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看台上先是沉寂了片刻，随即就爆发出巨大欢呼声——人们早看腻有剧本的戏了，现在来一场突然变化，自是欢迎。
瞬间连杀两名角斗士，其他斗士立刻都跳开去。他们互相看看，眼中充满惊慌。此人不是弱者！这下可要考虑考虑了。这个人必须是要杀掉的，但谁来杀？
斗技场不是竞技场，谁表演多谁得奖。场中这几个斗士，最后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因此他们相互之间不可能结成同盟。本来进场之前已经分配好对手，正式角斗开始后自然会捉对厮杀。但现在，一个预计之外的强劲对手出现了，而且，并没有被分配！
大多数斗士都在犹豫，但那个被叫做“猿人杰克”的家伙却毫不犹豫，挥舞着狼牙大棒凌空跃起，径直朝伽罗猛扑过去。这家伙真的是半人半兽，头脑简单无比，只知道杀死一切目标，根本想不到其他。
身躯庞大，天生巨力，再配上一口沉重巨大的纯钢狼牙棒，可以说无坚不摧。在以前战斗中，很多试图用盾牌硬挡此人攻击的对手，多半是连盾带人被统统砸碎。偶尔有人能挡住第一下，也多半会被震断胳膊，接下来则必死。
如果试图躲避，这家伙的动作也却十分灵活，人是没法子跟猴子比灵敏的，即使那猴子手中举着一根大铁棍。
“猿人杰克”已经有十三场的连胜纪录，先前十三个对手全部毙命，故此观众席上响起热烈无比的叫喊声，人们等待着第十四个受害者的诞生。
只是，他们这次注定要失望了。伽罗的服役年限虽然没有其长官那么长，却也长达十五年，他参加的战斗超过一百次，手下杀掉的敌人上千。论战斗经验，学校里训练出来的角斗士怎么可能与之相比。
面对那凶狠无比的扑击，伽罗不躲不闪，只是用力把手中尸体朝对方掷去，就在对手挥舞大棒把尸体挡开的同时，一道白光激射而出——伽罗又掷出了手中长矛。
一声惨叫过后，猿人杰克，连同那具死尸，被双双钉在沙地上。
观众席上，人们再度疯狂叫喊起来。尽管前一瞬间他们还在为那猿人杰克而欢呼，但这一刻，欢呼的目标却全部转向杀死他的人，看客总是最善变的。
博彩者们大声叫喊“这个人是谁？”他们互相询问伽罗的资料，当然没人知道。不过这没关系，很快就有人在伽罗身上下注，赌注甚至超过那些成名已久的斗士。
本来，除了群体角斗，几个人围攻一个是不被允许的——因为那样很没悬念。但伽罗不是角斗士，他享受不到公平待遇。在连续杀掉三名实力颇强的斗士以后，他已经被其他人当作了公敌。场中其他角斗士们都不再犹豫，不约而同，所有斗士，包括先前没有出手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全部朝伽罗围过来——眼前这男人令他们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一定要杀死他！
伽罗群战的经验极为丰富，多次陷入敌军战阵中孤身苦斗的经历如今帮了他大忙。即使在数十个斗士的围攻之下，他依然奋力作战。幸亏那些斗士都不善于配合，只是各自为战，这给了伽罗很多可趁之机。混乱中，他用捡来的半截断矛又捅死一个，而自己则靠着就地翻滚躲过四五件兵器的致命打击。
斗技场很宽阔，伽罗边打边跑，这样可以避免陷入包围。幸亏这些角斗士都没有远程武器，而且相互间距离分散很开——他们彼此还是抱着戒心的。这样事实上伽罗每次都是只和一人单挑，这才是他能坚持下来的最主要原因。
一声大喝，又一名斗士被他砍下脑袋，观众们愈发狂热，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却都大喊着“士兵！士兵！”
斗技场情绪提前进入了白热化。
“他已经杀掉五个人了！”
“真可怕，仅仅一场格斗战中就杀了五个……”
听到旁边观众这样议论，鲁纳希斯暗自苦笑。杀五个人有什么稀奇的，边境上，一场恶战下来连手中钢剑都砍崩口的事情多了，杀几十人都很寻常啊。
