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从地面收回目光，准备专心操作飞艇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地面上一大片白花花的东西。那是一种很不正常的白色，虽然隔得老远，仍然让阿吉心头感到一阵烦闷，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略略偏转方向，将飞艇朝那边开过去，到了上空时，往下一看，禁不住心头狂跳，脸色一下子苍白了。
——无数的骸骨！
下面是许许多多的人类骷髅，那不正常的白色，正是在骨骸上漂浮着的磷火。而最让人惊恐的是——这些骷髅都在慢慢的向前走动。
喀啦，喀啦……令人牙酸的声音弥漫在山间林地中。骷髅群所走过的地方，树叶枯黄，草木凋零，动物们更是四散奔逃。偶有几只不幸的小动物没能躲开，立刻被无数骸骨爪子撕裂为齑粉——那些骷髅似乎仍保留了觅食的本能，抢到血淋淋的肉块后便不停塞入早已空洞的大嘴，尽管马上就从下颚骨中滑落出来落到地面，但那些骷髅并不在意，仍旧在疯狂的撕扯血肉，“吃”进嘴里。
这种违反了自然规律而出现在世上的可怕鬼物，天生就是和一切生命活物冲突的。他们疯狂追求吞噬的，正是他们本身所丧失的。
阿吉只看了几眼，便忍耐不住要吐出来，拉拉更是啊了一声便捂着眼睛不敢再看，就在此刻，少年忽然感到心头一阵强烈的震动，一种危险来临前的剧烈预感，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只被老鹰盯上的田鼠，只不过，这只老鹰来自于下方地面。
朝那感觉危险的源头看过去，阿吉忽然看见在大堆的骷髅群中，竟然有一个活人昂然站立，一身如烈火般鲜红的紧身劲装，就连蒙在脸上的布巾也是红色。此刻，这个红衣人正站立在一处高坡上，抬头冷冷注视着头顶上的飞空艇。那种森然而冷酷的目光，让少年心中无比惊恐。
不过在惊恐之外，又隐约感到一丝熟悉——那天晚上，正是这个红衣人及时杀了下面的法师，才让自己免于一死，尽管这肯定不是红衣人本身的意愿。
“啊，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个‘老大’！”
拉拉在旁边拉着阿吉的袖子叫起来，少年点点头，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另一方面。
下面并不是只有红衣人那一个活人，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活人混杂在骷髅群中。这些人身穿黑色或灰色长袍，手中拿着细长的法杖，和雷蒙手中那根金色法杖不同，这里的法杖样式古怪，看上去好像是死人的大腿骨——不知是雕凿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是用人骨做成，不过在法杖顶端所镶嵌的那一颗骷髅头，阿吉可以肯定一定是真人。
那些人不停挥舞着法杖，操控驱赶着身边骷髅，就好像牧羊人在驱赶他们的羊群。而在诸多灰衣和黑衣人之外，还有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领头者缓缓走在队伍中间，他并不专门做动作驱使骷髅，但却有大批骷髅自动的跟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仿佛护卫。
“紫衣的……”
阿吉想起刚才肖恩跟他说过的事情，禁不住又是一阵慌乱，而接下来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下面的人已经全都注意到他，一起抬头，于是那些骷髅也同时抬头，无数黑洞洞的骷髅眼森然注视着天空，注视着阿吉。黑色的骷髅眼眶中并不是一片虚无，而闪烁着绿莹莹的磷火。
少年连忙缩回脑袋不敢再看外面，但心头那种烦闷，惊恐，宛如死亡般的感觉却无法驱散，而且越来越浓厚。旁边的拉拉显然也受到影响，小脸儿变得苍白。
“我们快飞走吧，阿吉！”
“不行！”
少年在这一霎那头脑忽然清醒，现在的阿吉，已经不是摩尔曼城外那个一遭到袭击就惊惶失措的孩子了。
