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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1993到2003(1)

李亦晨一个人从后花园院墙里面别人养狗的那个窝棚上爬出院墙了,明明前门后门都开着,她干嘛要翻墙呢?

李亦晨下午放学没回家一个人跑到后山上在半山腰铁路旁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背着个红色的大书包,看上去闷闷的。

看久了严大明就纳闷了,怎么李亦晨永远都是一个人?缘本不兴心生则起。那皮肤,像是橱柜里摆的奶酪,干净娇嫩矜贵,他严大明一个黑小子,说起来只有仰望着流口水的份。严爸爸说每个人都应该和别人在一起才算活的踏实。于是就在某个有那么一点阴暗的黄昏,严大明看见李亦晨一个人在后院的水房打水。犹豫了半天,鼓足勇气走过去。李亦晨敏锐的吓人,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把脑袋转了过来,一双眼看着严大明简直算的上是寒光凛凛。严大明退了半步,还是嗫喏着把话说完了。

“我是严大明,我很喜欢你,我们做个朋友好不好?”严大明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段话已经构成了某种可以称之为告白的东西。他低着头,然后,一只白皙的手就伸到了他面前。

“好。”李亦晨看着他就直说了这么一个字。他愣了片刻才接住那只手,用力握了一下。

这是1993年,13岁的严大明第一次认识12岁的李亦晨。那年李亦晨在准备中考,而严大明,在一个破烂的区级中学虚掷少年青春。

2·你说青梅,我是竹马

认识之后严大明才发现,李亦晨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看。只是肤色莹白眼睛明亮脖颈修长而已。近距离看的话有些时候脸色会发灰有些时候眼睛下面会有乌青的黑眼圈有些时候憔悴不堪有些时候脸上却有莫名的璀璨笑容。严大明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在那次相识之后,不爱上学的严大明每天都早起为李亦晨买好早餐在掌心里捂着,要搁现在看跟贫民窟有的一比。但是放在1993年,等李亦晨穿着灰蓝色大大的校服骑着自行车从大院里出来。他看着李亦晨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少女的腿修长纤细,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唯有青春才拥有的,说不出的美好风情。

他骑着自行车先把李亦晨送到学校,自己再在清晨潮湿清冷的薄雾中穿越小半个旧城区到自己的学校。他总是迟到,因为李亦晨不肯早起。每次送李亦晨到达学校的时候基本上离早自习也就不差几分钟了。初中三年每天李亦晨都是在他背后的自行车后座上匆匆忙忙啃完几个包子,在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的那一刻就敏捷的跳下车。像只兔子一样奔进那所市重点。

李亦晨家靠近院墙,又是二楼,李亦晨在阳台上读书的时候,严大明就在修车摊上,仰头看她莹莹然透白的脖子。他只能看见她深蓝色校服下纤瘦的背影,有时她会含含糊糊的说再见,有时是匆忙的一挥手,有时候,甚至连回头都没有。

很多人替严大明感到不值,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根本不了解李亦晨。他只是知道李亦晨的小名叫豆圆儿,那是南方的食物,软糯香甜,像是李亦晨,总是带点柔软的气质,和这个偏北的中部城市完全不同。他知道李亦晨总是不开心,有些时候李亦晨坐在他的后座上的时候总是用脑袋抵着他的后背,有湿湿凉凉的东西,渗进了他的衬衫。但是李亦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笑,阳光照在那精致的笑脸上,打心眼儿里稀罕,让他觉得所有的悲伤都是错觉。

他可以陪李亦晨上学放学看着她从重点初中考到重点高中。他可以在李亦晨不开心的时候陪她一起爬后山看着她面对空无一人的山谷大喊大叫或者弯腰大笑,黑色的碎发被山风卷起露出尖尖的下巴。他也曾陪她寒冬腊月去摘黄色的小腊梅看着她将花瓣捧在手心用冻红的鼻尖凑上去轻嗅花香。他们一起走过那么长的时光。严大明眼中的李亦晨,始终和别人看到的是不同的。

高三那年李亦晨压力极大,严大明依然吊儿郎当。李亦晨的自行车坏了他扛去修,李亦晨有本重要的资料买不到他去绕遍全城找,李亦晨最近休息不好脸色发黄他去买了银耳红枣炖汤放进保温杯里送到李亦晨的班上。可是他却看到李亦晨趴在桌子上哭泣,连脸边的碎发都被眼泪沁湿,当他想要进去安慰李亦晨的时候,一个瘦高漂亮的男孩跑了进去轻轻搂住李亦晨的肩膀。

那男孩替李亦晨拎着书包,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絮絮低语,他将李亦晨凌乱的黑发拨到耳后整理妥当,不时的讲一两句笑话逗她开心。严大明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两个一直走到学校门口,却看到那男孩伸手打车送李亦晨回家。那是1999年,那年月的高中生打车是多么奢侈的事情,严大明拎着保温杯站在那所省重点漂亮的大门口,看着自己的自行车,突然间变得无比沮丧。