只是后来才听明白，原来“行内”规矩：连续胜利五场，或者杀掉五人以上就会被认为是资深斗士，除了依然属于主人所有，要根据主人命令出战外，基本上不被当作奴隶看待了。主人也会刻意栽培他，不再轻易让其参加死斗——要知道一个胜率高的斗士可是摇钱树呢。
今天因为是新年斗技，很多大的奴隶主为了祈求来年好运，才不惜工本派出手下最好的角斗士出场。场上这些都是至少杀过五人以上的资深斗士，有些甚至是有着十多场连胜纪录的王牌。然而，这样一批人，竟然被一个死囚连续杀掉许多，如何不让人目瞪口呆。
斗士的主人们肯定会感到心痛了，但普通观众不管这些的，这太刺激了！就连那主持人，也在惊异之余开始大声介绍战况，他已经找人用最快速度查那死囚的资料去了。但在回报之前，他只能胡乱猜测一番：
“如此强悍的体魄，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我想他一定是位骁勇的将军，不知为何来到了斗技场上，可能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也许是南方军缪拉亲王帐下的勇士……哦！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与亲王殿下此刻正在观战，让我们一起欢呼吧！皇帝万岁！”
这个主持人倒是很会拍马屁。这种场合皇族历来是要迟到一会儿，以显示其尊贵不凡的身份。所以斗场的节目安排，在皇族到达以前都很平淡，真正精彩的格斗要待皇帝到了以后才进行。只是现在局面突变，原来普通的杀人热身竟然变成大乱战，斗场气氛被提前引爆，结果伟大的亚斯提纳皇帝陛下与陪同的缪拉亲王出现在皇家专用包厢时竟无人注意。主持人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很不成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应和了他的“皇帝万岁”，大多数人，却都还在为场内那个奔跑的人影欢呼。
这时候伽罗的情况已经不太好了，连续的跑动中战斗消耗他大量体力。就算是强壮如熊一般的战士，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同时大口喘气。
此外，伽罗毕竟不是武神，连杀好几名格斗士，他本身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带——半边脸被某个斗士临死前一下盾牌重击打肿了，一边眼睛不得不眯缝起来，牙齿也掉了几颗；左臂上挨了一剑，血肉模糊的，虽然用破布扎住，血还是在缓缓渗出。
而最危险的是——那些斗士们也学聪明了，不再追着他跑，而是成扇形始终保持包围圈姿态慢慢的向他靠拢，逼得伽罗不得不朝斗场边缘退却。包围圈渐渐缩小，他的腾挪跑动余地自然也越来越小。一旦被围住，纵使有再强的本事，也难免乱刃分尸下场。
观众们也紧张起来，噪杂声竟然渐渐安静，众人都摒住呼吸看那士兵如何应对。
但伽罗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只能背靠斗场边缘的高墙，冷冷注视那些眼露凶光的对手们步步逼近。他的心里倒是很平静，反正，自己赚够本了。
正准备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而且高昂的声音：
“为了军团！”
“——亚斯提纳！”
伽罗本能回应，之后才愕然抬头。一个人影跃过围栏，从安全的观众席跳入到死亡的斗技场，之后更上前一步，用极为默契的姿态，与伽罗背靠背站立。
这个人，当然是鲁纳希斯。
十、战友
观众们惊呆了。
角斗士再怎么荣耀，毕竟还是下贱的奴隶身份。他们之间的生死拼斗，只不过是为了给众人取乐而已。在平民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种工具。