“雷蒙大师和其他孩子的队伍就在前面，如果我们逃跑，他们一定会撞上的！”
“啊！那怎么办？赶快回去报信吧。”
“来不及了，降落需要找场地和时间，在空中喊他们未必能听清楚。”
跟随了雷蒙大师那么长时间，少年的头脑思虑在不知不觉间也变得缜密，行动起来更是决断。
“我们必须拖住他们，同时弄出大动静，好让那边知道。”
说着，少年立刻从驾驶座位上站起身来，指了指操纵台：
“拉拉，你帮忙控制下。”
而自己则转过身子，从舱篮下方拖出来一个柳条箱子，打开箱盖，拨开干草，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枚大号的火药瓶子——正是阿吉先前在城外制作，准备用来援救妹妹的秘密武器。这东西威力大，但危险性也大，又很沉重，随身无法携带很多，只能放在座舱里面，用完了再补充。
“飞到他们正上方，保持好平衡。”
拉拉虽然很少上艇，但毕竟也是从小跟着巴鲁长大的孩子，经常帮忙维修，对于操纵飞艇并不陌生。阿吉把操控任务交给她，自己趴到吊篮边上，胸前塞了四五个火药瓶，并随手从燃烧炉里头拿出了一根引火炭棒……
“雷蒙大师，你们一定要听见啊！”
少年的祈祷声和下方第一声爆炸同时响起，不管这些骷髅是出于什么原因才维持了原来的体型，火药的爆炸威力肯定胜过了邪恶魔法——碎骨头渣子四处飞散，就连稍远一点，并没有直接被炸到的骷髅也唏哩哗啦的垮塌了好多。
那些骸骨并没有“死亡”，几具被炸飞了脑袋的骸骨趴在地上四处乱摸，随便摸到一个骷髅头，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拿过来往脖子上一扣，便又站起来。但假如是腿被炸断，或者拦腰被炸成两截的，就只能用两只手挣扎着在地面上爬行了。被炸断了的骷髅手爪仍在乱抓，抓住一切靠近的东西——当然都是其他骷髅的腿骨……
这一切都使得队列混乱起来，旁边的骷髅法师们竭力想要控制住局面，但炸弹并不是只有这一枚，更多的火药瓶接二连三从天空中落下，在骷髅堆中爆炸，顿时把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骷髅法师们愤怒了，他们抬起法杖，向着天空中那个罪魁祸首发射出黑暗的玄光。但就算是魔法也有距离限制，而拉拉早就按照阿吉的吩咐，把飞空艇上升到了一个魔法攻击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轰炸在继续，虽然由于高度增加，投弹的准确性有所下降，但地上这群骷髅本身就覆盖了很大的范围，飞艇又基本处在固定状态，瞄准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从阿吉的角度看下去，原本白花花一片的骷髅队形中间，已经呈现出好几个巨大的缺口，骷髅群的移动已经完全停止下来。
而这里所发出的响声和嘈杂声是如此巨大，相信雷蒙那边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所警觉了。
“再接再厉！”
少年并不敢因此就放松下来，他仍然继续往下面投掷火药瓶。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敌人有多么可怕，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下面那些冷酷无情的骷髅法师已经恢复了镇定。
身穿紫色长袍的领头法师在轰炸开始的时候就被那红衣人一把拉到旁边树下，躲开炸弹的危险。此时缓缓走了出来，他抬头仰望天空，正好对上阿吉的视线。少年顿时打一个寒战，阿吉的视力非常好，在这种距离上看清人脸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在那紫色的斗蓬风帽中他什么都没看见，只能注意到一双绿色鬼火般的怨毒眼神。
紫衣人缓缓举起了手中魔杖，他周围的骷髅群开始发生骚动，骷髅们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哀号，脸上骨头极端扭曲，似乎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如果他们还能有感觉的话。一根根骨头从他们身上剥离开来，又重新组合：肋骨从脊椎上脱落开，却转移到手臂；而在骨头之间，竟然逐渐出现了一层薄薄的肉膜……
