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蹝履起而彷徨……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原来阿娇在长门宫中是这般思念着自己的,和满后宫的热闹喜庆相比,更显其凄凉可怜。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又去探望了一趟。这一趟去得真是值得,阿娇什么让他为难的话都没说,而是和他忆起了不少幼时的趣事,两人说得十分开心,刘彻回宫后,心情好了一整天,
因此对阿娇的不满厌烦早就淡去不在,有时就会起兴想要见见她。总没有让自己这个皇帝一趟趟跑长门宫的道理,如果阿娇真能懂得谦恭忍让,那偶尔接她出来也是可以的。
相信以她现在的脾气,就算碰到了什么人也不要紧,哪怕是碰到了子夫呢,应该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刘彻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换个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些,把还在酸疼的腰舒展一下,他昨晚还真的是累到了,因为一时兴致高,召了王美人,并赵婕妤和另一个宫人一起伺候的,一早起来,腰酸背疼,自己也认为有些过于放纵了。于是就来上林苑这边休息两天。
慢悠悠问道,“阿娇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还是日日在和你那些宫女内监们踢球解闷?寡人以前还不知,你喜欢玩这个。”
要说起陈娇最近在做什么,那话可就长了,先说一说最日常的事情,什么每日静思祈福的,那都是陈娇瞎编出来充门面的。
然后说自己正找了一套《尚书》在慢慢的看,让表弟大为惊讶了一下,陈娇暗自得意。其实她没有什么潜心学问的想法,主要是因为记得后世这部书失传了很大一部分,所以觉得原版的很稀罕,抓紧机会看看。这几日已经发现那玩儿意很不好看,说白了就是古代官府处理国家大事的公务文书,是一部公文总集,看得她头晕目眩,两眼发直,已经准备再翻翻就放弃了。
不看《尚书》的时间大部分都被用来踢球打牌了,这个不好多说,就说起长门宫中最近在排的歌舞,顺口谢了刘彻一下,上次陛下接她进宫专程看了看诸位夫人,美人的歌舞,实在是受益匪浅,回去后多了不少灵感,又配上了一些别叫新颖的曲子,终于编排出一套自己觉得还不错的歌舞。
刘彻嗯了几声,就准备等她夸完了歌舞,就开口请自己有空时去看看,这几乎是所有女人见了他说话的必然套路,一般说了前句,只要自己耐心听,后面肯定还有下文的。
谁知等了半天,阿娇就把她们那什么清歌鼓点舞口头介绍了一下,然后就闭上了嘴巴,没有一点想要陛下赏脸去看看的意思。
不禁失笑,阿娇到底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就算现在也已经开始懂得要曲意逢迎,可还是不一样,到底是皇家贵胄,不同凡俗。
“阿娇真会想,朕听着挺有意思的,等什么时候方便就去长门宫看看吧。”
陈娇不怎么希望他总去长门宫,主要是自己宫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除了韩嫣,不愿再给其他外人看到,“那就是我闲来无聊,和宫女们玩的,肯定不及宫中那些人跳得好,陛下去看了恐怕要扫兴的。”
刘彻心里有些事,对于去不去看长门宫的歌舞没有放在心上,又拿起身边的简牍看看,“寡人最近有件事总定不下来,怪烦心的。”
陈娇很有眼色的接口,“陛下什么事烦心?”
“匈奴的白羊王、楼烦王侵占河朔地方日久,寡人想派兵讨伐,朝中几个老臣废话多得不行,说来说去就是反对,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陈娇立刻严肃起来道,正色道,“不要理他们,陛下自幼英明神武,眼界之高远岂能是那几个因循守旧的老臣所能领悟的,现在又有关内侯卫仲卿这样的贤臣良将在,正是派兵驱逐匈奴的大好时机,不可轻易放弃。”
刘彻就是最近一直在反复考虑着再派卫青出兵的事情,此时无事顺口说了出来,他以前日日和阿娇在一起时,也会和阿娇随口说一些朝中政事,阿娇一般都不感兴趣,最多敷衍他几句,因此也没指望这次阿娇能发表什么高见,没想到她观点这么鲜明,被吓了一跳,“阿娇,你,以前不都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吗?”
