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抬头乱看,眼角余光却隐约瞄见到屏风下面露出的一双青布软靴。
男子的软靴?
顺水再不敢乱瞄,她自小卖身为婢,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大宅子的龌龊事她多少都有耳闻。
心想着果然大宅子里的破事多,沈相表面看着道貌岸然的,一大把年纪却有着这般爱好,还真是真人不露相,若非她今日急着来见又怎么可能知晓这些?
“深更半夜你有何事定要见本相?”
沈相面色如常,不怒而威,即使只听到声音也能从里面透出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顺水的心跳的像打鼓,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话,讲明莫嫣然的病情后便等着沈相发话。
沈相听说莫嫣然病了,虽疑惑顺水怎么求到他这里来,倒也让人快些去请郎中。
顺水叩谢之后退出书房,长长地出了口气,暗叫好险,幸好她够机灵没露出惊异之色,不然说不定就会被心虚的沈相灭口。
毕竟深夜,相爷书房中多了个见不得人的男人,不是有私就是说不得的大人物,这点顺水还是懂的。
顺水一退出去,屏风后便走出一个人来,看向关好的门脸上露出些许的忧色。
病了吗?那样精怪古灵的人几日未见怎么就病了?
是真病,还是又想出什么花招,只为了躲着不见他?呵呵,心里有些受伤呢。
沈相见他一直盯着门看,咳了两声,有些玩味地问道:“怎么?系念了?”
“辰儿只是觉得她病的太巧了。”
沈辰摇头,在沈相面前的沈辰不同往日的轻浮,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凌厉,正色时的沈辰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轻视的轩昂之气,才十四岁的少年却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刃般锋芒毕露。
若是莫嫣然在此一定会惊呼,这哪里还是外界传闻的纨绔小霸王,整个就是丰神俊秀的有为少年嘛。
沈相抚着颌下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地道:“照画儿打听到的消息,她是莫家庶出的长女,按说莫家此番庶代嫡嫁有些不厚道,然而若非如此辰儿当真要娶那痴儿?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沈辰每每想到那日莫嫣然的态度都好似如哽在喉,说不出又咽不下,即使是再睿智也不过是个少年。
沈辰不愿承认他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有多庆幸,只是冷笑道:“娶就娶了,不过一个摆设罢了。”
沈相叹口气,“爹知道辰儿是个好孩子,只是为了你姐,为了沈家苦了你了。”
沈辰微微动容,“爹不必自责,孩儿也是沈家人,无论为沈家做何事都是应该的。”
沈相抬手放在沈辰头顶,闭目良久,再睁开时眼中多了毅然与决绝,“此事便这样吧,从明日起,相府嫡子因冲喜身子大好……”
“爹……”沈辰惊呼,“孩儿若是好了,姑丈定会再次提起联姻,一旦表妹嫁过来,以爹爹在朝中的地位及姑父的兵权,定会让皇上寝食不安,皇上更会时时对爹多加提防,姐姐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沈相慈爱地盯着沈辰,许久之后洒然一笑,“辰儿是好孩子,爹又何尝不想做个好父亲?你姐是爹的孩子,辰儿也是爹的孩子啊,爹怎么能为了你姐在宫中的地位就要辰儿一直这样装病下去?总之爹老了,就算抓着权柄不放又如何?与其争权夺势到老,不如都放开吧,你姐嘛,她不是小孩子,能在那种地方熬了这么多年,又平安诞下皇子,自然也不是笨的,况且皇上一直对爹多有忌惮,对你姐更是提防的紧,爹这样做恰巧打消他的疑心,对你姐也未尝不是好事。何况辰儿不是已娶妻了?想来你姑丈也不会想他的女儿嫁过来做妾吧。”
说着,沈相将手按在沈辰肩上,“辰儿,爹老了,就算占着这个位置又能有几年风光?不如就此回乡怡养天年,倒不失是桩美事。”
听着沈相连着说出两次老了,沈辰不禁看向沈相已然花白的鬓边。
不论平日沈相在人前如何的意气风发,终归是年近花甲,多年的劳心劳肺已然掏空了他的里子,退出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沈辰深知父亲的志向,权势并不是他最终的追求,说穿了,沈相这一生求的无非就是一个天下苍生。
然而,皇上不能说不是明君,只是却有着所有皇上都有的疑心。
位高、权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皇上对沈相猜忌良多,对贵妃姐姐即使有那么几分真心也不及锦绣江山来得重。
黯然垂头,直到后来沈相又说了什么沈辰都没再插言。
浑浑噩噩地从书房出来,冷风一吹刹时清醒过来,想到即便明日身子便能大好,此时的他还是重病之人,如何能在深夜的府里闲晃?
何况为免他人起疑,他也不能好得太快。幸好此时左右无人,书房外守着的两人也俱是父亲的心腹。
沈辰收敛心神,既然父亲已然做出决定,那就这样吧!
自幼生长在权力的漩涡中,这样不可、那样不行,沈辰倒真是对这样的日子腻烦了。
若是能远离这些,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就好似书中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沈辰轻笑,又有谁知道他最羡慕的就是四叔和四婶那种能够纵情于山水的恩爱?又有谁能伴他遨游天下?小小年纪却像个老头子似的啊。
脑中突然幻出一张清秀俏丽的小脸,沈辰眉头锁起,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就想起她了呢?
唉,不得不承认,从她嫁过来之后,沈辰许久没太大起伏的心就像日日在沸水里浸着,一滚又一滚地搅着,哪怕是被气的半死却又忍不住凑上去找虐。
就算一次次让人去唤莫嫣然,又一次次地被她无视,他还是依然如故地每日几唤,就是他自己来看都觉得自己是犯贱。
可就是想看看她活灵活现的模样,而不是在人前装出的那种傻傻的呆相。
病了吗?是真的还是假的?做为夫君他似乎应该去瞧瞧才是。
想到莫嫣然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沈辰的心情骤然大好,脚下不停又要躲着院中巡夜的侍卫,沈辰这一路走的很是辛苦,好在院子就在眼前了。
望着空空的院门之上,他并没如旁人那般为自己的院子取个什么文雅的名字,就是原本那块书着墨香二字的匾牌也被他让人取下。
无名的院子便是无名院,又有谁明白他想要寂寂无名的心愿呢?
权力是什么?富贵又是什么?在官场中起起伏伏了近四十个春秋的沈相都难得看透的东西,沈辰却总觉得他看得很透。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最后还不都是一抔黄土埋骨?谁又比谁能多带走些什么?
哪怕不止一次被姐姐嘲笑他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沈辰依旧初心不改。
小心地绕过院里值更的下人,沈辰来到莫嫣然小院的门前。
只见院门紧闭,正想翻墙而过时,就听外面有脚步声噪杂,好似请的郎中来了。
沈辰避到一旁,待郎中进去后,才再次翻墙进去,直到郎中请了脉之后又留了一剂药离去后,沈辰才悄悄摸进莫嫣然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