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珍妮
“珍妮,又啃苹果?”同学冷不丁的回头,盯着我手里活像爱疯商标的缺一口红富士,问道。
我被吓了一跳,半口苹果卡在嗓子眼里几乎背过气去。
同学笑得前仰后合,拖着朋友一起去餐厅吃晚饭了。
我盯着手里的苹果一会儿,然后拿着它起身,出教室门,下地下通道。偌大的后操场也许会有一个角落可供我躲避。
恍然间好像又看见你跑在我前面,喊着:“珍妮你快点,再不快点我们的角落就要被人占了!”我则气喘吁吁小跑在后面,提着你的苹果,满嘴小声的抱怨。
初一是懒散的时光,我们是时光的富人,拿着它大把大把地挥霍也丝毫不感到心疼。上课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打发时间的你,此刻却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我被你落在后面,只看见你的背影。
像是时光交错,回到了那些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有你的陪伴。我忽然喊了一句:“大小姐你慢点!等等我!”陌生的面孔纷纷回头,又纷纷将头转回。然后打球声继续,叫好声继续,我的回声也在继续,正常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再也没有你的身影。
漫步于操场,每个角落里都有三五成群的女生在聊天,我发现你乌鸦嘴真是说中了。我若慢了,别人就会将我的位置占去,那样,我该往何处寻一个栖身之所?
不知你是否有时也会和我一样,怀念那些纯真的年华,怀念我们耳畔的悄悄话。
秋天的梧桐叶总是大片大片地落下,像是被冷凝的约定,枯在秋风中,碎了一地的黄花。你是全班公认的“做作女”,你说你想和偶像剧里的人一样去坐摩天轮,这样就可以对着天空许愿,可你又觉得看见它就很伤感。你常捧着脸蓝天白云地幻想,讲着一些我想我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的话。比如:“棉是干的云,云是湿的棉,而棉花糖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梦。”我就在旁边应和着“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之类。只是不想你觉得我水平太低,每次都只能勉强跟在你后面,而你每次又都不肯等我。
你说生物老师口中“香蕉皮剥下来能当辣椒”的那种创意实在太老套了,转基因后,苹果能吃出十种口味也说不定呢。
于是你问我最喜欢吃什么,我愣了半天,吞吞吐吐说是苹果。你一下子就生气了,说:“我欺负你可以但别人不能欺负你,我压制你可以但你不能压制自己的爱好!”你表情那么严肃,吓得我手一松,啃着的苹果砸在层层黄叶铺满的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我在想你两句话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我想不出,于是我小声说:“好像是,是菠萝。”
初中的英语课程里没有菠萝这个单词,我不知道它的发音和苹果实在很像,菠萝,胖苹果,pineapple 。
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说班主任有事喊我去办公室,我把一包苹果塞到你怀里,匆匆走了。
你每天都要吃苹果,而且总要拉着我一起吃,你从未问过我喜不喜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但是作为你的朋友,苹果早就成了我的习惯,像你在我身边一样的习惯。
后来我偷看了你的日记,娟秀的字体写到:“我不敢问珍妮喜不喜欢吃苹果,如果得到的答案是‘不’。那么我不忍心用任何霸道的方式去命令她吃她不喜欢的东西,做她不喜欢做的事。那样的话,就永远不能一起去角落里找那个属于我们的世界了。”
回想当天你看到我手里的苹果滚落到地上时,眼中的悲伤其实并没有掩饰得十分完全。它从你的眼睛里流出,频频出现在我将醒的梦里。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拉我去吃苹果,而是一起去食堂吃饭,同学们见了我们如同见了外星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问:“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哈哈大笑,没皮没脸地将那人一顿骂,我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蓝天白云下操场上的一个角落,你属于那一袋圆滚滚的苹果。
后来你买了一个菠萝,说要试试它的味道。可学校里不让带水果刀,我们盯了它半天,最后还是扫兴地把它放回保鲜袋里。
你还补充一句:“我说你怎么喜欢这样不能啃不能咬,外表硬成这样还满身扎手的东西?”