生命是最宝贵的，没有自由人愿意去和奴隶决斗。在这斗技场中，看台上的观众无数，看到下面斗场上血光飞溅尸横遍地的情景这些人会大声叫好，狂热欢呼，甚至摘下手上金戒指扔下去奖赏斗士，但他们绝不会愿意亲自去参加这种“表演”。
斗场无情，再厉害的勇士，迟早都会被杀死。伽罗那么英勇，但绝大多数观众都知道，他必死。亲眼看到一个英雄般的人物倒下，那是一种悲壮，看客们会为这个“英雄”抹一把眼泪，但决不会试图挽救他。
——只除了下面那个白痴。
伽罗也惊呆了。
他和鲁纳希斯之间其实并没有特别好的交情。后者是百夫长，在北方军中实际还拥有更高一级的权力，交的朋友也都是诸如迪蒙斯这样的军队上层。而他伽罗则只是个普通士兵，论资历，论功绩本来至少可以升个十夫长的，却因为经常犯事而屡遭责罚，迄今也只是大头兵。
这位长官为人严厉，但处事公正，指挥很出色，本身也武技高超，士兵们都服膺他。不过，鲁纳希斯平时很少和士兵混在一起。喝酒，赌博，这些军中汉子们日常最喜欢的娱乐，鲁纳希斯很少参加。
因此伽罗对这位百夫长的感觉，只是一位严肃，正派，值得尊敬的上官而已。在战场上，他会服从这位长官的任何命令，即使明知送死也会执行。但如果在平时碰到，不过按例行礼而已。
然而这一刻，这位长官竟然跳了下来，跳到这必死的斗技场中，与作为死囚犯的自己背靠背！伽罗张口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鲁纳希斯没有武器，但他跳下来之前就已经看好目标，迅速跨前一步，从一具囚犯尸体手中拿起一支生锈的青铜剑。又抬起头，朝着看台上正大哭大叫的阿利娅母女微微点头，示意她们放心。之后，这位北方军的百夫长便完全沉浸到他最熟悉的世界——杀戮世界中去。
作为一名军官，鲁纳希斯在跳下来以前已经计划好战术。除了拾取武器外，对于面临的对手，他也已经有了个大致估计——原本总共二十四个角斗士，被伽罗一口气杀了五个，还有十九人。数量虽多，却不懂配合，甚至相互之前还有提防的心思，这在群战中乃是大忌。
而且这些角斗士的本事看来也一般，还都没有远程武器，如果配合的好，完全有可能歼灭他们——鲁纳希斯敢于跳下来，倒也不是完全的冲动。
当然，任凭他们这样慢慢逼近是不行的，一旦被围住，乱刃齐下，本事再大也应付不了。必须主动出击，抢先打乱他们的队形。
“士兵，跟着我！”
“是，长官！”
完全回到战阵气氛中的伽罗充满信心答应着，军团士兵最擅长的就是配合。两名配合默契的士兵互相援护，足可以对付一队杂乱的野蛮人。对付这些角斗士，也不在话下。
鲁纳希斯冲锋在前，伽罗护卫在后，迅速冲向某个单独目标。那些斗士果然只习惯各自为战，相互之间的距离太远，来不及救援。很容易就在局部形成二打一，快速击杀。
第一个倒霉蛋就是那“大约翰”，鲁纳希斯听说他在先前的格斗战中受过伤，想必破绽多些。事实果然如此，那大约翰见他们冲过来，脸上竟然显出畏缩之色，左手动作也有些迟缓，被鲁纳希斯一个疾冲扑入怀中，只惨呼半声便扑倒在地。
短剑避过那华而不实的青铜重铠，从他裸露在外面的半边颈项插入，割断一半脖子，鲜血狂喷而出。没有丝毫犹豫，鲁纳希斯扑向下一个目标，同时不忘把大约翰那口盾牌抢过来，盾牌是用皮索绑在手腕上的，一时也没空解，干脆一剑斩断左手，举着断手向前冲。
直到这时，看台上观众们才终于反应过来，不过他们立刻爆发出狂热欢呼。就连那主持人也顾不上拍皇帝马屁，咋着嘴连连惊呼：
“多么迅捷，多么凶狠，只一下就杀死了大约翰……哦，天哪！他竟然还砍下了大约翰的手！冷酷，凶残，简直就是一头嗜血的野兽啊！”
这时候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主持人接过资料迫不及待打开，同时大声念出来：
“这名死囚是隶属于北方军团的士兵伽罗·斯帕尔，因为斗殴杀死南方军团的军官而被判处极刑……哦，有人认出了新加入的那位勇士，他是百夫长安提斯·鲁纳希斯阁下，一个月前还代表北方军团接受了全城居民的欢迎仪式，死囚犯伽罗是他的部下！”
