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翻旧作,翻到十六岁时写的一首诗《妈妈,您可知道》:妈妈,您可知道∕出了家门,我一直在跑∕穿过树林,我没敢留恋画眉的歌谣∕趟过小溪,我没敢去捉摇尾的鱼苗∕妈妈,您可知道∕昨天,我才红着脸向老师保证∕从明天起,我决不再迟到∕可今天,当我走进教室时∕琅琅的书声,已如林中的鸟噪∕我脸儿发烧,心儿在跳∕妈妈,您可知道∕我可不是贪睡的小猫/只怕您那苛刻的家教∕一个早晨,多么可贵的分分秒秒∕可您却只让我看牛、挑水、推磨、割猪草∕直到隐约听见上课的钟声∕我才喘息着,挎上沉甸甸的书包∕妈妈,您可知道∕目光,不能只看到眼前∕囤中的粮,猪儿的膘∕没有知识的辛劳啊∕怎能让青山绿水缭绕∕我多想您看到∕家乡呵,不再让老牛拖套……读到这首少年时的旧作,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时光,想起了相关孩子的话题。
我的童年时光是在乡村度过的。那时候乡村较穷,为了生活,乡下孩子很小就得帮父母做家务,参加劳动。那时候我们在乡村小学读书,早晨放牛、做饭,早饭后上学,下午放学回家后,还得去看牛、割草。天黑回家,吃过晚饭,才开始在煤油灯下完成白天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星期天更不能休息,整天有做不完的家务。学校把劳动列为了一门课程,班委会设了劳动委员,每星期都有劳动课,农忙季节学校还要组织学生去支农,参加田间劳动。
那时候学校对学生的要求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课文里倡导“劳动最光荣”,歌曲里唱着“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那时候生活虽苦,但学生品行端正、思想单纯,心理健康,不歧视体力劳动者,唯一的希望就是父母能多给点时间完成家庭作业。虽然乡村的孩子能考上大学、中专、中师,脱掉农皮吃皇粮的不多,但绝大部分学生走出校门后都能自觉自愿回到农村,参加劳动,通过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极少有人做出危害社会的事情,走上犯罪道路。现在回忆起来,童年时光虽苦,但很快乐。这除了得益于乡村优美的自然环境外,也应归益于当时热爱劳动这一朴素的思想教育。记得这首诗当时寄到乐山《沫水》杂志社后,编辑在回信中这样写道:罗大佺同志,来稿研读,《妈妈,您可知道》一首较好,情真意切,很有生活。但这一矛盾在诗里无法解决。学生也应参加适当劳动,只是不宜影响学习。妈妈是否出于不得已(缺劳力),又怎能怪她。你应写出妈妈本可自己做的,因不懂得学习的重要,而耽搁了“我”……可见,当时对劳育的倡导,是普遍的、自觉的社会现象。
时光过去了二十多年,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教育导向悄悄变了,学校里对学生进行热爱劳动的思想教育课程消失,对学生“德智体美劳”的要求只剩下“德智体美”。妈妈不再给孩子布置家务劳动,对孩子的要求除了“读书、读书、再读书”,就是“补习、补习、再补习”。孩子从学前班开始就背上沉甸甸的书包,学不完的课本,做不完的作业,参加不完的各种补习和辅导。他们的童年远离了小溪、远离了树林、远离了鸟儿、远离了游戏、远离了大自然。孩子的衣服家长洗,孩子的饭菜家长做,孩子的名牌衣服尽量满足,孩子之间发生了矛盾无论谁对谁错,家长总是偏袒自己的孩子。
学生参加课外劳动的活动几乎没有了,打扫公共卫生成为对调皮学生的一种惩罚。老师、家长的常规教育是“好好读书,考不上大学,只有死路一条”,而不再提体力劳动也是工作的一种,更别提劳动光荣了。更有甚者,有的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老师竟然在教室里公开辅导学生高考时如何作弊。
如今的乡村楼房林立,水泥路通到各家各户,春种秋收实行了机械化,耕田犁地早已不用老牛拖套。农村人不愁吃不愁穿,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提高。但与此同时,山林少了,河流少了,鸟儿少了,生态环境大不如从前,文化活动几乎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打麻将、斗地主。更令人担忧的是,几千年来的传统美德在农村青少年身上一点一点地沦丧。孝心不再,诚信缺失,劳动低贱思想滋长,青少年犯罪率不断攀升。农村学子走出校门后既不愿回家种田,又不愿去干服务行业和体力活,整日在城市里游手好闲,而农村荒芜的田地却只能靠老弱病残去支撑……少年时代的诗作中向往的生活环境得到了实现,但农村孩子的精神世界却被庸俗的社会风气如此扭曲,我不知道这是社会发展的喜呢,还是社会发展的悲?
劳动创造了人类,劳动培养了人的坚韧与毅力,使人懂得了珍惜生活,热爱生活。有着几千年勤劳美德的中华民族,应该重新重视教育孩子热爱劳动的重要性,从小事做起,从常规性教育做起,从不歧视体力劳动者做起,从尊重农民和农民工做起,通过全民上下的共同努力,让我们的民族重焕勤劳的活力,重拾劳动光荣的风采。
2011年11月2日于雅安
原载《雅安日报》2012年5月13日
《四川作家网》2013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