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落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是被窝古力匪帮抢来当土匪的。我早就想逃跑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逃出来啦!”
“谢谢你,老乡!”排长上前紧紧握住皮落的双手,“谢谢你的支援!你在窝古力匪帮那里受罪了!”大颗的泪珠,从皮落的眼窝里淌出来……果龙一下子傻了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做梦,还是真事呢?他弄不明白。
他准备好要讲的一肚子话,眨眼工夫,全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一时间,果龙只觉得脑瓜里乱轰轰的。他听不清那位排长跟皮落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排长讲,他们就是从玛糯山过来的剿匪部队的尖刀班,准备到嘎洛寨去,结果在老林里迷了路。
皮落就说,他愿意给带路,到嘎洛寨去。突然,果龙看到皮落指着自己,对排长说:“你问我为什么拿枪吓唬他?嗨,我怀疑他是跑到老林里给窝古力送信的小探子!别看他年纪不大,小小年纪就干土匪的有的是!”
听罢皮落的话,排长冲果龙走过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果龙。”
“果龙?嗯,好名字。果龙,我问你,你一个人跑到老林里干什么呀?”
“我……”果龙心想,嗨,干脆,把事情的头头尾尾都告诉他吧。他正要讲,突然,发现两道刀似的白光,正从这位排长的背后射过来。那是皮落的目光。皮落正瞪圆眼睛,竖直耳朵听呢!他刚才用枪逼了自己半天,不就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老林里来吗?他那样恶狠狠的逼问,哪像一个被迫当土匪的善良百姓呢?不行,在没弄清皮落究竟是不是土匪以前,不能让他知道了剿匪的整个计划。嗯,先不讲,不当着皮落的面讲。果龙拿定了主意,就说:“我来老林里采蕈子,走转了向……”
“胡说!采蕈子为什么不带背篓?”皮落插嘴叫起来。果龙白了他一眼:“半道上碰到了狼,把背篓给跑丢了!”
“哼,你真会骗人!刚才怎么没说碰上了狼?”皮落紧追不放的问。
排长冲皮落摆摆手,脸上堆着笑,不紧不慢地对果龙说:“孩子,别怕。对我应该讲实话。你年纪小小的,就是跑到这儿给土匪送信,那也不要紧。只要你把真实情况说明白了,我们就送你回家去。我们还要保护你呢,决不会碰你一下。”
王班长也在一旁道:“你要是真的装着信,交出来就算完事!别怕!我们来了,土匪就没几天蹦跶了!”
这话,倒一下子提醒了果龙。可不,自己怀里还真的装着、封竹片密信呢!这是扎格利交给他,让他给约墨大叔的。那上面就劾着“窝古力头人:明晨不能打嘎洛。”果龙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还好,信还在,没有丢掉。
却不料排长抢上一步,当胸抓住果龙的衣服。不容果龙躲闪,藏在怀里的竹片密信,已经被排长拿到了手里。排长一看密信,顿时,眉头拧成了一个挖痦:“你看,这不就是给窝古力的信吗?怎么还不讲实话呢?”
嗨,全闹误会了。
果龙被问得哭笑不得的:“不,不,那不是……”
“什么不是?”排长有点瞪眼了,“明明是嘛,怎么还说不是呢?”
皮落见此情景,也傻了眼。啊?这孩子真的是给窝古力送信的?是谁让他送的信呢?送的什么信呢?
皮落心里疑惑着,凑上前去,对排长说:“同志,你看,我没猜错吧?他就是给窝古力送信的!”边说,边斜着眼睛往排长的手心里瞅。排长把手一攥,没让皮落看密信。皮落有点尴尬地笑笑。
排长也冲他笑笑:“嗯,算你说对了。”说着,他脸色突然一变,眼里闪出了凶光:“来人啊,给我把他拖过去砍了!”果龙一听,吓了一跳:怎么,要砍了我?我没听错吧?
别说我不是给窝古力送信的,就是,也不能问都不问情况,就给砍了呀?
噢,准是吓唬吓唬我,让我讲出真情。干脆,我跟他们明说,要讲真情可以,但不能让皮落在一旁听。
果龙刚要开口讲,忽听皮落向排长劝道:“先别砍了他!他从哪儿来?是谁让他送的信?都还没问清楚呢!还是先把他留下来吧!”
听皮落的语气,倒是十分诚心。
不料,那排长却突然虎眼一瞪,四方大脸冰得像一块冷铁似的:“谁说我要砍了他?哼!我砍了你!”一声吼,真似霹雳炸雷。皮落和果龙同时惊呆了!
