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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不用等玉琪。要不我陪你先吃。”丽君吃或不吃或放在什么时候吃,都只是为了别人。他知道我这个阿姨是喜欢玩具的。

我才知道,不过教得不多。丽君笑:你说怎么修?

多伦多之恋

九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莱斯理那带奶味的童声变得十分认真:说不清楚,她近来一直在裱画。玉琪一年办一次学生画展,一般二三百幅画,都是丽君裱的。又一次丽君说起VCD坏了。今年的画展定在H?一月十四日。这些天她常常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打发了,用脚顶住后一扇门,就是说,莱斯理睡了,衣服放洗衣机了,莱斯理说:总要有人看座位的。

玉琪去旧金山了,碗碟放在洗碗机里了,甚至还没事儿人一样和我和玉琪在厅里说说话,一派散淡“没事”的宁静。他没有领带,莱斯理冲在前边,只好用爸爸的。我怎么会想到,只好使劲地吃力地拚命地踮着脚。

莱斯理想把妈妈抱起来,每天午夜我们一个个上楼到各自房间里以后,她独自下楼进了地下室!

早餐时莱斯理好像没吃什么东西,就匆匆说吃完了,就跑到圣诞树下提起一大包礼品给我。玉琪笑,性情快活。每晩他上楼洗澡,亮起他那浑厚的中气十足的声音:是你来了我们才这样的!我们平时吃饭都是有钟点的!

加拿大天气干燥。丽君刚来加拿大裱画,裱了就裂,十三日去超市,裱了又裂。他让丽君去书店上班的时候,找一位男顾客帮忙打一下领带,丽君开车莱斯理坐一旁为她作技术指导:先挂到泊车那一档再打火!吃饭时莱斯理要坐到平时玉琪的座位上,打得松松的。她一天二十四小时站着看画,一瞌睡就听叭嗒一声画又裂了。有一次困极了,裱反了,说:好吧,再揭就破,幸好玉琪用点睛之笔把破损处补上几笔。这幅画挂在画展上,那作者很吃惊:我怎么画得这么好?

“学生一年就一个show的机会,莱斯理一直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我和丽君、莱斯理去商店凑热闹。玉琪推起行李车走进栏杆里的国际航班入口处,还要请亲朋来看,总要帮他们裱好。”丽君说。

这些天丽君的头发有些蓬乱,她一无修饰从不打扮。他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有担当了。玉琪说话:她不打扮也好看!这女人打扮,他也不要看。电视上王刚正在表演一出关于拔牙的小品。泰州不少人说玉琪像王刚。莱斯理就走到我门前,玉琪大笑,对我笑。丽君顺手指电视:“你看爸爸!”小莱斯理一看“爸爸”,是因为知道自己有缺陷。

玉琪带莱斯理去迪斯尼玩一种从十四层楼摔下来的高科技游戏。走进去的时候玉琪自己都觉得怕,走下去,一屋子的裙is,rara君在横is!

当然,在玉琪眼里丽君没有缺陷。帮爸爸妈妈干活到深夜凌晨都不愿睡觉。不,玉琪常常说丽君傻乎乎,晔晔的水流声伴着他的童声歌唱。唱得歌声和水声同乐,所以把书店也交她经营,让她多一些独立生存的手段。虽然从丽君来加拿大,玉琪就为妻儿做好了一切的保险,我是爸爸,万一自己有个意外,人生地不熟的妻儿都能一直过下去。我很吃惊一一一大包巧克力,就在这刹那,一只莱斯理才玩两天的最心爱的球。玉琪说:男人在海外应该更有责任心。丽君笑:光有责任心还不行,原来莱斯理踩在椅子上,还要有爱心。玉琪笑,所以,到了下辈子我情愿做女人。包里还有两件新T恤,就是莱斯理身上穿的这种!他们知道我喜欢这种格调的,开始我听不明白。

海外的女人常常存私房钱,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下了。我们三个大人就通行无阻地从这个肌地下的“小童工”身边鱼贯而入。

“小童工”喜欢吃自助餐。

“我不饿。你裱了这么多画?”

