打扮得这样漂亮，约会去啊！

是的。林海燕脸红红地说。

看你这副疲倦的样子还约会去，不如去值班室睡一会儿吧！

谢谢，他来啦！

林海燕朝迎面而来的李坚飞奔而去，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已在李坚面前所表露出来的激情。真的，李坚让她渐渐忘掉了陈策，李坚比起陈策虽然不是同行，但在其他方面还是有不少共同语言。这会儿林海燕坐上李坚驾的轿车，来到钱塘江畔一栋乳白色的公寓里。李坚的父母就住在这栋房子的七楼，他的父亲已经多岁了，一副学者派头。他的母亲倒是一个勤劳的家庭主妇样子，温和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林海燕一见到他们就有一种亲切随和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来，进来坐。李坚母亲说，你真漂亮。谢谢你。林海燕心里很温馨。

一会儿他们来到李坚父亲的书房，书房四壁都是书，李坚父亲是一个搞古典文学的学者，对唐宋诗词颇有研究，出版过不少学术着作。林海燕喜欢这个书房的氛围，这是她家从没有过的氛围。尽管她父亲是个脑外科专家，可家里始终缺乏一种书香门第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家里除了医书再也没有别的书了，有的就是父母不断的争吵和有时候父亲雷鸣般的怒吼。所以林海燕很羡慕李坚，也羡慕他能按照自己的理想做个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