“哇……”
在凄厉的嚎叫声中，第一个新怪物产生了，虽然是人类的骨骸转变而来，但此时它除了头还是原来那个骷髅头以外，身体其它部位却更象是蝙蝠。手臂变成了一对巨大的肉翼，不过其它地方仍然是白骨嶙峋。
怪物张开双翼扑腾了几下，双腿一蹬，身体脱离地面，高高飞了起来，阿吉惊恐的大叫一声，然而随即，便看见那怪物一个跟斗倒栽葱落回到地面，吧哒一声摔散了架。
就连旁边的拉拉也禁不住笑起来，飞行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但是他们的笑容并没能保持多久——更多的这种怪物已经形成，正在不停地往天上窜。虽然其中大多数并没能飞起来，但还是有几个很快掌握了起飞和盘旋的技术，并马上冲着飞空艇而来。
十三 恶战
“保持高度。”
“偏转航向往东南。”
“小心，左边有怪物飞过来啦！”
飞空艇上，阿吉一边不停向拉拉发出指令，一边从腰间皮袋中取出预先包裹好的纸壳子弹，一枚一枚放在吊舱四周。每一个纸壳中都包裹了弹丸和定量的发射药，直接塞入枪膛即可发射，大大提高了火枪射击的速度。唯恐到时候来不及拿子弹，阿吉甚至预先把子弹拿出来，就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哇……砰！”
第一个飞行恶鬼冲了过来，但阿吉早就瞄准了它，少年以前经常按照爷爷的吩咐，在晃动的小船上进行射击练习，目标同样是在移动的东西，诸如落叶，飞鸟之类。相比之下这个飞行恶鬼目标更大，瞄准起来毫不困难。一枪过去，那颗骷髅头骨当即爆裂——子弹不偏不倚，正中眼窝，一枪爆头。一声哀叫之后，那东西呈螺旋状栽了下去。
但少年完全没时间感到高兴，他马上给火枪装入另一颗子弹，瞄准下一个目标射击，这一枪再度命中，另一个飞鬼也失去了脑袋，摔回到地面上去了。
假如是有生命的东西，或许会因此而感到恐惧吧，但那些飞行恶鬼完全不受影响，仍然不停的朝飞艇冲来。少年坚持不停射击，但速度终究有限，飞艇周围很快便围绕了大群的飞行恶鬼，嘶哑恐怖的嚎叫声震耳欲聋——这些飞行恶鬼身上所长出的肉膜，决不仅仅在翅膀上。
不过有一点还算幸运，这些东西虽然能飞到旁边，却还没有对飞艇做出攻击。毕竟是从人类骨骸转化而来，他们的大部分动作还是要通过双手来实施——而现在手变成了翅膀，要用来飞行了，这些脑壳空了的家伙一时间就找不到代用器官了。
“哗啦！”
一个飞行恶鬼忽然收敛翅膀，合身扑在了吊篮上，白惨惨的骷髅头正对着阿吉，少年大叫一声，想都没想，掉转枪托一家伙砸在那颗头盖骨上。硬胡桃木的枪托毫不费力砸碎了那堆烂骨头，飞鬼又栽下去了。
更多的飞鬼扑向吊篮，如果是平时，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面临这种恐怖场景恐怕早吓晕了，但此时的阿吉根本顾不上害怕，他沉着应战，敲碎每一颗能够得到的骷髅骨头，决不让它们冲进吊篮，决不让它们伤害妹妹……
“拉拉！”
当两头飞行恶鬼同时从两个方向扑进吊舱时，阿吉只能对付一只，对于身后的就无能为力。一想到拉拉就在后面，少年无比焦急，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倒了当面飞鬼，却还是感到一股阴风从脑后掠过，一支锐利的手爪抓在他的肩头，顿时鲜血淋漓。
“拉拉！”
少年再度大喊，自己的伤势根本不在意，但妹妹在后面啊！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头，只听脑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待阿吉转过头时，已经不见了那个飞鬼，只有拉拉和他背靠背站着，手中紧紧握着那口——平底锅。
“可恶，这锅以后不能再用来做饭了！你们赔我！！！”
拉拉愤怒的叫喊着，手中饭锅被当作了铁锤使用，一锅把一颗刚刚在吊篮边上露出来的骷髅脑袋拍飞了。小姑娘发起威来真是非常可怕，平底锅作为武器甚至比阿吉的枪托更顺手，顷刻之间，又是好几颗骷髅脑袋被锅面拍碎，飞鬼们甚至开始躲避拉拉防守的这一面。
“呼……好样的，拉拉！”
