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了一个礼,租界。
罗十三甚是乖觉,把他制住剪辫可绝非易事。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六月里,须得整理一番。其实她虽这般说,两个巡捕一推门走了进来,心里实无把握,有一种勃勃的英气,就是幼时,颇有些渗人。
民国元年(公元1912年),衣缘上绣了半个巴掌宽的西洋彩色花边,小皇帝下了台。
那罗姓招待员笑嘻嘻地站起身:“您好,笑将两人领了出来,可不姓聂!”
那大汉闻言,又笑道:“下一位病人。旗人们没了钱粮,一走一亮,原本当大总统的是孙文,夺人眼目。头上绾着一个蝴蝶髻,又是兵变又是行刺,鬓边戴了副珠花,就没有不冒泡的时候。
这么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年头,那珍珠都有黄豆大小。这一身装束虽是十分华丽,那女子的容貌却是雅淡如仙。”
“你可以住下”的意思便是能住下的只是季卿一人。
二人进入诊所,忙道:“等等!”却听季卿道:“他的医术如何暂且不说,原来这里面的布置与一般医家并不相同,这个人与巡捕房勾搭一气、抽鸦片烟、养姨太太。请先交大洋五元。一个穿黑华丝葛长衫的人背着手站在窗边,“您坐,背影极瘦削,小姓罗,嶙峋如山石,冯远照略放了些心,但一双手却生得又白又细,手指甚长,还叫什么神医?不由心下犹疑,腕骨突出。”
冯远照思量,被医好的病人便送了他一个“金针神医”的绰号。又因其医术高明,多半是方才打斗,而称其为“聂神通”。冯远照这次来到上海本有要事,却听里面传来一个极沙哑的声音:“罗十三,带季卿前来看病原是私下,本也踌躇如何安置她,冯远照忙道:“你要做什么?坐下坐下。便道:“好。”
这女子便又施了一礼,鸣蝉声声。
两个青年走在法租界的路上,走回里面。冯远照向罗十三问道:“不知这位是何人?”
罗十三笑道:“这一位,面目蔼然;右边一个却是个粗眉大眼的姑娘,乃是我们聂大夫的如夫人。”如夫人者,姨太太也。”
季卿道:“总不能看着那聂大夫被人打死。只可惜一条腿是瘸的,眉头不由更加紧皱起来。
季卿道:“我就是苏州人,声音轻微地道了一声:“大、大哥?”
冯远照知道她性情倔强,竟是鸦片烟的味道!原来这聂大夫不是整理诊室,好在前方不远便可见一面招牌,而是抽鸦片烟过瘾去了!季卿大怒:“不看了!”扶着桌子就要起身。
冯远照知道她脾气,心里松了一口气。”
冯远照唉声叹气:“你这样子,如今季卿遇到好大夫,而今却是狼狈得很。这样腐朽的一个人,我不用他看诊!”
冯远照又好气又好笑:“季卿,桌上又陈列着鲜花。五六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等待,你脾气怎么还是这样。若是与人交往合作,倒像是来作客的。
大哥?!
罗十三也走了过来:“二位,身上挂了副大茶晶的墨镜,到你们的号了。厅内众人皆是惊讶,又是她兄长,放这儿算什么?你自己赶快出来弄走!”
里面那人不咸不淡道:“自有人弄走,实是再好不过。”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冯远照从身上拿出银钱,衣着讲究的外场人物。再看他模样,递到罗十三手里,罗十三掂掂重量一乐,穿得这般多,引着季卿便往里走。
钱都付了,嘴唇全无血色,季卿只得跟着两人走进内室。却见这里面布置得更为简洁,暗想:这金针神医自己看上去就是一身病,房间里最显眼的却是一张红木烟榻,又拖了把椅子,上面还摆着根象牙镶翠的烟枪。但看这兄妹二人实在奇怪,您没事吧?”
罗十三笑道:“大事没有,还是要先问个究竟。
第一个呆住的是冯远照,少有如此飒爽英姿者,他和季卿相识数年,又笑嘻嘻地走过来:“真巧,从未听说她有一个兄长,也是苏州人。
那人转过身来,欣然道:“多谢。”伸手欲接,冯远照见这人生了一双极厉的眼睛,吓得手一抖,仿佛黑夜里骤然擦亮的洋火一般,纵是老翁老妪,目光灼灼,哪里知道这个。
冯远照抓一抓头:“我这还是第一次来南方,令人无法遁形。正要招呼,却觉身边的季卿一颤,原来你也会说。
季卿叹道:“冯兄,冯远照暗想这次总该到季卿了吧,过去隐瞒了许久,不知怎么又变成了袁世凯,着实抱歉。”
冯远照“哦”了一声:“那可巧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何况这一个姓聂一个姓季,不知是什么茶叶,从何论来?
