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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黑林鼓声(8)

皮落把一支短枪揣进怀里:“放心,头人。水来了,有山挡着;风来了,有树挡着。你明早就带着弟兄们在林子边上等我的信号吧!”皮落出发了。扎格利盯住了他。

很快的,皮落走上了一条出林的小路。这是一条最好走的小路。

为了不在这条显眼的小路上碰到别的土匪,暴露了自己,扎格利决定不尾随在后了。他钻进密林里,抄在皮落的前面,透过繁枝密叶,远远地盯住小路上的皮落。

扎格利正在林中隐蔽行走,突然听到右侧传来一阵扑扑的响声。

仿佛是什么动物,踩着落叶过来了。是什么动物呢?是冲我来的吗?扎格利急忙止住脚步,侧耳细听:很快,凭自己的经验断定,深着落叶走过来的,不是动物,而是人!什么人呢?

扎格利闪身躲进一蓬灌木丛里。扑,扑,扑,扑一一这个人越走越近了。是朝小路上走过来的。扎格利从怀里拔出短枪,用枪管拨开眼前的灌木枝子,朝前一看,啊?

走过来的,竟是彪形大汉乔腊!哎?他不是去通知击鼓传令的吗?怎么又往回走了呢?鼓也没响起来啊!

不容扎格利仔细琢磨,又一个令他吃惊的场面出现了:当乔腊走过一棵巨大的、树干上结满了红果子的木瓜榕时,突然闪身躲进了那成放射形朝外伸展着的板状根下面,紧跟着,木瓜榕后又闪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一一啊,果龙?

扎格利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是他!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他怎么跟上了乔腊?

问号像一窝蚂蚁,顿时爬满了扎格利的心头。

就在这时?乔腊突然从板状根下面钻出来,猛扑过去,双手掐住了果龙的脖颈……

紧迫的情况,使得扎格利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出了灌木丛。呼!

乔腊听到了身后的风声。

他还来不及回脸儿,紧跟着,又听到了第二种声音一一沉闷的但又是惊天动地的声音:嘣!

这是铁器打在自己后脑骨上的声音。乔腊两眼一黑,两手一松。扑通!他栽倒了。

当然,这栽倒下去的第三种声音,他是不会听到的了。扎格利用枪柄打倒乔腊,抱起了瘫倒在地的果龙。孩子已经被掐得闭了气。眼儿紧闭,嘴唇紫青,脸上像涂了一层霜,脖颈上留下了几个红手印。

扎格利把孩子搂在怀里,嘴对嘴地帮他呼吸着。渐渐的,果龙的胸口起伏了,脸儿热了,鼻子开始呼吸了。

“果龙!果龙!”

果龙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浮在水里,又像踩在云里。恍恍惚惚的,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果龙!果龙!”啊,是在呼喊自己。这声音好熟啊!这声音在哪儿啊?怎么那么远……怎么这么近……突然的,他觉得天下雨了。几滴雨点冰凉地掉在自己的脸上。有一滴掉进了自己的嘴里。啊,好咸啊!天下咸雨了。

天怎么下咸雨了呢?终于,果龙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张衬在绿绿的树叶间的笑脸。汗珠正从这张笑脸上掉下来。

天啊,这是真的?“……扎格利大叔!”

果龙叫了一声,眼窝一热,顿时,面前的笑脸和那一片片绿叶就像蒙上了一层雨水,全都模糊了。再也分不清哪是绿叶,哪是笑脸了。

“果龙!好孩子,果龙,不哭……”扎格利紧紧搂着果龙,用他那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揩去果龙眼里的泪水。

果龙把头倒在扎格利的怀里,像一只小羊羔。“扎格利大叔!”

“哎!”

扎格利答应着。蓦地,他的心一抖,觉得搂在怀里的,就是自己的小儿子。

是哪,离开家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搂一搂孩子。等胜利了,消灭了窝古力,就这么一手搂着果龙,一手搂着小利戈,带他们一块去捉红尾巴鸟。扎格利低下头,跟果龙脸贴着脸。“孩子,快告诉大叔,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是怎么回事?”

果龙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扎格利。扎格利这才知道,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乔腊,突然动了一下,跟着,呜呜地哼了起来。

果龙两眼一瞪:“哎呀,他还没死!”扎格利说:“我没叫他死。”沙沙沙,沙沙沙,不远处的小路上,走来了皮落。扎格利对果龙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骗得鼓声。只有鼓声响起来了,土匪们才会在明天早上去林子边集合。乔腊是一只老豹子,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对付他!”果龙急忙问:“那我呢?”

