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依然有很多白云,这次我选了黑色的躺椅,因为我感觉有些郁闷。接下来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告诉了克利夫--大个头的巨人队球迷,巨人队小球迷,停车场的那场打斗,老鹰队输给了巨人队,我爸爸砸了电视机的屏幕,虽然爸爸拒绝跟我说话,但还是把体育版留给了我,我梦到妮可穿着巨人队的队服,蒂芬妮说了“让妮可去死吧”,但依然每天跟我一块跑步,妮可让毫无防备的孩子们读西尔维娅·普拉斯的小说,我把《钟形罩》撕成了两半,西尔维娅·普拉斯用煤气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煤气灶?”我说,“怎么会有人想到把脑袋放到煤气灶上呢?”
这种释放是如此强烈,在我喋喋不休地跟克利夫诉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流泪了。倾诉完这一切后,我用双手捂住了脸。没错,克利夫是我的治疗师,但他也是一个男人,也是老鹰队的球迷,而且可能还会是个朋友。
我藏在自己的双手后面默默地抽泣着。
克利夫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终于说话了,他说:“我讨厌巨人队的球迷。他们太狂妄自大了,而且总是把劳伦斯·泰勒挂在嘴边。泰勒算什么?他只不过是一尊脏兮兮的腐朽的雕像罢了。两次摘得“超级杯”冠军队头衔,没错,第21届和第25届,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至少是15年前的事了。两年前我们老鹰队还打进了决赛呢,是吧?虽然我们输给了爱国者队。”
克利夫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我本以为克利夫会怒斥我不该攻击巨人队球迷,而且他肯定会再次威胁说要把我送回那个鬼地方,可是他却漫不经心地提到了劳伦斯·泰勒,我把手放了下来,发现克利夫已经站起来了。虽然我还坐在躺椅上,但克利夫的个头实在太矮小了,我坐着都能看到他的头顶。此外,我在想他刚才提到老鹰队在两年前打进了“超级杯”的决赛,这让我很不高兴,因为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告诫自己尽量别去想我们的球队打进“超级杯”决赛的事情。
“你不讨厌巨人队的球迷吗?”他问我,“难道你不讨厌他们吗?来吧,告诉我实话。”
“是的,我讨厌他们。”我说,“非常讨厌,我弟弟和我爸爸也一样。”
“这个穿着巨人队队服的人为什么要去看老鹰队的比赛?”
“我不知道。”
“难道他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奚落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年我都会看到这些愚蠢的家伙,他们穿着达拉斯队、巨人队或者红皮肤队的队服走进我们的体育场,每年都会有喝醉的老鹰队球迷站出来教训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记性啊?”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否意味着克利夫也持有比赛的季票?我想知道答案,但却没有开口问克拉夫。
“你保护的不仅仅是你的弟弟,你还在扞卫你的球队!没错吧?”
我发现自己正在点头。
克利夫坐下了,他拉了下扶手,于是搁脚的踏板升了起来。我的目光立即落在了他那双廉价的、鞋底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帆船鞋。
“当我坐在这张椅子上时,我是你的治疗师。当我不坐在这张椅子上时,我就是老鹰队的一名球迷。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
“通过暴力解决问题是不可取的,你没必要攻击那个巨人队的球迷。”
我又点了点头,“我本来不想打他的。”
“可你还是打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手指都在颤动。
“当时你还有其他解决办法吗?”他问道。
“其他办法?”
“除了攻击那个巨人队球迷,你当时本可以做什么事情?”
“我根本没时间思考。他当时正在推我,而且他还把我弟弟撂倒了--”
“如果那个人是史蒂威·旺达呢?”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心里默默地从1数到10,尽量让脑海中变成一片空白。
“没错,深吸一口气。当你感觉自己就要攻击别人的时候为什么没尝试这个技巧?你是从哪儿学到这个技巧的?”