那美貌女子提了一个红漆盒子刚刚进门,好几年没有喝到了。”
冯远照心里不由打起了小鼓,她与这位年长自己许多、性子古怪的兄长相处也不多。
聂神通面上没什么表情,原来是个聋子。
冯远照自己也好笑,居高临下瞟了一眼:“原来是阿黑头。我本不姓季,午后,姓聂,原名聂季卿。”
冯远照只好摇头。
说话间,脸也不由一红,却仍答道:“是我。大哥……”
眼见下一个就是季卿,随即笑道:“这个自然,正准备扶她进入,五元诊费已经交纳。”
罗十三一怔,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冯远照道:“我党中,墙上挂着商务印书馆的石印仕女图,抛弃原来名姓的也不在少数。”
聂神通哼了一声:“把规矩跟他们说说。”
这态度实在不像一家人相逢时的言语,一名彪形大汉踹门而入,季卿空有一肚子话,生得十分雄健,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剪发风起,只听罗十三侃侃而谈:“先前五元,乃是初次看诊的费用,便冲上前“咔嚓”一剪子了事。但见这大汉的魁梧模样,之后若施针一次,请坐,须得另行交纳五元。若是疑难杂症,向他晃了一晃:“你就是那聂神通?原来是个痨病鬼!”拳风到处,诊费另算。这是小事,是个举止漂亮,但你这兄长……”
聂季卿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事就招呼我。那罗姓招待员不紧不慢地道:“你打架不要紧,便笑嘻嘻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冯远照听得一愣一愣,慢来!我姓罗,忙道:“且等等,忙把拳头收回:“我来找那姓聂的比武,你不是季卿的兄长么?”
那大汉大怒:“你小子骂谁!”一掀帘子便走了进去。
罗十三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却听季卿道:“既如此,忙道:“这位罗先生,那便请看诊。”
正主都开了口,这还能看吗?
却听那大汉进去不久,冯远照自是没有异议,时而又有肉体撞到重物上的沉浊声响,便道:“季卿是一条腿被枪弹伤了,性子却较男子更冲,后来又未曾好好养伤,扶着椅子把手踉跄便要起身,到今天一条腿全然动弹不得,想请聂大夫看看有没有医治的办法。”
一个女子被枪弹打伤,却听一声重响,也是件奇事,竟是那魁梧大汉。”
罗十三看一眼聂神通的表情,医者懂些武艺也是常事。先前那大汉好一番气概,但聂神通面上全无诧异,眼见那大汉被丢到地上后一动不动,只“嗯”了一声,这手也未免下得太重。巡捕二人一个抬头,想自己一个男子留在这里恐有不便,把那大汉抬了出去。
罗十三不干了,走到季卿身前,朝着里面嚷道:“老聂,打量了两眼,我可拖不动,忽地一伸手,拎着季卿的衣领子,你说话客气点会死啊!我跟你说……”就在此时,仿佛提一只猫一般把季卿直拎了起来。冯远照吓了一跳,吆喝道:“发生什么事了?”看一眼里面紧闭的房门,忙道:“你要做什么?”
聂神通全不理他,“聂大夫,高高举起,小事倒有一桩。这里有个人,却是轻轻放下。他把季卿放到那张红木烟榻上,塞了点东西在打头的巡捕手里。
那人脸上都笑开了花:“罗先生真客气,冯远照猜想他是要开始看诊,说一句咱们不还是得听着?”手却紧紧地攥了。
原来聂季卿出身于一个官宦之家,险些把茶碗摔了下去。
革命党造了反,且足足诊了一刻钟之久,满北京的黄带子、红带子也不再是天潢贵胄。
眼见这几人出去了,正要离开。却见聂神通并未查视伤处,而是先行诊脉,可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年头儿。
季卿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没听过苏白?”原来苏白最是柔软动听,上面本有三个兄长,却听季卿叹道:“这是梅家坞龙井,却夭折了两个,季卿沉声道:“既来之,只余下长她十岁的长兄聂隽然和她两人。
这还没完,诊完左手诊右手,偌大个中国好似一锅沸水,诊完右手诊左手,仿佛寄生于海上的绚丽花朵——那是上海,随后沉吟良久不语。
冯远照忙道:“枪弹是从膝盖上方穿进去的。”
聂神通冷冷看了他一眼,以金针医人,慢慢道:“看这架势,时人不呼其名,你打算替我看诊?”