陈娇现在对这些事情也是照样不感兴趣,只不过汉武帝的文治武功,历来为后世所敬仰,她就算心存偏见,对此表弟的为人很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承认从历史角度来说,刘彻当之无愧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陈娇在一本书里看到一段关于汉代修建烽燧线,瞭望哨的描写,作者很形象的形容说汉武帝大爷曾把烽燧线修得极远,好比我们现代把长城修到了英国,搞得西域王公们怨声载道。
虽然这明显是汉武帝欺负人的事情,可堪称是最舒心痛快的一段对外政策的记载,终于不是我们挨打了,所以陈娇绝对是刘彻强硬对外政策的忠实拥护者。
“陛下以前说起这些大事,我好多不太懂,所以多说不了什么,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们大汉朝不但有几位李将军,公孙将军,还有关内侯卫仲卿在,他为人稳重,威武而不张扬,是难得的将才,再有陛下在后面支持着,我就算不懂,也觉得这一仗大汉必胜。”
这话听着十分顺耳,实在是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刘彻哈哈大笑,“阿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不错,寡人也是这么想的。”
……
因为无意间大大讨好了表弟一下,于是陈娇继续‘荣幸’,被陛下恩准留下来,在上林苑住一日,等明天和他一起走。
这陪着刘彻来上林苑消遣其实应该是韩嫣的活儿,现在韩嫣不在,竟然就无缘无故的忽然落在自己头上了,陈娇只好认命,自作自受啊。
第二日午后,陛下摆驾回宫,另外差人送陈娇回长门,临走时和颜悦色的告诉陈娇,让她安心回去,等过几日无事了,会记得再接她进宫小聚的。
这陈娇可就不干了,刘彻愿意偶尔来长门宫中坐坐,她就当作是亲戚间走动,捏着鼻子接待表弟一下,对她没有坏处,至少想要来趁机踩她几脚的人会三思而后行。
进宫中去不同,不是有一句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名言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都是怨女的地方就更是风大浪险的江湖。
天晓得她以前在刘彻的后宫里得罪过多少人,卫子夫那几个还属于易躲的明箭,另外可还有暗箭无数呢!
立刻婉言谢绝,“不敢劳陛下费心,我住在长门宫中清静惯了,再去宫中怕是要不自在的,还是不去为好。”
刘彻立时皱起眉头,“不自在?阿娇?这不自在要从何说起?”
陈娇直言,“陛下宫中那么多夫人,美人,娘娘的,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封号,她们随便哪一个都比我的位份尊贵,臣女我,我怕碰到她们,礼节上会有些尴尬。”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愿向你那些后宫女人的行礼拜见。
刘彻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坏了,原以为他这个愿许出来,阿娇一定惊喜感激,谁知她还在计较着那些位份尊荣,照她这个说法,除非自己废了卫子夫,再恢复她的后位,否则她去后宫都不会自在的,扫兴之余,拂袖而去,“那朕不勉强,阿娇你随意吧。”
眼看着自己费了两天的功夫,小心翼翼敷衍奉承表弟的成绩转眼化为乌有,人家甩袖子就走了,陈娇也很郁闷,黑着脸命宫女们内监们赶紧准备,这就回长门宫了。
芙琴和芙楠看她脸色不好,不敢乱说话,轻手俐脚地拥着她上了接她们来的那辆马车。
车子还没行出上林苑的范围就被人拦住,陈娇正没好气,自己一把掀起车帷,皱眉道,“什么事?怎么又停下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恕卫青惊扰了娘娘车驾,不知娘娘能否稍留尊步,卫青有两句话想问问娘娘。”
一个做戎装打扮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兵士,驭马立在路侧。
卫青是个很典型长期从军习武的形象,坐在马上腰背挺得笔直,全身上下包括骑着的马在内,都一丝不苟,透着一股整齐严谨的气息。身为大美女卫子夫的弟弟,卫青的面貌自然也不丑,不过脸板得很平,不怒自威。
陈娇现在正是想要和他缓和关系,皱着的眉毛自然舒展开来,“原来是卫大人,失礼了,我现在不是什么娘娘,卫大人不必客气,有话请尽管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