对啊,我也想问自己为什么喜欢你这样外表坚硬满身扎手的人做朋友?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就像我命中注定对菠萝过敏,吃完后舌头就会痛不欲生,可是却怎么也抵挡不住它香气四溢的诱惑。
第二个星期我从家里带来切好的菠萝,你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满脸痛苦地咽了下去。我则表情淡然地一块接一块吃。你缓了好一会儿才嚷嚷:“太酸了,酸得我都想哭。”
然后的几天里,你忽然疯狂地爱上了生物,上课想打了鸡血一样异常亢奋。你当着包括生物老师在内所有人的面宣称你一定会研发一种菠萝味的苹果,这样吃起来就不用那么费事了。我抬头看着你,你的眼神那么坚定。我恍然大悟,不爱学习的你,被看作不良少女的你,不入群的你,令老师头疼的你,从天上咣当给我扔下来一个极大地感动,是的,我很感动,感动到鼻子发酸,像那天吃了菠萝的你一样。忽然很想说那天阳光从窗子探进来,你的四周笼着一层光晕,金灿灿的晃了我的眼睛,以为看到了一位圣洁美好的天使。
你不知道班主任那天对我说了什么,我也不太想让你知道。
寒假里我顶着最冷的那场风搜罗全城买到了一种苹果味菠萝糖。包装纸很是可爱。我踌躇了很久,却还是没把它送给你。
又一个新学期开始,我们以为一件小事吵了一架。我破天荒没有道歉。我猜你是等道歉信等不来所以没什么理由诸如“看你态度好就原谅你了”的说辞,又碍于面子不敢主动跟我示好,因此你上着自习课忽然就大发雷霆。我被你骂了一顿,一向看不惯你的同学终于找到了借口。
“有你这样对待朋友的吗?”
“人家珍妮凭什么受你的气?像你这样的差生,她和你在一起只是可怜你没朋友罢了。”
“别没有自知之明好不好?”
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我被这种目光炙烤得难受,低下头来小声说:“大家不要乱猜,她是我的朋友,别乱说了……”
“够了!不用你假慈悲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好学生有什么了不起,都X的一类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你向我吼道。
你不顾班长的阻拦夺门而出,教室门被你关的“嘭”一声巨响。我没有追出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追出去。
我们的人生再没有了交集,行同陌路
你很快就有了一个新朋友,和你一样的性格,同样不爱学习,同样爱吃苹果,同样喜欢给老师起各种外号,同样也闹小别扭,只不过主动道歉的那个人变成了你。而我却一直独来独往。
我想这样真好,也许她比我更适合做你的朋友。
你不再去那个角落,也许是因为有太多有关于我的记忆,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发现它空空如也,总觉得有点寂寞。
生物课上,你又继续看小说玩手机照镜子。生物老师似乎很后悔他曾经表扬过你。,他问你为什么不坚持自己菠萝味苹果的梦想。你斜了我一眼,说:“菠萝长在亚热带,苹果长在温带。生物老师地理一定考的零分吧?”
我看见老师的脸由红变白再变绿再变黄,也终究没把你怎样。
也许我和你就像是亚热带和温带,中间隔了秦岭和淮河这条永远跨不过去的界限,便什么都阻隔在这里,像是被硬生生切开的一样。很疼。
苹果味菠萝糖的包装纸实在鲜艳,生物课下课后我揣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感觉的心打开包装纸,却发现里面是一块劣质硬糖,没有苹果味也没有菠萝味,怎么的,有一点伤心。
我把它连同粘连的包装纸扔到铁质垃圾桶里,它砸在桶底上的回声像是对我的嘲笑。我想这种情境下我该哭的,可惜我没有哭出来。
再后来,该考高中了,你去了一所三流学校,并不像小说里描绘的那样“某某深藏不露装疯卖傻直到最后一举夺冠”,一点悬念都没有。你说才不去那种鱼龙混杂“官二代”“富二代”挤得满当当的学校。
其实我当时也不想。
可现在的我就漫步在这所学校的操场上,无目的地走啊走,一圈又一圈。
想起班主任那天对我说的话:“珍妮你这几天总是和她在一块,都快学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师希望你找到能真正帮助你上进的伙伴。如果你觉得抹不开面子,那我就找她谈谈,要不就找她家长谈谈,这孩子快无药可救了……”
我慌了:“老师您千万别找她,也别找她父母。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
苹果吃完了,剩一个果核在手里。
那么甜,甜得我都想哭。
(选自《中国校园文学》2012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