扎格利抚摸着果龙的头顶:“你看,皮落急着去嘎洛寨找他们的老相好的,他会一直沿着这条最好走的小路走的。你在后面悄悄跟着他,千万别弄出响声让他发觉了。等木鼓一响起来,我就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追过去,会追上你的。如果……”扎格利眉头一皱,停顿了一下,“如果我遇到了什么麻烦,记着,你要紧紧跟住皮落。天黑之前,他一定会赶到嘎洛的。你看准他去寨里找的是什么人。”

“好!”果龙咽了口唾沫。他盯住正从小路上走过去的皮落,抬脚要走,又被扎格利一把拉住了。

扎格利问:“如果你在半路上出了差子,没能跟上皮落,你打算怎么办?”

果龙眨眨眼:“我就不在林子里乱钻乱找了,直接赶到嘎洛寨,只要我在天明前赶到寨子,报告了情况,就误不了计划!”

“对!”扎格利点点头,又取出那片从驼背腊木都手里缴获的刻着字的竹片密信,交给果龙,“你把这封密信交给约墨大叔,就凭这上面的字迹,以后我们也会查出这个隐藏在嘎洛寨的坐探!”

说话间,皮落已经匆匆地走过去了。果龙揣好竹片密信:“扎格利大叔,我走了!”

“好!”扎格利重重地拍了一下果龙的肩头,算是把重任交给了他。

果龙追赶皮落心切,一扭身就走了。眼看着果龙那瘦小的身影在林间晃动着走远了,扎格利这才觉得,自己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向他交代,要对他嘱托。可是,果龙已经走得没影了。

意外的相见,匆忙的分手。这一切,只在短暂的瞬间。像梦,又不是梦;不是梦,又像梦!此刻,密林死一般的静。“嗨唷!”

乔腊呻吟着,渐渐地睁开了眼睛。怎么,天亮啦?

乔猎只觉得眼前闪着一道白光,像是晨光透过密叶射进树林里,照在眼睛卜。

可是,乔腊马上看清了,这不是阳光,而是刀光!一把锋刃奇利的牛角尖刀,正指在自己的眉心之间。啊?

乔腊浑身颜抖了一下,下意识地要挣扎,却被扎格利熊掌般的大手当胸按住。

“别动!敢动一动,马上叫你长出三只眼!”乔腊一愣,吃了苦瓜似的,咧起大嘴:“……大哥,手下留情!”

“不留情,还能等你睁开眼?”

“请问大哥,你是哪条道上的?”

“哪条道上的?”扎格利冷冷地一笑,“不是一只狼,哪敢进狼群!”说着,扎格利的刀尖,离开了乔腊的眉心,“不是我跑一趟,你到皂角树下能摸出个屁!”

“这么说,大哥从嘎洛来?”

“我还要回嘎洛去!”

“嗯。你回你的嘎洛,为什么要拦我的道?都是自家人嘛!”

“因为有件事情弄不明白,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丢枪的事。”

“啊?”

“隆哥到底派了几个人截你的枪?”

“这……”乔腊傻眼了。

“好啊!”扎格利又把刀尖对准了乔腊的眉心,“你跟豹子借了胆啦?竟敢欺骗窝古力头人?”扎格利说着,眼睛瞪得铜铃大,一扯乔腊的衣领:“走!跟我回去见窝古力头人!”几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乔腊的心上。恐慌、畏惧,使得乔腊顿时六神无主了。自己的谎话要是当面被揭穿,窝古力头人知道了枪是被自己莫名其妙给丢失的,那还有什么好下场呢?剜心割肝,算是最轻的;活活用刀子把胸前的两排肋骨一根根剔出来,也不算新鲜招。乔腊亲眼看见过窝古力把一个欺骗了他的弟兄捆起来,让大家排起队去咬,你一口,我一口,接连咬了三天,终于把他给活活的咬死、疼死了。想到这,仿佛那受害者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般的惨叫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乔腊的心,不由得抖了一下。可是,紧跟着恐慌、畏惧而来的,又是一团团疑云:他怎么知道是我把枪给丢了呢?他把木炭放进皂角树下,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我呢?既然他偷听到我骗了头人,为什么当时不站出来说呢?跟在我身后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是什么人呢?为什么我刚要除掉那孩子,就挨了他一枪把呢?那孩子现在又到哪儿去了呢?多飘不明不白的死了,跟他有没有关系呢?他这么一直穷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呢?想到这儿,乔腊决定碰碰运气。他那一副吃了苦瓜似的脸,顿时冲扎格利打起笑模样:“哎,我说这位大哥,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好事就做到底吧!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不料扎格利还是大眼圆瞪:“我什么都不要你的,走,跟我去见窝古力头人!哼!运枪的情报我们好不容易弄到手,枪竟被你断送了。我岂能饶了你!”

