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可能,”桑戴克点点头,“头骨右边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好像是挫伤的。因为挫伤在侧面,所以X光照片中显示得不太清楚,要想让它清楚地显示出来,必须得冲洗底片。”
“凶手可真残忍,”诺巴瑞博士身体一颤,猛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着,“天哪,太可怕了!对于本馆来说,这件事也很难堪啊!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首先,通知验尸官,然后联系一下遗嘱执行人。至于警方那里,由我来负责。”
“联系杰里柯?”诺巴瑞博士疑惑地问。
“不,不能联系杰里柯。现在,你还是写信给葛德菲尔·伯林汉吧!”
“但是,我知道赫伯特先生才是遗嘱的共同执行人。”诺巴瑞博士反问道。
“遗嘱是这样规定的,他的确是遗嘱的共同执行人。”里维斯说。
“不是,”桑戴克摇摇头,“按照遗嘱的规定,他本应该是,可是现在他不是。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虽然遗嘱的第二条规定葛德菲尔·伯林汉可以继承所有的财产,但是想成为遗嘱的共同执行人,必须具备以下的条件:首先,已故人的遗体一定要安葬在某个特定的可以接纳他遗体的合法场所。其次,墓地须位于布伦斯拜瑞区圣乔治教堂、圣吉尔斯教堂、圣安德鲁大教堂、圣乔治大教堂所属教区范围内或者上述区域里的某一个礼拜地点。死者的遗体就在这个埃及木乃伊盒子里,这个博物馆就是那个可以接纳死者遗体的合法场所。这座建筑位于布伦斯拜瑞区圣乔治教堂的教区范围之内。所以,第二项条款里的条件完全符合。很显然,根据遗嘱的内容,葛德菲尔·伯林汉完全符合遗嘱的共同执行人的条件,估计立遗嘱的人也是这样希望的。”
“好的,就这么定了。”诺巴瑞博士回头看了看露丝,“小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看,要不要休息一下?”
这时的露丝,嘴唇泛白,身体一软,便瘫在了我的怀里。
“拜克里,”桑戴克着急了,“快把伯林汉小姐扶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时难以承受。”他轻轻按了按伯林汉小姐的肩膀,柔声说,“趁冲洗底片的时间,我们也休息一下吧!这时候谁都不能垮下去,黑暗马上就要过去了。”说完桑戴克微笑着朝门外走去。
“我们得把门锁上,因为这个房间暂时要当做暗房使用了。”桑戴克说。
随着“咔嚓”的一声关门声,我们走出了阴暗幽森的走廊。其实这个走廊也算不上阴森,只不过月亮穿梭在云缝间,不时会洒下几缕微弱的光。我们走得很慢,露丝一直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我们都没有说话。这时,大展览厅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庄严而祥和,而周围静肃、神秘的塑像,好像也呼应了我们此时心里充满的平和之感。
走在展览室的路上,不知不觉中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当两只手相互摩擦、碰触的一瞬间,突然露丝叹道:
“可怕的悲剧!我的约翰伯父,好可怜!他好像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了,来揭露这丑陋险恶的一切。”
她在发抖,并且不住地抽泣着,这时我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亲爱的,没事了,”我安慰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把它忘了吧!面对新的生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心里好难受,一时真的无法接受,”她喃喃低语道,“我好像在做噩梦一样。”
“别去想了,”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想想我们以后幸福的生活吧!”
她没有说话,继续哽咽着,好像在宣泄许久以来深藏在她心底的、惨痛的悲伤。
我们继续向前走,穿过了宽敞的走廊,来到了另一个展览厅。周围很寂静,只能听到我们“噔噔”的脚步声。靠近墙边有一排展览柜,里面陈列着各种木乃伊,隐约感觉到这些静寂、沉默的守夜人,将他们封存了百年的诡秘记忆深埋在心底。看到了他们,突然觉得战战兢兢的,这让人畏惧的族群!他们是已逝世界的幸存者,他们栖身于现世,静静地凝望着这世间,往事涌上心头。他们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有对苍生的无限祝祷。
在展览厅的中间还有一个特殊的展品,鬼魅傲然地树立在众多神像之上,他脸部有一块地方泛着白光。我们驻足在他面前。
“露丝,你知道他是谁吗?”我问。
“知道,”她有点害怕,把我的胳膊搂得更紧了,“他是雅特米多鲁斯。”
我们站在那儿,牵着彼此的手,看着那尊木乃伊,此时记忆慢慢地填满我们那模糊却又非常熟悉的剪影。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轻轻地说:
“露丝,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站在这儿的情景吗?”