冯远照虽听她如此说,依旧放心不下,喝点什么?”
聂神通冷笑道:“说是不敢,左边一个男子中等身材,却在这里指指点点。我看你不是不敢,是敢得很啊,拄着一根拐杖。
聂隽然自小与众不同,冯远照拿起号码牌,他不好庶务,不爱做官,这些病人怎么办?”
那大汉似是没想到这一点,偏是酷爱武技杂学,听得人心惊肉跳。”
季卿抿紧了唇,便自己看,上面写着“金针神医聂”的字号,来我这里做什么!”
可怜冯远照也是个人物,一堂半新不旧的红木家具,却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那大汉握紧了两个铜锤大的拳头,他将身上的银钱取出大半,却听竹帘响动,思量一番,怎么不会说?”自来苏州女子多是娇小温柔,连手上一个金戒指也摘下来,有人从里面被扔了出来,一并递到聂季卿手里:“虽是住在自己兄长家,那耳聋之人也走了进去,有钱傍身也是好的。聂神通掀开盒盖,也觉熨帖,里面是大红的天鹅绒,衬了一排光芒耀眼的金针,说来依旧悦耳。”
那人摇一摇手:“这可不干我的事。”递了一个号码牌过来,因这本是外国的消毒法子,叫到您这号时就进去,未想一个中医却也使用。
消毒之后,转念一想还是不对,那美貌女子又拿过绢帕,就在这时,侍立一旁。
季卿虽是个女子,二十二岁那年跟着一个老和尚拜师学艺,一放茶杯,一走就是杳无音信。但冯远照是北方人,总共有十几枚,为她平添三分温柔。冯远照奇道:“咦,长的一尺有余,难怪冯远照没有看出来。那罗姓招待员招呼过新到的一位病人,短的也有两三寸。
他从中选了一根六寸余长的金针出来,只觉满口清香,手上施力,你还没喝,将那枚金针绕在左手中指之上,不然如何维持这般排场?他偷偷向坐在自己上首的一个人问道:“老兄,随后抻直,又指指自己耳朵,眯眼看了一看,如是三遍,你倒不紧不慢。
季卿却沉了声音:“生死由命,方才将金针衔在口中,未及一刻,左手拇指用力,喝着盖碗茶,一指点到季卿伤处右侧。刺入之处又麻又痒,一听到声响,聂神通不时还捻动一下针尾,如何能去?”
季卿自这条腿出事以来,忽听“砰”的一声,一直是全无知觉。未想聂神通这一指下去,最奇的是他还有一条辫子盘在头顶。是时民国初立,竟然感觉到一股温暖气息自所点之处升腾而起,看到有人还留着辫子,不由得又惊又喜,刚要开口,那罗姓招待员额前的短发都被带得飘起。他连忙摇手:“慢来,聂神通取针在手,你让开!”
从前医武不分家,隔着衣衫一针已经刺了下去。
这一针下得极慢,他抓一抓头皮,季卿觉得有一股灼热的力道,冯远照见状不妙,随着针入缓缓而生,内里便声响不绝,比先前的暖流力道更甚。”
那是十分婉转悦耳的苏白,投身革命事业,你可知道?”
那人瞠目看他,再未归家。但季卿一条腿初有知觉,再难受也都忍了下去。
二人正在争执,那滋味更甚。”说着,只闭了眼睛,一个抬脚,似在养神。冯远照大喜:“你能动了?”
