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楚宸也不恼,摇着折扇笑得阳春白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金银细软只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的时候不好好享受,死了就是一坯黄土,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说是吧?”
“你这样和当今皇帝有什么区别?”
“······”
楚宸一脸无辜的问:“这关皇帝什么事?”
“梁皇不是个败家子嘛,挥金如土,奢靡无度,成由俭,败由奢,作为一个国家集权中心的最高领导人,竟然如此不自知不自爱,梁国的将来可想而知。”拿着一个荔枝,剥开皮,看着它光滑莹润的表面渐渐沁出一层水珠,看起来美轮美奂。
“你听谁说的。”楚宸变了脸色,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市井流言,有几分真假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流言吗,既会夸大其实,也不会空穴来风,看看梁国现今兵荒马乱的现状,猜也能猜到梁皇是个草包。”
在王安的那声“放肆”喝出口之前,楚宸用眼神制止了他,眼前的女子把玩着手上的荔枝,眼里满是不屑,娇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漫不经心模样,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如寒锋,狠狠的冲击着他的心脏。
“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梁皇昏庸,也许是有他的苦衷。”
锦瑟闻言抬起头瞟了一眼楚宸,笑道:“梁皇跟你是亲戚啊,你这么护着他?”
“······”
锦瑟手上忙活着,把荔枝一颗颗剥下来,堆在盘子里,不多时盘子里已堆得冒了尖,一边剥一边说,语气颇为散漫:“不过,身居高位,总有些事身不由己,比如汉惠帝刘盈,有个强势的老妈子垂帘听政,手里的权利被控得死死的,连喜欢的女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后来还娶了自己的外甥女,即使他不愿意,这样的皇帝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个普通人,粗茶淡饭,但乐得清闲自在!”
楚宸定定的看着她,眼里渐渐有了丝戒备。
剥完了荔枝,锦瑟擦擦手,叫来小二,吩咐他要了几样东西,继续说:“你知道汉惠帝的那个外甥女皇后吧,传闻中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处女皇后,四十岁卒于冷宫,宫人给她净身的时候发现她还是处子,这个女人真可怜,生在帝王家是她没得选择的,就这样沦为集权手段的牺牲品,吕太后也真是够变态的,竟逼自己的儿子娶自己的外甥女,这也难怪后来汉惠帝会抑郁而死了。”
“你倒是对这些事知道得不少啊!”
“还好还好。”锦瑟没听出楚宸语气里的讽刺和危险意味,继续忙着手上的事,她总不能跟他解释自己对这段历史这么了解,一部分源于简宁,一部分来自古装剧(美人心计)吧,当年追剧追得不分昼夜,她爱死了剧里那个懦弱深情的少年皇帝的扮演者罗晋。
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拿起一个白玉广口瓶,小心翼翼的倒了几颗荔枝进去,又往里撒了一层冰糖,看着她头也不抬的忙着手上的事,楚宸修长的手在桌下紧握成拳,语气里已冒了寒意:“你可知你今天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知道!”锦瑟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惶恐,又倒了几颗荔枝进瓶子,还拿起来晃了晃:“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把话传出去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
“说不上相信,就是凭直觉,你不是一个爱嚼舌根,出卖朋友的人。”
手上的力道一松,楚宸有瞬间的怔愣:“何以见得?”
“都说了,凭直觉。”说到这里,锦瑟突然来了兴趣,放下手里的白玉瓶子问楚宸:“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初次见一个人,你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就是凭直觉,第一眼就觉得两个人不对头,互相看不顺眼?”
楚宸若有所思:“没有吧······”
“没有?难道是我个人的问题?”锦瑟扬扬眉,继续手上的事,荔枝装得差不多了,小小的大半瓶,一眼看下去晶莹剔透,很是养眼。拿起一旁的高粱酒,打开酒封,浓郁的酒香飘出来,吸吸鼻子:“好香啊!”
楚宸脸上的冷色未退,看着她毫不做作的表情,眉头轻轻的拧起来。
“我以前念书的时候也算是个三好学生,平时跟同窗的相处也还算融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班里来了个转学生,从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喜欢她,而且我感觉得到她也同样对我不感冒,后来我们两在学习上开始暗暗较劲,每次都比赛谁的成绩更好,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我们都能感觉得到彼此之间的火药味,要说那段时间最了解我的人,除了她没有别人了,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楚宸自动忽略了她的问题,抓住了这段话里的重点:“你念过书?”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能断文识字的女子除非是商贾巨富或是达官显贵,但锦瑟只是个丫鬟出身,这来头,不得不让人怀疑。
“念过啊,对了,你别跟我搬你们那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论啊,若真要以此来评判女子是否有德,那我只能说,不好意思,我失德了!”