“保罗,”她很激动,“我怎能忘记那些伤楚和难过,当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难受!那时候你也一样,对吗?”
“嗯!从那一秒开始我知道了痛苦的滋味。我的生命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什么希望?”
“亲爱的,是你给了我承诺——神圣的承诺。我知道只要我耐心地等待,终究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
她听了,挨近我,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脸蛋轻轻地擦过我的面颊。
“我的最爱!”我轻吻她的额头,低语道。
“我爱你!”她在我耳边呢喃着。
我将她揽入怀中,让她仔细倾听我这颗全心全意爱她的心。从此,我们再也不要被任何厄运、悲痛所羁绊,因为在漫漫长夜里我们将携手,走过一段段长路,在坎坷道路上,渡过一次次难关。
对于正义和邪恶、快乐或悲伤,时间的沙漏留下的痕迹也许会不同。对于正埋头在暗房中工作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度日如年的痛苦。然而,对于我们来说时间飞逝得太快,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把我们从快乐的梦境中唤醒。
露丝抬起头,我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我们跟展览柜里的那位见证过我们伤痛和快乐的朋友道别,然后按原路回去了,空荡荡的长廊里顿时又响起了我们的脚步声。
“暗房,我们就别回去了——也许,现在已经亮了。”露丝说。
“为什么?”我疑惑道。
“刚才离开的时候我很不舒服,现在好点了。但是约翰伯父还在那里,而我……我不想怀着快乐的心情去见他,那样的话我会很不安的。”
“你不应该这样想,”我摸了摸她的脸颊,“今天,是一个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日子,我们没有理由不开心啊!不过……”我迟疑了一下,“如果你不想进去,那我也不勉强你了。”之后,我护着她朝那扇房门走去,此时,门已经敞开了并且里面亮着灯。
“四张底片已经冲洗出来了。”桑戴克和其他人从房间里一起冒出头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诺巴瑞博士去处理吧,这些照片会成为证物。你们打算去哪儿?”
我看了看露丝,想征询一下她的意思。
“请原谅我的失礼,今天晚上我想在家陪我父亲,因为他身体不太好,而且……”
“我明白。”我迅速接过她的话,“你确实应该早点回去,伯林汉先生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再加上他哥哥的死讯,他会崩溃的。”
“那你们先去忙吧!等你把伯林汉小姐送回家后,再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吧!”桑戴克说。
我点头答应了他。大家开始忙碌了起来,诺巴瑞博士提着灯领着大家走出了博物馆,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心情已经跟来时不一样了。在博物馆入口处,我们和两位先生挥手告别。
“晚安!”桑戴克握着露丝的手。
此时她眼里满是泪水,望着桑戴克说:“谢谢你,博士,”她拭了一下眼泪,“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对我们父女的帮助不是一个‘谢’字能够表达的。你曾经救了我父亲三次,也帮助我逃离了恐怖的梦魇。真的很谢谢你,我该走了,上帝保佑你!”
马车往东疾驰而去。街灯的余光时时洒在车厢里,我仔细地看着露丝的脸庞,发现她原先苍白的面颊已渐渐显出了红润,她紧张的表情和自我的压抑也荡然无存,那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妩媚神态又悄悄回来了。当她扬起长长的睫毛,甜美地冲我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的时候,多么惹人怜爱啊!
在马车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拉着手。我们都明白磨难已经过去了,命运再也不会捉弄我们,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老车夫按照我们的吩咐把车停在了奈维尔巷口。白天喧闹的巷道现在已经恢复了宁静,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更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我四下看了看,也没有好奇的邻居从窗户里探头出来,偷窥我们的行踪。
“明天,你会来吗,亲爱的?”她依偎在我怀里说。
“嗯,我一定过来。”
“那你早点过来吧!我父亲想见你,我想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还有,我现在所有的幸福都是你赐与的。晚安,保罗!”
“晚安,亲爱的!”
我低下头亲吻了她的面颊,之后看着她朝旧院子走去。走到大门的时候,她停下来向我挥手,最后说了一声“晚安”。生锈的铁栅门随即被关上了,她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然而那股暖暖的爱意一直伴随着我,使得黑暗的街道瞬间也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