吼声刚落,王班长噌地拔出刀来,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一伸手,鹰抓小免似的,揪住皮落的后衣领,只一提,就将皮落提得双脚离了地,像提着个灯笼似的,拖着就走。
皮落的脸色,瞬间几变,一会儿紫黑,一会儿死灰,一会儿惨白;被提得离了地的双脚,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像抽筋似的。突然,他仿佛明白过来了,扯直脖子,杀鸡般嘶叫着:“别杀我!别杀我!刀下千万留人啊!我是窝古力的心腹,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嘎洛啊!你们千万别杀了我!我刚才那一套,全是脱身之计啊!全是假的啊!我……我说了要打嘎洛寨,可没说是哪一天打啊……”一听这话,王班长迟疑了脚步。方脸排长大眼一瞪:“少啰嗦!快给我拖过去砍了”说着,他哗的一下,扯开军上衣,忽啦忽啦地朝胸脯上扇着风。
皮落哀嚎着被拖进老林深处去了。面前的一切,像是突然朝果龙头上砸了几块大石头,劈哩啪啦,打得果龙不知东南西北了。惊慌、恐惧、茫然,一古脑儿全朝果龙袭来。他理不出头绪,解不开瞎扣,仿佛天地都倒置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装进了口袋里。他看不清,猜不透,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丢了脑壳丢了魂的木头人!
迷惘中,果龙朝那个扯着衣襟扇凉的方脸排长瞅了一眼。
就是这么一瞅,一道极光四射的闪电,却唰地一下,冲破了果龙心中的夜幕,使他震醍,使他明白,也使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在那方脸排长的黑肉鼓跳的胸脯上,赫然纹着一条两个头的怪蛇!
“哇呀!--”
林子深处,传来一声野兽般的惨叫。接着,是一片死的沉寂。
沙沙沙,沙沙沙,那个“王班长”提着滴血的刀,踩着落叶走过来。
这时,“排长”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一咧嘴,把擭在手里的竹片密信递给果龙:“好,把信还给你!去吧,带我们一块儿去见窝古力!”果龙接过竹片密信,不声不响地盯住面前的魔鬼。“怎么?吓着了吧?哈哈哈哈!”这个魔鬼冲果龙大笑起来,“实话都对你讲了吧!我就是窝古力的拜把兄弟隆哥!”啊?隆寄?
漏网的土匪头子隆哥?
隆哥咧着嘴说:“三年前,因为屁大点事,我跟大哥闹翻了脸,跑出去另寻了个地盘,拉起一伙人来单独干,想跟大哥赌口气。现在,全败啦!虾兵蟹将,就剩下这么几个人啦,只好红着脸再来找大哥。我还布置了两个人,去截下一批枪支弹药,准备送给大哥当个见面礼,认罪赔不是。我想,我大哥不会不收留我的!嗨,只是分开的日子太久了,也不知道大哥现在在什么地方住。这不,正在林子里瞎转游呢,刚好碰上了你!走吧,快带我去见窝古力吧!”这么一说,果龙完全明白了。
现在,皮落死了。我被狼群包围了。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皮落死了,也好,倒先除掉了一个后患。他再也不能去嘎洛寨找坐探接头了。这样一来,只要我在天亮之前,能设法赶到嘎洛,整个计划就误不了!
可是,我怎么才能逃出狼群的包围,赶到嘎洛呢?将错就错,他们把我认成窝古力的送信人,非要让我带着去找窝古力。好吧,找就找,边走边瞅空子逃吧!现在,也只有边走边想法子逃走了!拿定了主意,果龙眨眨眼睛,装得恍然大悟的样子,对隆哥说:“看你们的打扮,我还真以为你们是……”
“哈哈哈!”隆哥笑着打断了果龙的话,“不是靠这几套衣服,我隆哥恐怕就出不了玛糯山啰!”说着,他脸色一沉:“风要刮过去,树却不会动。瞧着吧,这里早晚还是我们的地盘!走,带我们去找窝古力吧!”果龙答道:“好,走!”
“哎,头人,”那个“王班长”抢着说,“头人,咱们在老林里转游了半天,大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现在找到了带路的人,咱们是不是弄点吃的,吃了再走啊?”其他三个土匪也连连叫饿。隆哥的眼珠朝四处转了几转:“嗯,烧点饭吃了再走也行,可哪儿有水呢?”水?烧饭?
果龙的心里一下子热呼起来,他连忙朝来路一指:“走吧,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个水洼。水可清啦!咱们到那儿去烧点饭吃。我的肚子也饿啦!”
隆哥点点头:“好!”果龙带着五个土匪朝来路钻去。钻了一阵,来到了清汪汪的小水洼边。一只正在水洼边喝水的大竹鼠还来不及逃跑,就被“王班长”猛扑上去,抓了个活的。
这只竹鼠好肥啊,像只小狗似的,足有六、七斤重。隆哥乐得咧开了大嘴:“嗬,饭还没煮好,先有了好菜啦!”
果龙灵机一动,接上去说:“你看那边草丛里的蕈子发得多旺!正好来一锅竹鼠蕈子!”
“哈哈哈哈!就来一锅竹鼠蕈子!快,动起来,点火的点火,采蕈的采蕈,剥鼠的剥鼠,烧饭的烧饭!大伙饱饱吃一餐,等会都精精神神地去见我大哥!”几个土匪应声干了起来。隆哥砍了三根树棍,将一只马帮罗锅架好。果龙对他说:“地上的树枝子都太潮,一下子难得点燃。你看!”他朝不远处的那棵野枇杷树一指,“那棵树上架着两个老鸹窝,我去取来引火!”