乔腊心轴一转:嗯?真的要拉我去见窝古力头人?不行,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到了头人那里,我一个讲不清楚,准没好果子吃!再说,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眼下还难说呢,不能就这么去见头人!

乔腊这么想着,偷眼瞅瞅扎格利,只见扎格利腰里鼓囊囊的,像是揣着枪。他心里明白,对方有枪有刀,敢冲自己下手,也一定有一身好功夫。两下拼打起来,自己不一定能占上风。硬拼是不行的,还得另想办法才行……

其实,扎格利又何尝是真的要拉乔腊去见窝古力呢?一见不就全露馅了吗?

扎格利这是半夜吃桃子,专挑软的捏。他捏到了乔腊的软处,煞有介事地要拉他去见窝古力。他知道乔腊心中有鬼,不敢去见窝古力,一定会想法子对付自己。其实,乔腊的法子也是明摆着的,那就是借口传头人的命令,先去多飘那里。当然,多飘不在了,可还有个膀大腰圆的庄铁啊。一到小窝棚,马上就会形成乔腊和庄铁合起来,共同对付一个陌生人的局面。二比一,扎格利很难获胜。到了那个时候,乔腊就可以反客为主,左右扎格利了。跟下,在乔腊的面前,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好走了。

扎格利希望乔腊走的,也正是这一条路。他逼乔腊去见窝古力是假,逼乔腊去见庄铁才是真。那么,扎格利就没想到乔腊和庄铁会对自己形成二比一的局面吗?想到了。

扎格利绝不会让乔腊真的和庄铁见面的。他逼乔腊走上去见庄铁之路的真正目的茌于让乔腊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一个引路人。不然,没有引铬人,钆格利怎么能在这黑魆魆的老林深处找到庄铁住的小窝棚呢?

凡事大都如此,欲速则不达。眼下,扎格利心急火燎的头桩大事,就是马上去见庄铁,好骗得鼓声。可是,如果他不用去见窝古力的方法,逼得乔腊自己提出去找庄铁击鼓传令,而是一开口就直接了当地逼着乔腊去找庄铁,那势必会引起乔腊更大的疑心。乔腊会一眼看穿,扎格利的目的在于找庄铁。那么,乔腊就很可能咬死了不去找庄铁,而向扎格利提出一同去见窝古力。如果形成了乔腊先提出去见窝古力的局面,扎格利就被动了。退1步说,就是扎格利露出杀机,硬逼着乔腊去见庄铁,乔腊横下心来,就是不去,那扎格利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人带路,找不到庄铁,击不成鼓,前功尽弃。

所以,扎格利采取了迂回战术,闭口不提击鼓传令之事,只是一个劲儿逼着乔腊去见窝古力。

“走,快走啊!见了头人,你把丢枪的事情讲清楚了,就算了事。时候不早了,见过了头人,我还要赶回嘎洛呢!”扎格利一逼再逼,终于把乔腊的主意逼出来了:“哎,我说大哥,”乔腊冲扎格利说,“是我丢了枪支弹药,我怕遭罪,不得已才对头人讲了谎话。我实在该死!我愿意跟大哥回去找头人认罪受罚。可是,可是……大哥你送了木炭,你也知道,明天早上要打嘎洛,我手里头拿着头人的命令,要马上传下去!”说着,从怀要摸出了窝古力的刻木,“你看,头人在刻木上划了五道口,要弟兄们五更在林子边集合。我不马上传下去,可要误大事。加上丢枪,不是罪上加罪啦?是不是先传了令,然后咱们再一道去见头人?”

扎格利说:“我知道头人让你去找多飘和庄铁他们击鼓传令!”

