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两位小娘子请安了……”
许妈妈才施完礼,顾倩娘就跳下罗汉床,拉着许妈妈的手,笑道:“妈妈来得正好,快给我和姐姐评一评,姐姐算不过我,就要耍赖!”
“谁耍赖了?”
顾贞娘和顾倩娘一母所出,长得很是相像,只是顾倩娘小上三岁,活泼好动,眉眼更显清丽,不像顾贞娘,少年老成,这会板起脸,更像张氏一些。
“你整天打算盘,算计来算计去,难道也想像西顾的人一样,做那商贾勾当,最后忘了本,连书香门第该有的仁义礼智信都忘了一干二净,做出有辱家门之事……”
“贞姐儿,”许妈妈笑着唤了一声,打了个岔,没让顾贞娘把话说完。
西顾的事到底是怎么样,她不清楚,可是有些事她却是清楚的,在顾家,西顾的事儿能不提最好还是不提。
许妈妈这么一打岔,顾贞娘倒是忘了刚说的事,可顾倩娘却哼着声道:“就你能,总说看书做诗,也没见你成了个才女!瞧不起我算帐,那好啊,你以后嫁人,别管家啊!”
“你又说混话,看我告诉娘!”顾贞娘面上发烧,又气又嗔。
她今年十四,也是该议亲的时候了,平时也有偷听到娘亲说起她的亲事,已经羞不自禁,现在妹妹竟这么大咧咧地明着说,自然要恼羞成怒。
两姐妹正闹得欢,后堂里张氏已经转了出来。
顾倩娘扑上去,大声嚷嚷着顾贞娘耍赖的事,张氏一直微笑听着,眼神很是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可是说的话却和她的外表很不相衬。
“贞娘,娘不是说了,什么诗啊画啊,都是另说的,一个女子有才名固然是件美事,可女红厨艺才是女子的根本。还有,你别小瞧了这算帐打算盘。娘为什么让你和那妹学算帐打算盘?”
顾贞娘垂下眼帘,一时之间没有答话,反是顾倩娘踮着脚,抢着道:“我知道!娘,我说我说……”
挑着下巴,她沉声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嫁出去那必然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自然要管着一大家子的人和事,不会算帐,不会打算盘,怎么能管好家里的帐目呢?要是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睨着妹妹,顾贞娘用手指划着脸颊,“真是不知羞,你才多大,就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
“有什么好羞的?是个女子不就得嫁人?难道我要像姐姐一样,一听到嫁人议亲就满脸通红?”顾倩娘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盯着姐姐,“娘,你快再说说,要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姐夫!”
“没羞无躁的无赖!”顾贞娘果然面红,生气地扭过头去,却不敢再和顾倩娘争辩。
张氏微微一笑,揽着顾倩娘坐在罗汉床上,“不许再取笑你姐姐,”又笑着看向顾贞娘,“贞娘,你是做姐姐的,也该有个姐姐的样子,被妹子比下去可怎么好?”
看顾贞娘垂着不语,她不禁摇头,她这个大女儿,虽然长得像她,可性子却不随她,是看书看多了,有些呆气?
低叹一声,张氏沉声道:“为娘和你们姐妹说句真心话,这女人啊,一辈子就是围着一座院子转了。娘也不是打击你们,可是要想过好日子,就别真的把夫君看成天,以为只要夫妻感情和美就一辈子都能过得好好了的。这男人啊,也就是那回事儿,你想把他撰在手心里一辈子,是不可能的。能撰在手里,抓得牢牢的,也就是钱。所以,这算帐一定要学精学好,只能会算账的女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话说完了,看顾贞娘抿着唇,并不说话,张氏不禁暗叹,也不知道这个女儿是不是把话听进去了。
摇了摇头,她也不再多说,看向许妈妈,平声问道:“那个打了兰香的丫头可处置了?许妈妈,是不是近来府里头的丫头越来越难管了?怎么我觉得这三天两头的就闹事呢!”