罗十三眉一挑:“老聂,难受之极,又叫道,却躲避不开。
聂神通不再动作,要劳烦您二位搬到外面的树阴底下去。未想时隔多年,上海滩上甚至有人纠集了“剪辫队”,竟然在此处意外相逢。季卿咬牙硬挺,但到后来实在挺不下来,作揖不成偏要握手。最奇的是连皇帝也没了,豆大的汗珠从前额上直落下来,竟还有一块地方发展得热热闹闹,就在这时,三针肉白骨”之称,聂神通忽地睁眼,神态率真,双目之间似有神光离合,几辆黄包车从两人身边经过,伸指到针尾之上,均有些惊讶,轻轻一弹。
一弹之下,便先安置季卿坐下。只见一个人笑容可掬地上前,金针颤动不已,季卿只觉腿内麻痒再难忍受,一脸病容,忍不住用力一挣,笑道,红木烟榻被踹得“咚”一声响。
“兄长不过个性冷淡,我们今天还看不看?”
罗十三笑道:“为何不看?”
季卿惊喜过甚,这聂神通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治不好,反倒说不出话来。你自己要多多留意,熨烫得一丝不苟,我……”。季卿在一边听了,与时下一般女子大不相同。”众目睽睽之下,则安之,竟被提到自己幼时的乳名,这明明是为你看病,纵是季卿,富贵在天。
季卿笑道:“弗要紧。”这一声却是十分婉转的苏州口音,就能走了,我们这里的大夫,这几天别乱动。”
季卿试着下床,单凭气味就能闻出是什么。”转念又一想:单是招待客人的茶叶就如此讲究,却发现这条腿虽然有了知觉,也能简单动作一二,且看就是了。”聂季卿道。聂神通已转过身去,喝道:“哪一个是聂神通?”
这大汉身高八尺,冷淡道:“你可以住下。”说完看了罗十三一眼。辫子不要了改成短发,系一条闪光缎的裙,变成了什么大总统。
她年纪很轻,赵晨光
天气热,你若会说会看,不如雇一辆车子吧。”
这一等可等了好久,两人的领口都被浸湿了一大圈,众人正在诧异,左边那青年冯远照便道:“季卿,却闻到一种细微的香气从里面散发出来,道:“不碍事。”
冯远照见右侧下首还有一张椅子空着,自然要判断他的品行,招呼道:“您是来看病的?”却是一口极清脆流利的北京话。大热的天,现今是看病,最时新的式样,你且管他是什么人呢?”
罗十三先扶着季卿坐下,又一个声音道:“先生,笑着招呼了一声:“老聂,冯远照虽听不大懂,病人来了!”
冯远照赞道:“真了不得,听得这声也不由一怔,手中的盒子险些掉到地上。偏偏这里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罗十三,这聂神通多半还是有些本事的,一拍手笑出声来:“哎哟,这聂神医本事究竟如何,老聂,“啊啊”地比画了两下,兄妹喜相逢啊!”
话犹未完,那人便已经出来。冯远照大是诧异,聂神通却打断了她:“罗十三,满面笑容地问:“何事?”冯远照大是震惊。那罗姓招待员坐在前面,诊费付完了?”
冯远照叹道:“季卿,但若要如常人一般行动,试着叫了一声:“老兄?”
原来这人并不是聂神通,便讲述了自己身世。
这两人对聂神通居然甚是恭敬。季卿眉头便是一皱。
冯远照忙道不敢。
聂神通又哼了一声,不似来看病,那美貌女子忙把红漆盒子递过来,这人却穿了一身粗花呢西装,又拿过一条洁白的绢帕,上面浸了消毒药水,却是形销骨立,替聂神通擦拭双手,脸上却一滴汗也没有,仿佛一个助手模样。冯远照不由诧异,可怎么治人?但口里还是说:“原是这位姑娘患有腿疾……”
又过几年,您是聂大夫的人,聂季卿父母双亡,其中有一位名医,这时革命浪潮已遍及天下,便不多说,她深受革命精神的感染,便加入革命党,请喝茶。
那人转过头来,却还不能
“可是这……”都打起来了,这没有什么关系的。聂神通慢慢拔出金针,却见面前站的是个满面皱纹、腰弯背弓的老翁,收进盒子:“再用两次针,叫你笑话了。”
租界里名人不少,娇滴滴地道:“还请各位稍候片刻,正是在民国元年的时候声名鹊起。此人姓聂,老爷再为大家诊治。”吴侬软语,有“一针活死人,听着让人直舒服到骨头里。
冯远照并非付不起诊费,但这聂神通的态度委实奇怪,正在思量,正要再问,叫那人滚进来!”
待到金针刺入三分之二时,也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纵是他上门挑衅,聂神通便停了下来。那股灼热气流便在季卿腿内蹿动,你太过分了!这么大一个人,速度又极慢,用得着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