他独自回去,忍了很久,还是在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打了李亦晨家的电话,站在马路边上的电话亭里打的。电话亭没有全封闭,秋天的风其实还不是那么冷,可是却吹的他心里难受。他看着李亦晨家的窗户,其他的灯全灭了,只有李亦晨卧室的灯还开着,他想象的到她坐在桌前看书的样子,严大明只是大院儿门口修车老头的儿子,一只手撑着脑袋,脸上是不耐与认真交杂的表情。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汤,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真笨,笨死了,怎么就没有把汤送到人手上呢?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是李亦晨的声音。清冷中有点疲倦,听不出刚哭过的样子。他鼓足勇气问起今天所看到的事情。李亦晨只停了两三秒。然后开始回答:“他叫许晨,我们楼上理科十三班的,高一时同我前后座,现在在帮我补习数学。我今天出了点事,恩,不用太担心,不过是考试或者和班上的女生不愉快之类的事情而已。

李亦晨一个人在大院儿那一排排平房里瞎窜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个啥。你知道的,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朋友去告诉他了,所以他下来送我回家。是的,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你知道的。我没关系,真的。大明,你不要太担心。”

严大明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比起李亦晨,他的嘴巴总是显得那么不利索,可李亦晨是地矿大院楼房里住的人,于是说出口就成了什么好好复习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李亦晨安静的听着,不管他讲什么,她总是安静的听着。隔着电话线,他都能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说不出的烦躁感自心里升起。他停住了嘴巴。

李亦晨等了片刻,缓缓开口:“大明,你不知道,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所有让我困扰的事情,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可是你和我不在同一个学校。我现在就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太晚了,我父母都睡了,我不能吵醒他们。但我始终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关于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件事。你该知道的。所以,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等我高考结束了,等我的梦想实现了,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坐在一起,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彼此了不是吗?所以,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这世界,我只需要你一个人的原谅。”

其实严大明想要告诉李亦晨他没有懂那么多,每一次李亦晨用漆黑的瞳孔定定的看着他对他说你知道的,你该明白的。他从来就没有理解过李亦晨需要他明白的是什么。他只是追随她,像是沙追随风,从来就不由自主。这些话他说不出来。文艺腔什么的李亦晨可以运用的自然而然他却不会,在他所在的学校,那就是让人羡慕的地方。

1993,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会很别扭很做作。他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却依然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如同每一日他带着一身机油味载着永远有着清爽香气的李亦晨的时候,明知格格不入,却依然发自内心的欢喜。

李亦晨一个人在区中后门的小书店站在书架旁看武侠小说看了一整天结果回去被打了一顿。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李亦晨和那个叫做许晨的男孩,不仅仅同乘过一辆车。他们曾无数次在那所被称作情场的省重点后花园并肩散步絮絮低语。他知道李亦晨是那所学校艺体部的学生,艺体部的学生可以同时在理科班上课并且拥有特权不上自习,用来练画。他知道李亦晨最后高考并没有选择艺术而是报了理科。他不知道的是,李亦晨那些个自习并没有用来练画,而是和许晨一起在黑暗的小录像厅里看电影或者在小酒店里,脱下衣服躺在许晨面前。他永远想象不出他的女神在另一个人身下犯下最原始的罪孽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直到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个晚上李亦晨哭泣的原因是被许晨的母亲甩了一个耳光。

这些事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他。

3·泅渡过去不是岸

时隔多年之后严大明才发现自己的青春期过的多么压抑多么晦暗无光。是啊,他陪着李亦晨他的小豆圆儿那么久,嗅着她的发香看着她白净如雪的侧脸在黑发下若隐若现,却始终未能近距离的触碰过她。每一次她跳上他的自行车的时候,会用柔软的手臂轻轻环一下他的腰然后迅速放开,用手紧紧抓住自行车冰冷的铁环。严大明自己学校的女生就没那个矜持劲儿,她们花枝招展随意的就可以坐在男孩的大腿上。不是没有女生给严大明献过殷勤的,他高高大大,有北方男孩该有的轮廓,不缺人稀罕。可世间有弱水三千,吸引他的,始终是那朵求而不得的白莲花。

高考结束之后李亦晨特意叫他去商量报志愿的事情。他问李亦晨的意思。其实也没必要问,他以为他懂,李亦晨的意思就是两个人还是继续在一起吧至少报到同一个地方。他知道以他的成绩想和李亦晨同一个学校那是没门,但至少可以跟在同一个城市。他一直知道李亦晨野心勃勃,还曾经是个朴实的年代。父母在半死不活的老国企好歹端个铁饭碗。地矿大院的孩子们出来进去头都是扬的高高的。而严大明,比任何人都努力。可是他也会想啊,一个姑娘家你心那么大做什么?像我这样对你好的人,天上地下,独一份儿了。

商量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报在省城算了。差别不过是一个报的一流的外国语大学,一个报三流的大专。但是他也会给自己排解,那一套八十几平米的水泥旧楼,不就是看看么,看看怎么了?癞蛤蟆都能肖想天鹅肉,他严大明怎么就不能看看李亦晨?