“对,对……”乔腊连连点头,心里却不住打鼓: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啦?不但知道多飘,连庄铁的名都给点出来啦。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等见到了庄铁,我们先二对一把他弄起来,他是长虫还是黄鳝,就会全弄清楚的。

想到这里,乔腊扬起脸儿,对扎格利说:“这位大哥,咱们先去找多飘和庄铁吧!好不?”扎格利心想: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可他脸上,却没露出半点笑影。

扎格利点点头:“好,走吧。应该传令在前,认罪在后。

不然,误了明早的大事,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乔腊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全身都轻了许多。他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泥土,冲扎格利笑了笑。

扎格利明白,乔腊这是笑里藏刀,也不在意,装得傻哈哈的,冲他一乐:“你在前,我走后。”说罢,跟乔腊拉开了一步远的距离。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密林深处走去。心中有事,脚下生风。乔腊急匆匆地走着,心里不住打着主意,琢磨着见了庄铁之后,如何瞅空把扎格利打翻在地。

走着,走着,觉得有了十分成功把握的乔腊,忍不住得意起来,不由脱口冒出了话:“我说,这位大哥,呆会儿见到了多飘和庄铁,我怎么向他们称呼你呢?”

扎格利心中暗想:好狡猾的东西,还想探我的虚实?看我给你个带皮的核桃,让你咽不下去!他装得漫不经心的答道:“随你便吧,反正我跟他们俩也不是生人!”啊?

这句话,真像个带皮的核桃,塞进乔腊的嘴里,让他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乔腊一下子全懵了,喉咙里咕哝着:“……是啊啊……啊……”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乔腊还能说什么呢?他心里都乱成团啦:什么?他跟多飘和庄铁都不是生人,那我怎么不认识他啊?

也没听多飘和庄铁念叨过有这么个人啊!

哎呀,要是他们当真都是熟人,一说起我对头人说谎,那两打一,岂不成了庄铁和他打我啦?

心里这么打着架,乔腊的额头可就冒出了汗珠子。嗨,他又后悔自己不该问这句话。干嘛呀,得意什么呢?倒丢了自己的胆,助了人家的威。

乔腊越深磨越后悔,浑身上下不是滋味。可是,心中有鬼,哪能不跳呢?走着走着,乔腊的歪主意又冒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再问一句,十有八、九能吓唬住对手,探出一点虚实来。他前后想了想;认为十分周到了,脱口又问:“哎,这位大哥,我记得刚才还有个半大孩子呢!他哪儿去了?”

扎格利冷笑一声:“就是险些死在你手里的孩子?”乔腊说:“是啊,我看他来历不明。他是什么人啊?”扎格利说:“是我儿子!”

“你儿子?”

“可不。我们俩一道出来的,半路上遇到了虎,给冲散了。”

乔腊瞪大了眼珠:“那他现在到哪儿去啦?”扎格利心想,好啊,你逼得急,我再塞个核桃给你!就说:“你老是睡着不醒,我让他先到窝古力头人那里歇着去啦。顺便让他告诉头人,说我把你打昏了,等你醒过来,我就带你去见他。”啊?

乔腊一听竟傻了眼。这么说,窝古力头人这会儿在等着我回去问罪啦?今天我是逃不出他的手心啦?

扎格利听听乔腊没了回音,知道这颗核桃把他噎得够呛,连忙给他口水,让他往下顺顺:“我说呀,你也别着急。等会儿见了多飘和庄铁,咱们都把话摊明白了,要是他哥俩愿意为你讲情说好话,我就放过你这一次,不跟头人再提枪支弹药的事啦!不过,我这份情你怎么领,你就自个掂量掂量吧!”

“那好,那好!”乔腊终于被扎格利揉服贴了。他估计着自己与庄铁的交情,认为庄铁会给自己讲情说好话的。啊,这家伙这么整治我,原来是想让我加码子送东西啊“咱们紧着点走吧!”乔腊对扎格利说,他是一个心眼地给扎格利带路了。“只要大哥宽了手,我乔腊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值钱东西都孝敬给大哥!”

扎格利笑了笑:“你就看着办吧!”

两个人的步子都加快了。

钻着,钻着,乔腊忽然回过头来,对扎格利说:“快到啦!”

扎格利抢上一步,凑到乔腊跟前,问:“在哪儿?”乔腊伸手指:“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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