旁边的王安嘴角抽了抽,没见过这么直白大胆的女子。
“真不知道这套歪理是谁创的,没有知识就不知礼法,不知礼法就不明事理,不明事理就头脑愚钝,试问一个头脑愚钝食古不化,整天以男人为中心围着男人转的女人,谈何才德?封建思想把女人荼毒得不浅啊!”
楚宸抿着唇,看锦瑟的目光越发幽深。
把最后一颗荔枝放进瓶子里,撒上一层冰糖,倒进高粱酒,锦瑟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拍拍手:“好啦!”
把瓶口封好,双手呈到楚宸面前:“来,送给你!”
楚宸没接,冷声道:“这是什么?”
“荔枝酒啊,我即兴酿的,三个月过后就可以喝了。”
楚宸仍是满脸质疑和戒备,似乎在思虑她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你还会酿酒?”
“这还不简单,百度一下,你就知道啦!”
楚宸维持着探究的目光一动不动。
“哎呀,你放心啦,这酒喝不死人的,我以前在塞外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就喜欢用这种方式酿酒,很好喝的,虽然比不上你们喝的那些琼浆玉液,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相识一场,我明天就要走了,算是答谢你为我践行吧。”
楚宸和王安对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楚宸双手在袖子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王安脸色更是阴沉,却碍于主子之前说过的话不敢发作,在一旁凝神站着,只待主子一声令下,立刻把这个来路不明胆大包天的女子拿下。
锦瑟即使EQ再低,这个时候也发现了楚宸和王安的情绪不对,但他们释放出来的低气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嘻嘻一笑,她问:“怎么了?”
王安再也忍不住,任何会威胁到主子的危险因素都要第一时间扼杀在襁褓里,这个女人不能再留,刚要上前一步,楚宸却像感应到他要做什么,出声制止:“王安。”
“主子·······”
“你退下!”
“主子,您······”
“退下!”
王安踌躇半晌,不甘心的瞪了锦瑟一眼,退出了包厢。
锦瑟被瞪得莫名其妙,看着王安走出去的背影问:“他干嘛瞪我?还有你,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说错什么了?”
楚宸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挑,形成所谓的桃花眼,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此时却像淬了寒霜,冷冷的俾睨着她,活像一个主人在看一个犯了错的奴隶,薄唇轻启,说出的话让锦瑟瞬间如坠冰窖:“一个富贵人家的丫鬟,才艺一绝,会酿酒,远赴过塞外,叶锦瑟,你的来头不得不让我怀疑啊!”
锦瑟眸子里的光彩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手中的瓶子沉甸甸的,赘得手臂泛酸,放下酒瓶,她垂下头,只留给楚宸一个忧郁的侧脸。
乌黑的发,白皙的脸,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从楚宸这个角度看过去,眼前的女子微垂的眼眸里看不清情绪,却让人有种冤枉她的感觉,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柔软,却被他硬生生的压制下去,这个女子身上的疑点太多,姑息养奸不是这个关键时期该犯的错。
“楚宸,你身份不简单吧?”锦瑟抬起头和他对视,琉璃般璀璨出彩的眸子里满是凄然:“至少······是个王爷。”
楚宸没应她。
“而且来江南的目的不止是游玩这么简单,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吧?”
楚宸脸色更沉,眼里已现了杀机。
“我想,你要的东西,在······罗大人身上吧?”
一语既出,楚宸眼底涌动的暗潮几乎要把她淹没:“你究竟是谁?”
“一个富贵人家的丫鬟!”锦瑟耸耸肩:“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那些所谓的权势之争我见多了,你要跟什么人争什么东西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别怀疑我,我要是一个细作,今天就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在你面前说这些话。”
楚宸紧握成拳的双手一松,是这样吗?
抬起头,直勾勾的对上楚宸俊逸的眉眼,一字一顿的说:“收起你那吃人的表情,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我不吃你那一套!我叶锦瑟无权无势,但也绝不容许别人污蔑我诋毁我!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我不需要立场不坚定的朋友,从你怀疑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再见!楚公子!”
看着锦瑟青灰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楚宸怔忪着,没有开口阻拦。
王安跑进来:“爷,就······就让她这么走了?”
楚宸呆站着,目光触及到桌上那个广口白玉瓶,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