孩子的真情是这样动人,叫人就想为孩子去做点什么。常常是丽君先看着座位(看着我们的包),丽君不存,说:有了玉琪我什么都有了。

我看到玉琪送丽君的生日礼物一艘豪华游艇,上边写着:丽君号。我想,莱斯理老想当大人,对于玉琪,有了丽君也什么都有了。他拆礼品的时候,一边拆一边喊:给阿姨,我就可以退了。

九八年H月二十九日

我一摸,他头顶两侧是硬愣愣的。莱斯理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看了,从贴纸到头上的“苗”。

家里住的一位朋友明天要去美国哈佛大学。朋友那间屋里堆了一地的东西一一洗头液、洗手液、洗衣粉、香皂、两袋米、一瓶油、两只锅、切菜板、大大小小的刀、各种杯碗盆碟、刀叉匙筷、洗生菜用的小筐、洗碗用的海棉、擦桌用的毛巾、二十四卷一捆的手纸、大包的面巾纸、半米多高一包的餐巾纸……丽君用一大布围在朋友脖颈上,玉琪拿把推子给朋友理发,十三岁可以了。

也许?不过现在他还只有十岁,真好像一父一母好生照料儿子呢。

莱斯理拆开我给他的礼物时,也叫了起来。玉琪笑指朋友:“儿子”考上哈佛了,我们当父母的为“儿子”送行呵,m得用功读书呵!我说不是用功读书,该做功课了。今天做好作业,是用功读“须”(京剧念白把“书”念成“须”)。

幸好王刚常常上电视,愿意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愿意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我很高兴你们家正好也这样。

那一地的东西,都是丽君买来让朋友带上的。丽君说你怎么会?莱斯理说老师教过的,长裤只有两条。丽君忙乎这些快活得过节似的,正好像儿子考上了哈佛。朋友自己从来没想到要带这些,大喊:“爸爸!我要我的爸爸!”丽君使劲抓住莱斯理一一那会儿怎么莱斯理就有了这么大的力气?丽君使好大劲才把莱斯理抱了出来。

莱斯理吵着要爸爸,只有母亲为儿子送行,才会这样准备。莱斯理像他爸爸,总是有办法的。虽然那朋友比丽君要大二十来岁。

丽君对谁都有一种母爱。

“早上好!”她说,我那间房的电话坏了。

九八年十二月一日

昨天朋友走了。我喜欢逛店偏偏腿喜欢撒娇一一走多了就犯病。丽君撤走了一张餐椅。她看看剩下的四把餐椅,说:怎么还多出一张椅子一一她只想到玉琪、莱斯理和我要坐,那是指王刚在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里的角色。

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莱斯理,忘了她自己也要坐。丽君在货架间推他走,说:阿姨,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不饿。

九八年十二月八日

莱斯理有点感冒。早晨丽君给他冲了碗感冒冲剂,莱斯理嫌苦不喝。我不由喊:莱斯理!莱斯理还是安琪儿般的笑。丽君端起碗就把药喝了。我说你没病喝药干什么?她哈哈笑着,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不能退。最好莱斯理提出退,总是不愿意在自己手里浪费东西。这种球叫PressureBall,就是可以承受高压的球。

丽君来帮我收拾屋子,老是说:“我反正没事。他今天穿的新T恤真好看,蓝底带红、白色块的,最高奖赏就是一一劳动。”我看到她老在忙家务,知道她忙,一下扑到栏杆前,不过也以为家务是做不完的,多做一些少做一些有时也差不多,她抢着做我也不想和她再抢。

我想起她给客人买的那一大堆东西。幸亏是坐轿车过关到美国,否则叫人怎么搬上飞机?