随着主持人爆出的资料，看台上立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果然是军团士兵，就知道，一般人绝对不可能这么凶悍。我们亚斯提纳的军人，果然名不虚传。”
“北方军的士兵啊，好像比南方军还厉害点呢。”
“废话，没听见他就是因为杀了南方军的人才被判死刑么。”
“那个队长疯了吗，竟然跳下去帮助一个死囚犯。”
“是支援同袍战友呢，好一个男子汉啊！”
…………
就在看台上面吵闹不堪的同时，台下鲁纳希斯与伽罗这对瘟神组合已经横扫斗技场，十多名斗士竟无一人可堪一战。到后来那些斗士也都发了狂，再顾不上担心别人，三五个成群的朝他们俩扑上，但眼前这两位，即使放眼整个北方军也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战士，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恶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光有勇气而缺乏技巧的拼命，在他们眼中毫无用处。
一个砍头另一个就剁脚，一人攻击另一人则掩护……十多年默契配合又岂是临时抱团的几个斗士可比，最多一次五人联手围攻他们，却被两人双盾挡的滴水不漏，稍有松懈时就遭到凌厉反击，瞬间斩杀两人，缠斗三两招后又有一人毙命。
二对二，那两名斗士不敢再攻了，只拼命防御。但其中一人没过多久就被伽罗一个地滚翻突刺捅穿肚皮，剩下最后一个精神崩溃，丢下武器狂叫着逃跑了。
角斗者是绝不能逃跑的，立即有压阵的斗场武士张弓搭箭，一箭射穿那人后心，然后，便被上来收拾的杂役们丢到翻盖下面，喂了猛兽。
仅仅两个人，杀掉了十倍于他们的对手！观众席上响起经久热烈的掌声，有人开始大喊：
“赦免他们！赦免他们！”
伽罗是死刑犯，按照亚斯提纳的法律，帮助犯人的，与该犯同罪，也就是说——鲁纳希斯从跳下看台的那一刻起，也成死囚犯了。
不过在斗技场这个狂热的环境中，什么都可能发生。这种例子以前也有过——即使再怎么罪大恶极的囚犯，只要连续取得胜利，博得观众的欢心，就有可能得到赦免。无论元老院还是皇帝，面对数万狂热平民的呼吁，都不得不慎重考虑顺从民意。
此时看台上明显混乱起来，角斗士连续获胜从而赢得自由的状况很常见，但死囚犯连续杀掉行刑者可就很少了，还能在观众中间赢得极高人气，那更是绝无仅有。面对数万狂热观众不停的呼喊声，连主持人都有些紧张了。
他满头大汗的跑去裁判台——那里端坐着元老院指定的大法官。囚犯能不能得到赦免，奴隶可不可以获得自由，照例都是由这位大法官来决定。
嘀嘀咕咕咨询了一番，主持人跑回来。大声宣布道：
“这两人都是勇士，但他们并非普通奴隶，而是死囚！帝国法律的威严，不能如此轻易就被打破！”
看台上立刻响起一片嘘声，主持人故意顿了顿——挑逗观众情绪，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单人的表演赛之后应该是团体比赛，但这两人既然打败了所有的单身斗士，他们就要直接面对后头的战斗团队，如果再能够击败团体对手，他们将可以得到赦免。”
台下台下，均是一片死寂，团体角斗可不比单人赛，那完全是考验配合了——实际上，所谓团体战，本就是在斗技场中模拟真实的战斗场景。
参加团体角斗的成员，有些是在战场上触犯了军法的整队士兵，也有抓来的敌对国家俘虏。又或者，用经过配合训练的奴隶角斗士组队。他们在个人配备上不像单个斗士那么花哨惹眼，但却最为实用，可以说是完全等同于军队——弓，弩，长枪，应有尽有。
战场上，单人武力再高也挡不住背后的冷枪，没有盾牌盔甲纵是武神也顶不住乱箭攒射——总之，团体战中，装备和阵形的作用远大于个人勇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