我有点生克利夫的气,因为他提到了史蒂威·旺达。我得说这看起来很像是一种卑鄙的手段,因为他知道我最怕史蒂威·旺达了。不过,一想到克利夫在听我讲完整个故事后并没有冲我吼叫,一种感激的情愫油然而生。于是我说:“过去每当我冒犯妮可时,她都会拉着我长声深吸一口气。她说自己是从瑜伽课上学到这种技巧的。每当她深呼吸的时候,我的防线就会被彻底攻破,我甚至都有些怕她了。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闭着眼睛深呼吸,而你碰巧坐在这个人旁边,你肯定会觉得怪怪的--妮可深呼吸时的声音拉得还特别长。等她最终停下来时,我都会非常高兴,我变得越来越留意她是否不高兴了,越来越能够接受她的情绪了,以前我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最近我才学会了欣赏这种技巧。”
“那就是每当有人提到史蒂威时你都会深呼吸的原因吧?”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心里默默地从1数到10,尽量让脑海中变成一片空白。
看我睁开了眼睛,克利夫接着说:“深呼吸可以让你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表达你的不满,同时又能消除周围人的敌意。非常有趣的技巧。为什么不把它用到你生活的其他领域呢?当那个巨人队的球迷推你时,如果你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结果会怎么样?”
我可没想过这些。
“如果你闭上眼开始深呼吸,你觉得他还会继续推你吗?”
我想可能不会了,巨人队的球迷可能会认为我疯了,妮可第一次对我使用这种技巧时我就是那么想的。
克利夫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谈了一会儿蒂芬妮。他说看起来蒂芬妮好像对我有意思,还说我对妮可的爱很可能让她嫉妒了。我认为他的这种想法太可笑了,因为蒂芬妮甚至都很少跟我说话,而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态度向来都很冷淡。另外,蒂芬妮长得那么漂亮,可我根本还谈不上特别成熟。
“她是一个怪怪的女人。”我说。
“难道她们不都是这样吗?”克利夫回应道。我们都笑了起来,因为女人有时候真的很难搞懂。
“那我做的那个梦呢?我看到妮可穿着巨人队队服的梦?你觉得那意味着什么?”
“你自己觉得那意味着什么?”克利夫反问道,看到我耸了耸肩,他就转变了话题。
克利夫说西尔维娅·普拉斯的作品读起来的确非常压抑,还说他女儿最近正在痛苦地阅读《钟形罩》呢,因为她在东部高中选了一门美国文学课程。
“难道你没向管理当局投诉吗?”我问他。
“投诉什么?”
“投诉说你女儿被迫阅读如此悲观的故事。”
“不,我当然不会去投诉。我为什么要去投诉?”
“因为这部小说会让孩子们变得悲观,小说的结局没有希望,没有银色光环。学校应该教小孩子们--”
“生活并不容易,帕特。必须要告诉孩子们生活可能会多么艰难。”
“为什么?”
“那样他们才会对别人怀有同情心,那样他们才会明白有些人生活得比他们还要艰难。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都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具体要取决于一个人的头脑中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我可从来都想到过这种解释,读《钟形罩》这样的小说竟然能够帮助人们理解埃斯特·格林伍德的生活。我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对埃斯特充满了同情,如果她是我生命历程中真正能够遇到的人,我肯定会尽力去帮助她,因为我对她的想法非常了解,我知道她并不仅仅是患了精神分裂症,她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因为她周围的世界对她是如此残酷,她的头脑中化学反应无比强烈,所以她感到非常沮丧。
“那么你不生我的气?”我问道。我看到克利夫看了看手表,那表明这次面谈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不会,一点都不生气。”
“真的吗?”我追问道,因为我知道克利夫可能会把我最近的不良表现记到病历中,只要我前脚一离开,他可能马上就会奋笔疾书。他可能还会想自己的治疗并没有发挥应有的效果--至少在过去的这一周里的确如此。
克利夫站了起来,微笑着看着我,然后看了看飘窗外面,那儿有只麻雀正在供鸟儿嬉戏的石盆里洗澡。
“在你离开之前,帕特,我想给你说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好好听说我可以吗?因为我真的想让你记住这件事,好吗?”
我开始担心起来,因为克利夫的话听起来非常严肃,不过我把所有的疑问都藏到了心底,然后点了点头说:“好吧。”
克利夫转过身。
克利夫站到了我的对面。
他的脸上看起来毫无表情,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觉得非常紧张。
随后,克利夫把双手举到了空中,大声喊道:“啊啊啊啊啊啊……”
我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克利夫开了个非常有趣的玩笑。我也马上站了起来,把双手举到空中,大声喊道:“啊啊啊啊啊啊……”
“E--A--G--L--E--S!老鹰队!”我们一起说唱着,同时用胳膊和双腿拼写组成队名的各个字母。虽然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我必须得说跟克利夫一起唱歌让我感觉好多了。克利夫略显棕色的脸上挂满了微笑,我知道,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做法对于我来说是多么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