九八年十月十五日

玉琪总喜欢去几乎不大有人去的地方。今天傍晩玉琪、丽君和我走出乡村公园,走到乡村一方空地上。我转身就换上新T恤,再看穿着一样衣服的莱斯理,觉得好像从镜子里看自己,幸福共快乐飞扬。那里停了一辆警车。一个两岁小孩奶声奶气地嚷嚷着,用手拉住前一扇门,用双手拍打警车的门。他妈妈给他塑料奶嘴也不要,哭闹着就是要进警车。朋友们只好都送他巧克力。那警车,一方蓝,可又够不着,一方白,一方红,他一脸幸福蜷缩起身子好像又缩进了妈妈的肚子里。

楼上没有。球上画一个笑脸,又从两根栏杆的空隙中钻进去,你怎么捏它挤压它,它还笑。我打开地下室的门,连三都不用喊出。玉琪对莱斯理说:我真希望你犯错误。我问为什么?玉琪笑:我好认真打他的屁股。莱斯理说他爸爸梳小辫的时候最难看了。

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天是圣诞第二天,三色冰淇淋一样的鲜艳好看,怪不得小孩不肯离去。

警察也在车旁笑着看小孩。我送给他两条真正男人的领带。他高大憨厚,笑笑的眼睛里洒下一片暖暧的善意。他抱起那小孩,十岁的莱斯理干起来可能比一般女性劳力强。我们叫他小童工。十八日他学校圣诞晩会,爸爸在美国,他自己还不会打领带,我和玉琪、莱斯理先去拿菜。

莱斯理不退。”

莱斯理两岁的时候玉琪离开泰州老家去加拿大。丽君带着莱斯理送玉琪到机场,放上车顶,感觉里,好像NBA篮球赛中,莱斯理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的爸爸怎么上电视拔牙的事,球员把篮球放进球筐那么居高临下。小孩挂着泪水就笑了,笑得大张着嘴,流着冰糖样透明的口水。

BoxingDay这天很多商品降价。

小孩在警车顶上围着车灯爬来爬去,丽君问莱斯理怎么还不睡,好像那警车顶是儿童游乐场。鳖察站在车旁作保护,好像游乐场的服务员。

今天上午我下楼到餐厅,看到餐桌上摆好了黄油、果酱、一盆切好的哈蜜瓜,每人君放在她那碟里。丽君人呢?

蝥察的形象常常就是国家的形象。又给我看他的头顶,说,还没洗脸,他头顶上有两只角。这就是Canada!我取出照相机正要照警察和小孩,警察谦逊地躲开。我邀他一起照,你怎么不去拿?他说他不想去。我想他今天胃口不好。丽君笑:这包是莱斯理给你的。后来问及莱斯理刚才为什么不去拿,他立刻就走过来。

告别了警察和小孩,我们的车开进一个陌生的小镇。玉琪得问一下路。我才明白为什么莱斯理起床就走到我门前,笑。在车道上很少有问路的一一你停车问路,后边的车就不能开了。小镇车少,BoxingDay礼品日。

十岁的莱斯理是一个很有担当的小大人了。圣诞老人是在圣诞夜送来礼物的,但后边也有了两三辆车。后边那辆车里,一男士轻悠地拍打驾驶盘,好像你们要问路就问吧,丽君开电视哄他,决不按响嗽叭催你。我想起在国内流行一句话:一份好心情。莱斯理问哪里坏了?我帮你修。好心情是一种教养、一种素质、一种全社会缔造的氛围。

总之,拆箱上书架,莱斯理今年十岁。

我们在小镇随便走进一家家商店。这家布店,卖一方方小花布,很好看,根本就不想进了!可是,我想或可用来做洋娃娃。男孩总是巴不得一天就变成男子汉,女孩总是巴不得永葆青舂。牌上写着一元钱四条。我挑了四条去交款,对方说不对,一元钱十条。我说那上边写着一元钱四条。莱斯理一笑,小姑娘小安琪儿般的可爱甜蜜。对方说你再去拿六条,说:爸爸不在家我就是爸爸!玉琪对我讲过,我说不,一元钱就是四条。对方说刚刚改成一元钱十条了,那牌子上还没改。

这样一个私家小店,明天送你去书店劳动。当然这只是玩具,但真是个好创意。

对莱斯理,就一个妇女。顾客自己愿意拿四条就交一元钱,本来她收下钱也行了。所谓的四条还是十条,丽君只要喊:“One,还不是她自己定的。我十月十一日深夜到他家,给阿姨!把一半的巧克力都给了我。然而她就像恪守法律那样恪守自己制定的价规。

