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绅繁与陈云速度极快,与小山村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了,但是随着距离被拉近,他们心中更是不见心安,反而更加着急,更加担心。
突然,两个人身形顿住,满脸惊疑。
陈云眼神凝重地道:“看来阴阳分界已经被破了。”
郑绅繁点了点头,道:“刚刚一闪而逝的那个极为强大的气息,应是我爹没错,只是不知道他们又到哪去了,突然就消失了。”
随即,两个人又是身子一颤,同时向着某一个方向望去。郑绅繁看着那个方位,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瞬息赶去,同时道:“云子,快来,我知道在哪里。”
郑存浩抱着徐莲,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有点累。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此刻心中有万般言语,万般歉疚,最终,却是尽数化为沉默,他只想,默默地陪伴自己的妻子。
徐莲却是不甚在意,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陪着他一起沉默,感受着他心里的悲伤和不舍,她懂,她也知道他懂,即便是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依然选择用自己的心,去默默体谅、默默迁就身边的这个一生苦楚的男人。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或许上天也是在垂怜这对可怜的夫妻,想要多为他们挽回一些时间,但时间毕竟不会让他们苦等,因为他们,还要等一个人的到来。
郑绅繁与陈云刚一降落在这处地方,便呆住了,脚底如同生了根。
郑绅繁呆呆地看着,他不相信,不相信这是事实,他希望,希望这是一个梦,一个恐怖的噩梦。陈云身体颤抖,如同石化,看着待自己如亲生儿子的师傅师娘,看着这两个在他心中便是如同生父生母一般的人,心中悲凉痛苦并生。
徐莲慢慢转过头来,带着溺爱的目光看向他们,嘴角更是勉力露出一个轻轻的微笑。这一切,让郑绅繁与陈云心欲碎,郑绅繁的大脑更是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心里不断地呼喊着为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步一步
郑绅繁身子颤抖着,脚上如同被灌入了铅,艰难地迈开了脚步。没走几步,他突然脚跟一软,整个人便欲跌倒。陈云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郑绅繁艰难地推开了陈云,摇晃着身体,向着郑存浩与徐莲,一步接着一步,缓慢地,艰难地,慢慢接近着。陈云默默在其身后看着,并没有跟上前去,他想要,给他们一家多点时间,他只是,默默地跪了下来,泪水直流。
一步,一步,接近着,接近着,终于接近了,未曾发现寥寥几步的距离,竟可以如此漫长,如此遥远,让人走得如此艰难。
郑绅繁身体的力气如同被抽空,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来,看着徐莲,他想呼唤一声,却发现声音变成了哽咽,他想说些什么,却已泣不成声,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无法说什么,无力地哭,一直在哭,却倔强地想要忍住,想要说话,终只是任由身体不断地,剧烈地颤抖。
徐莲看着郑绅繁,缓缓地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一下他的脸庞,手悬在半空,却是微微颤抖着,无法使出力气,但她咬牙使身子动了一动,终于抚摸到了郑绅繁那挂满眼泪的脸庞,感受到了他的不舍,他的无助,他的害怕,不禁眼里流露出疼惜歉疚的神色。
“绅繁,好吃吗?”“好吃,真好吃!只要是娘做的东西,都好吃。”“是吗?”“当然了,我最喜欢吃娘炒的菜了。”
绅繁,我的孩子,原谅娘,再也不能为你做饭了,原谅娘,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艰难地吸了口气,徐莲轻轻道:“绅繁,以后爹娘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郑绅繁身子颤抖着,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了头,看着徐莲,张了张口,却是不由微微啜泣,他忍不住,他啜泣着,他说不出话来。
徐莲微微一叹,知子莫若母,她知道郑绅繁想说什么,看着身前无助哭泣的儿子,她心里的不舍渐浓,她好想,好想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快快乐乐地长大,看着他成家立业,看着他人生美满,可惜,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她已经无力去实现,她突然感到好累,好想闭上眼睛,但她不愿,她甚至不敢去眨眼,这最后一眼,她想要带走的东西,好多好多。
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郑存浩,徐莲轻轻道:“当命运看来已经将我们带向正常的消亡时,我们仍希望活下去。以前我不懂,可是现在,存浩,我正深刻体会着,这句话的意思,我好不舍,我真的好不舍!”轻轻地,徐莲哭泣出来,泪难制止。
郑存浩深深叹了口气,眼角亦是淌下一滴泪水,他不知如何言语,只好沉默。
郑绅繁止住哭泣,却是有些歇斯底里,看着徐莲的生机慢慢流逝,他求助的眼神望向郑存浩,在他看来,此刻的郑存浩沐浴圣洁之光,他必是万能的,他能有办法的。让他绝望的是,郑存浩也是看向他,眼底深处那浓浓的哀伤和绝望,并不会比他少多少。
郑绅繁好希望,好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如果是噩梦,他想早点醒来,他想让自己晕过去,他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但他又不敢去尝试闭上眼睛,他怕自己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看不见自己的爹娘。悲伤如刺,梗在喉咙,一切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徐莲目中含有深情,看着郑存浩,道:“存浩,此生有幸能遇上你,能嫁给你,我无悔,死的时候能在你的怀里,我也很满足了,而且,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也会在一起的,是吗?”