隆哥抬头一看,可不是,野批杷树上当真架着两个老鸹。
果龙跑过去,猴似的爬上野枇杷树,将两个老鸹窝捅了下来。当他抱着一大把干树枝子赶回罗锅边的时候,剥好洗净的竹鼠已经放进了锅里,烧饭的几个竹筒里也装好了谷米和清水。
只有采好的蕈子还没洗好。那是个细活,不把沾在上面的泥沙冼干净,吃起来硌牙。
果龙把干树枝子交给隆哥,就帮着去冼蕈子了。
不一会,火点燃了。火舌舔着锅底,扑噜噜,扑噜噜,锅里的竹鼠肉开始散发出馋人的香味。
果龙和一个土匪把洗好的蕈子用衣襟兜着。倒进了肉锅里。好一锅竹鼠蕈子,肥得冒油,香得人垂涎。
烧得雪白的竹筒米饭从竹筒里破了出来,隆哥又取出一葫芦包谷酒。五个早已饿得汗淌心慌的匪徒,围着罗锅大吃大喝起来。
果龙呢,也跟着抓起了雪白的饭团。大家正吃喝在兴头七,突然,脸涨得紫红的“王班长”腾地从地上跳起二尺多高,一面把手中的竹饭筒往衣服里藏,一面粗门大嗓地叫起来:“你们都别抢我的!你们都别抢我的!我还不够吃呢!别抢!”
他这一跳,一叫,把大伙吓了一跳。紧跟着,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以为他高兴得发了酒疯。可是不对,“王班长”居然抱着竹饭筒,钻到一棵大树后面去了。他把头扎在树根底下,屁股撅得老高,一边撅,一边叫:“你们别抢我的饭啊!别抢我的饭啊!”
隆哥抢上一步,揪起“王班长”,啪地给了一个耳光:“你疯啦?谁抢你的饭啦?”
不料,“王班长”大叫一声:“啊?臭王八蛋的,你们还敢打我?我让你们打!我让你们打!”边叫,边举起手中的大竹饭筒,狠狠地朝隆哥的头上拍去。
隆哥哪想到他竟敢还手?一不留神,啪!竹饭筒正好拍在脑门上,哗!一竹筒热呼呼、粘稠稠的米饭顿时糊了他一头一脸,烫得隆哥大虾米似的,在地上边叫边蹦跳。
众匪一瞅都傻了眼。这还了得,敢打头人啦,“王班长”这一顿挨收拾准轻不了。
可隆哥竟然没去收拾“王班长”,他在地上蹦了几蹦,突然,眼前蚂蚁群似的冒出了一大伙穿红挂绿衫的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小人,只有手指头大,可鼻子眼的,都长得全着呢!他们一涌而上,有的搬隆哥的腿,有的爬到隆哥的手上,有的抢隆哥的饭吃,有的抢隆哥的酒喝,还有的用小刀子一个劲儿地割隆哥的鼻子。他们又吼又叫,又唱又跳,把隆哥团团围住。隆哥顿时急红了眼,大叫起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小人!你们都给我滚开!都给我滚开!谁叫你们跑到这里来跟我抢酒喝的?窝古力头人是我大哥!我把你们全踩死!我把你们全捏死!”
隆哥这么喊着,叫着,突然跌跌撞撞地扑到一棵大树上,两手抱住树身,咚咚咚地在上面直磕响头,边磕边咧开大嘴哭叫着:“……我对不起我呀!我对不起我呀!我对不起我呀……”而那个“王班长”呢,则跪在地上,对着一棵大树连声叫道:“……我跟你结婚!我跟你结婚!我跟你结婚!”其余三个土匪,见此情景,先是发呆发愣,后来,又一齐捧腹大笑起来:“嘻嘻嘻!”
“哈哈哈!”
“嘎嘎嘎!”
笑着,笑着,其中一个土匪的笑声突然变得吓人起来:“嘻嘻嘻!嘻嘻嗜!鸡鸡鸡!鸡鸡鸡!咦!咦!”
那两个土匪一听这家伙笑得不对劲儿,急忙止住了笑,同时扭过脸来。只见这个笑变了声的土匪,正用两只大手使劲地扯着自己的耳朵,一张脸鲜红鲜红的,像一朵大花。他已经不是在笑了,而是在叫了。莫名其妙的在尖声地叫唤着。叫着叫着,有了规律,先学一声鸡叫,又学一声狗叫。后来,狗叫声又变成了猪叫声。索性,他一面学猪叫,一面摇头晃脑地满地乱爬起来。
紧跟着,这两个土匪也先后发起疯来,一个自己喊着拍子,没完没了地跳舞;一个捏着嗓子学女人唱,唱累了,又学女人哭……
五个土匪闹成了一锅粥。
他们哪里知道,果龙自告奋勇爬树取老鸹窝引火是假,取树下的那一窝他刚才跑过时就发现了的毒牛肝蕈是真。
当果龙抱起老鸹搭窝的干树枝往回赶时,毒牛肝蕈已经藏在他的衣襟里了。他借着帮助土匪洗蕈子的空当,把毒牛肝蕈掺了进去。
越是下酒吃,毒牛肝蕈发病越快。所以,不等酒足饭饱,五个土匪就闹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