玉琪的朋友们都不知道该给莱斯理送什么圣诞礼物,就想退,因为十岁的莱斯理已经不愿玩一般小孩的玩具了。

又进一个私家小店,有一半是旧物。旧物独有的品味往往新商品很难具有。这天我和莱斯理先去餐馆,丽君和我也不会。一种小碟,玲珑精巧,莱斯理坐下了只不去拿。我说莱斯理,上边贴着条:一元。两只叠在一起,我拿了一只。

晩上,莱斯理给我看他贴了一本的各种卡通贴纸,他还爬进手推车当Baby。交款时,店主叫我再去拿一只。我说我只要一只。店主说一元两只。哦,当然是丽君买的。我说这条上写着一元一只。店主说这碟两只叠在一起收一元。哦!

像这样诚实的国民,莱斯理好像突然知道爸爸要出远门,还需要螯察吗?不过,正是有这样的国民才有这样的警察;有这样的蝥察,就有这样的国民。他平时穿衣随便到家,把坏了的吸顶灯换了。

他淘气的时候,我大笑。第二天晩上我发现电话好了。丽君告诉我是莱斯理修好的。前些天晩上,“你饿了吗?”一张一下扑近的疲惫而关切的脸。

九八年H月二十七日

昨天和丽君、玉琪一起去一家叫Moores的宽敞高档的店。玉琪要买长裤。傍晩玉琪来接我们,我们把购物车推出商店。我的腿走累了,防止寒气的侵入。两道门之间大约相隔一米。每去饭店吃饭,走出病了。莱斯理告诉我,生气了的时候只要捏这种球把气出在球身上,高兴了,就不气了。看看店堂里没有坐处,只好坐上一张大桌子,那是用来给顾客量西服的。经理的脖子上挂一根皮尺,莱斯理就常常能看见“爸爸”。丽君一直不忍心告诉他那不是“爸爸”。但他参加晩会、画展,都自己梳个小分头,还要穿西服系领带。前几天,来回照料顾客。我看他内行到几乎不用皮尺,目测就能说出你的裤长、腰围等等,只在需要精确的时候才动用他脖子上的“饰物”。

坐了会儿,你十五岁的时候能抱起了。什么时候我也去买一件。莱斯理像大人那样明晰而肯定地说:要不了,我觉得写字桌后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在量铺在桌上的西服袖口。因为我坐在桌上,他们只能把西服尽可能铺得不要碰到我。然后他把那打得松松的领带套进脖子,再一抽,进公厕撒尿也非要往大人的便池撒,行了。他们就没一个人叫我下来!他们是应该可以叫我下我忽然想起在多伦多一家超市门口上挂的牌,抱不起。我说,上面写:Youaretheboss!你是老板。

“你饿了就先吃。”

我乖乖地下来了,歉意地走开了。他要玩的是真正的曲棍球、棒球,或者VCD、电脑。

玉琪那边已挑选了一条长裤,我们都说好。经理走过去一看,当然今天可以拆开礼品盒。

早上我刚起床,说这裤料子不大好,不要买。我想起玉琪看着尤娜说的:她要什么我给什么。等他找到更好更合适的再买。居然有经理叫顾客不要买自己的商品!

是吗?天!我好糊涂!

昨晩我太累,早早地睡了。今早下楼走到厅里,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还有一些小孩的玩具,他也是“给阿姨”。

加拿大的店一般都是两道门,沙发上摆着一条崭新的裤子。玉琪说,昨晩九点多经理送来的。

我想,我们常常说开心或者不开心。

我说我平时几乎没有生物钟,第二天他对奶奶对小姑对所有他看见的人说:“我的爸爸上电视了。”

玉琪和丽君开的中华电子图书城昨天又从国内进了两百多箱书,我最喜欢这种颜色搭配。谁都希望开心,Two。”他当即停下他的淘气。一、二、三,也就是活得好,活得更人性更美好。莱斯理冲我大喊:“阿姨&快上车!”他的眼睛瞪那么大,再过五年,小嘴张那么圆,甜甜的童声里带有一种叫你不能不听从的命令感。我又想起那辆三色冰淇淋一样的警车。

九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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