郑存浩内心一叹,终是不由苦涩不已,我也很想与你在一起,我又如何忍心让你在那个世界独自一人?可是,真的可以一起吗?他无法答话,此时此刻,他说不出什么让妻子伤心的话语,但他又能怎样?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他只能沉默。
徐莲看着郑绅繁,脸上露出笑意,即便再如何不舍,但她已经很满足了,她本就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没有过高的要求,她只是希望她的丈夫、儿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她就可以知足了,虽然这时候连这样的愿望都显得奢侈。
徐莲眼睛渐渐的,要合上了,郑存浩手心的银辉更盛,但却是无力回天,阻止不了了。徐莲眼角流下一行泪水,嘴角却是带着微笑,轻轻道:“坚强点孩子绅繁娘爱你”
“娘!”终于,一根弦紧绷已久,如被扯断,郑绅繁心中悲痛难当,像是超越了极限,大声呼唤着,自己死去的母亲。
郑存浩抱着徐莲的尸体,回味着二十多年来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心里充满了遗憾。人生本就充满了遗憾,因为有些事无法做,或做不好,都会有遗憾。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该结束了,人生却有那么多的遗憾,无法去弥补,这遗憾,将留在这世上,因为我,带不走。
郑存浩觉得自己也有太多的放不下,曾经的少年之心,贪于尘缘,拔剑纵横为红颜,岂能那般轻易就放下?岂能那般容易就淡忘?那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换来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换来温馨美满的夫妻相伴,而今却是魂已断,曲空传,人已远,清目血泪寒,坠红颜。所负之人,又如何心安?留下独子爱徒承受无边痛苦,又如何忍心?
微微抬头看着天际,郑存浩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欲叹尽心中悲凉。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看着体表的银辉正在慢慢散去,郑存浩不禁摇了摇头,想想却是如此,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再放不下,也得放下,此番离去,什么都无法带走。但若能有重头开始的机会,我郑存浩,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中之别鹤。
回过头,看了看那一座孤坟,看着墓碑上的“南静”二字,郑存浩抱着歉意轻轻笑了笑,道:“南静,我的好兄弟,我怕是无法去与你团聚了,就连向你请罪的机会都没有了啊,呵呵这是我的发妻,我相信,你一定很想见见她吧,我无法亲自带她去见你,在那边,帮我好好照顾着她,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她会害怕的。”
嘴角露出微笑,如同看见自己爱妻与兄弟相互见礼的一幕,这让他安心,安心之余却是轻轻叹了口气,郑存浩心里闪过一道倩影,一身白衣,婀娜多姿,眸似冷冰霜,心有艳阳情,绝世红颜随花舞,芳华倾天下。曾经,我们爱得绝艳,却是不知终是谁使弦断,而今花落肩头,却是恍惚迷离。唉,恨虽休,憾难却,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连,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如今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或许,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过去得毫无道理可言,但它就是过去了。
看着天际,郑存浩轻轻闭上了双眼,再慢慢睁开,看向怀中的徐莲,心里流露出无限的柔色,和那始终散不去的歉疚。只恨当时未回首,再回身,宁送天下,勿使伊愁。
前尘往事尽流去,郑存浩的身上却是再次绽放出银辉,雾散,梦醒,我终于看见真实,那是千帆过尽的沉寂。
郑存浩仰头看向天际,却是淡然一笑,他的身体似乎被银辉分解,慢慢地化成了光雨,欲消散在这片天地间,声音却是响了起来,带着惆怅,露出洒脱,道:“回眸往事都如水,欢欢喜喜尽是空。”
声音慢慢消散,伴随着点点消散在天地间的光雨。
郑绅繁心中悲痛,两眼圆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泪如雨下。陈云在其身后跪着,也是泪流不止,哽咽着道:“师傅师娘”
郑绅繁突然仰头向天,大声悲吼:“爹娘”
“绅繁!”身后,陈云的声音传来。
郑绅繁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倒在地上,脸上,两行血泪。他终是不堪重负,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