李亦晨一个人在后花园看着桐花大片的落然后坐在桐花树下发呆。严大明想的很周到,自己上大专只需要三年,可以早点出来工作贴补李亦晨,李亦晨是女孩子,学外语最好找工作,女孩子大三之后就要开始会打扮用钱的地方就多了。她会需要他的,而他可以照顾她。他似乎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前景,一对年轻人在离家乡只有六个小时车程的省城打拼,如果太辛苦的话随时可以回到家乡。严大明的父亲摆修车摊之前也是地矿局的工人,单位买断工龄让他待岗,好歹这么多年也是攒下点私房的。到时候他们在省城混几年就可以回家乡买房子。他可以用攒的钱做点小生意,他学汽修,到时候开个汽车修理部也好,李亦晨可以去县城的中学教英语。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虽然平淡但是幸福,他会一直宠着李亦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李亦晨一根头发。等到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他绝不会再让李亦晨掉眼泪。

他送李亦晨回家的时候在黑暗的楼道停住了,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李亦晨的脸。可是即使在那么暗的楼道里,1·1993

地矿大院儿里的人都知道李亦晨是个顶顶漂亮的小姑娘。严大明也知道。李亦晨住在地矿大院儿的小楼房里,那张脸都有隐约的白光自皮肤下面透出来,像是玉石一样。他不敢造次,伸出的手,就只在李亦晨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他知道李亦晨心情不大好,考完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就不大好。于是他说:“豆圆儿,你别难过,有我呢,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有我在,不会让你吃苦的。”

李亦晨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房子里并没有别人,她没有请他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靠着门框看着他。那扇冰冷的铁门随时会将他们隔开在两个世界,那是第一次,严大明觉得李亦晨眼里那层覆盖一切的玻璃有裂开的迹象,她看着他,眼神里有怜悯有依赖有很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他承受不住两个人沉默对视的压力。他再次伸出手,摸了下李亦晨的头发,黑发柔软带着她脑袋的温度。连发香都似乎留在了掌心。这就足够让他满足了,然后他转身离开,听见李亦晨在他身后锁了门。

咔哒一声,所有心事都被锁的了无痕迹。

结局不出意料,严大明如愿上了省城的专科学校,永远低着头。

严大明稀罕李亦晨,学机械维修。住的也是人地矿大院楼道拐角处搭出来的窝棚,夏天酷热,冬天一阵阵冷风往屋里灌。李亦晨却没读外语,她高考发挥失常,最后居然被调剂到了一个二本医学院学制药工程。至少,他们可以在一起了。在同一个城市。没有那道高高的院墙隔开,没有那么多人的目光看着。偷偷和李亦晨坐了同一趟火车在下车的时候帮她扛行李的严大明觉得无比幸福。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两个学校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严大明原本以为这会成为一个开始,所谓的大学,是让他们摆脱各种枷锁用漫长的时间花前月下那一场美好恋爱的开始。但现实并不买这个账,他狠狠的甩了严大明一个耳光并且告诉他你错了你想的太多了。

他们的恋爱是在严大明的心里开始的。每周末他去看李亦晨,两个人一起吃顿饭然后肩并肩去散步。偶尔在马路上有汽车经过的时候他会伸手扶一下李亦晨的肩膀接着李亦晨不动声色的闪开。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李亦晨会坚决的让他回去。清水般的感情凉薄到让人苦恼。严大明安慰自己,那是因为李亦晨太纯洁,她是豆圆儿染不得一点尘埃。

这感情他呵护的小心翼翼,却躲不过时间摧残。

大二的时候他去看李亦晨的次数就少了。不是他的原因,是李亦晨加入了学生会组织部。负责各类学生活动的幕后。他去找李亦晨,多数时候看着她或焦头烂额在行政楼与大学活动中心之间奔波,或抱着一叠策划书或账务报表之类的皱眉。她身体一直瘦弱,一累就容易脸色煞白。严大明炖了猪脚汤放在保温杯里给她送去,她只喝两口就转身去帮迎新晚会的舞蹈演员们搬衣服,脸上满满的笑容里看不出半分疲态。

严大明是真心疼,他也跟李亦晨说过,“你又不比那些姑娘差,要出风头去唱歌跳舞上舞台不是挺好么?干嘛做幕后,又辛苦又不能露脸。”李亦晨说:“就你会瞎想,那些演员漂亮光鲜也就是一晚上,演出结束谁还记得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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