少年心中略微放心，看来这些飞鬼的战斗力也一般……心中刚刚转过这样的念头，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嘶嘶之声，阿吉大惊失色，抬头一看，果然是几个飞鬼正趴在上面撕扯气囊。翼爪，牙齿，甚至脚掌的尖锐骨头，全部被用上，原本就很轻薄的气囊只一会儿就被扯开了好几个大裂口。
“噗……”
巨大的冲力把那几个趴在气囊上的飞鬼一下子冲落下去，但飞艇本身也开始快速下坠，气囊中的气体越跑越快，飞艇下坠的速度也随之增加。
“不好了，要坠落了！”
阿吉顾不得其它，连忙跑回到驾驶座上试图恢复控制，但气囊破裂的飞艇再也没有任何升力，下坠趋势无可避免，少年竭尽全力，也只能决定飞艇将坠落于何方。
“轰……啪……哗啦啦啦……”
一连串的撞击声之后，飞艇落在一丛灌木中。这已经是阿吉尽了最大努力后的结果，没直接落在骷髅群中，总算避免一下地就被撕碎的命运。不过，形势也并不因此好转多少——骷髅们缓缓转过身，黑漆漆的眼窝朝这边注视着，然后，他们开始缓缓迈动步伐，“喀啦喀啦”，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骷髅们过来了。
“拉拉……”
阿吉担心的看着妹妹，但后者却和他一样冷静。
“别为我担心，我也会丢炸弹！”
少女毫不犹豫，从吊篮中把剩余的火药瓶全部搬出，分摊在自己和阿吉面前。少年放心了，笑一笑，端起火枪。
“说得对，拉拉，矮人养大的孩子，不会有胆小鬼。”
骷髅慢慢走近了，跟在后面的还有些黑袍骷髅法师，他们已经可以用魔法攻击，但那些人却并不动手，只是操控着骷髅群往前走。在头上风帽的阴影中，少年可以看到那些冷酷的目光——这些家伙是想用骷髅撕碎自己和妹妹。
“呸，卑鄙的家伙。”
少年立即举枪，瞄准，这些骷髅法师以前肯定没与火枪手较量过——他们不知道火枪的射程要远远超过弓箭。少年举枪的动作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但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名黑衣法师应声而倒，又是一枪爆头，他身边的骷髅立即哗啦啦倒下一片。其他法师一阵纷乱，连忙后退，或者用骷髅把自己遮挡起来。少年又开了几枪，但这次只是打倒了几个骷髅傀儡，而没能击中法师。
法师们愤怒了，几道黑色光芒从骷髅群中发出，直飞少年站立之地，不过阿吉早有预备，每开一枪就立刻换个位置，几道魔法尽皆打空。但这样毕竟耽搁了时间，大批骷髅靠近了。
“拉拉！”
少年纵声大呼，旁边妹妹立即点燃火药瓶引线，接二连三的投掷出去。这东西对付群体敌人真是太好了，轰隆隆几声爆响，碎骨头渣子散落一地。
“好样的，继续继续。”
阿吉端枪连续射击，而拉拉则奋力投掷火药瓶子，在两兄妹的顽强阻击之下，庞大的骷髅群体一时间竟然无法靠近。不过，这种情况并不持久，飞空艇上装载的弹药并不多，在激烈的战斗中很快就面临枯竭。
“还有最后两个炸弹了……”
拉拉望着手中的火药瓶有些发呆，没了炸弹，就是死亡的结局，这一点拉拉很清楚。阿吉摸了摸腰间皮袋，也无奈的摇摇头：
“还剩五颗子弹，挡不住了。”
说话间，拉拉已经把最后两颗炸弹扔了出去，炸碎了冲得最近的一拨骷髅。不过另一拨正在逐步靠近，虽然这些骷髅不会奔跑，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能用走路的速度行进——这也是先前两人能够坚持下来的一个主要原因，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阻挡了。
阿吉看看四周，已经被包围，无法再逃跑。他咬咬牙，拖过飞艇上的燃料罐子，把燃料洒在周围草木上。
“你要干什么？”
拉拉惊叫起来，阿吉咬牙切齿：
“烧，用火线拦住他们。”
“可那样我们的飞艇也会被烧掉的！”
“不烧掉也一样被它们毁掉。”
“不！那是爷爷留下的东西！”
拉拉坚决反对，少年也犹豫了。这飞空艇相当于他的生命，即使明知必死，也舍不得就这样烧毁。可这么一耽搁，四五个骷髅鬼立即冲了上来。
“唉……拼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