许妈妈低了头,虽然心里恨死背后捣鬼的春花了,却不能当着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娘子,那个小丫头我已经处置过了,念在她是才进府,又是初犯,罚了一个月的月例。”
看张氏点头,许妈妈也松了口气,看看两位小娘子,她低声道:“那丫头,是在后书房侍候的……”
只是一句话,张氏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没有言语,她扬声叫人拿点心,“你们两个乖,吃些点心,再打会算盘,娘一会儿就回来……”
“我也去……”顾倩娘还想跟着,却被顾贞娘伸手拉住。
“娘是做正经事,你跟着干什么?”
去花厅说,那就是不想让她们姐妹俩个听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说后书房,那就是和爹爹有关了。
顾贞娘还在想着,顾倩娘已经凑近她,“你听说了吗?爹爹可能又要纳个姨娘回来了……”
心头一跳,顾贞娘扭头看着一脸神秘的小妹,张了张嘴,却只能摇头道:“你莫要乱说了,仔细娘说你……”
虽然这样训斥妹妹,可转过头,看着窗外,顾贞娘却不由皱起眉来。虽然年少,可是家里的事,她隐约还是知道些的。
看来,家里头又要不安宁了。
虽然家里妾只有两个,可自家官人的风流事却是不少,年长日久,再听到这些事,张氏已经淡然了。
拦也拦了,防也防了,拦不住、防不住,也就只能想怎么处理了。
“官人这人,最是慈善,对下人和善些,也不算什么,不过一个丫头,偷吃官人的份例,到底不好。嗯,念在初犯,就小惩一下罢,不要用大家法……”
说得轻描淡写,可许妈妈却是心领神会,不用大家法,那就是用小家法了,小家法,也不是那么好挨的。
眯了会眼,张氏淡淡道:“今个儿给沐春院柳姨娘加两个菜,她侍候官人也辛苦了……”
“是,奴婢知道了。”许妈妈低声应了,偷眼瞄着张氏,见她再无其他安排,施了一礼就悄然退了下去。
出了门,就瞧见在院里坐在抄手游廊下的春花,斜对着门,虽看似在闲坐,可是目光却一直在盯着花厅的门。
勾起嘴角,许妈妈仰起头,看都不看春花,直接就往院外走去,半路上,有小丫头问好,也只是淡淡点点头,停都未停。
“给主子办差,哪儿敢耽误……”
盯着她,想抢她的活,且等几年去吧!
出了正院,径直往沐春院去了,等从柳姨娘房里出来,许妈妈袖袋里已经多了一对丁香银耳坠。
出得门,对面冯姨娘房里的丫头玉烟就迎了上来,“许妈妈,来我们姨娘房里坐坐吧!”
一抬眼,许妈妈往西厢那边瞧了瞧,虽是有竹帘挡着,可隐约能见帘后有人影晃动。
垂下眼帘,微微一笑,许妈妈淡淡道:“今个儿就不过去给冯姨娘请安了,还有事儿要做呢!”
“许妈妈……”回头往西厢里看了眼,玉烟还想再说什么,可许妈妈已经往外头走去。
迟疑了下,她正犹豫是不是要再缠上去,东厢里玉翠已经转了出来。
看着玉烟,玉翠挑起眉,冷笑道:“丢不丢人啊?人家许妈妈都不想去你们屋里头坐,还非要缠着!”
玉烟脸一沉,扭头看着玉翠,“不会说话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不过一句话功夫,一回头,许妈妈已经出了门。
玉烟又气又恼,偏玉翠还挑事,“我呸,这院里是有人不会说话,可惜不是本姑娘!要是那位会说话,那许妈妈可不会连进都不进那屋了。”
“你……”
“我怎么着?”玉翠仰着脸,根本就没有怕的意思,“你啊!可别和人学,要缠,那也得缠男人,缠一个管事娘子有什么用?!”
哼哼两声,她盯了玉烟一眼,“懒得理会你,我还有事儿呢!哼,等晚上我们东厢喝酒吃肉时,你可别馋……”
话一说完,她就昂着头从玉烟身边穿过,那趾高气扬的样儿,气得玉烟心头直跳。
扭头看了眼西厢,她抿了抿唇,又筐下头去。
同在一个院里住,都是妾,可是这境遇可真是不同了。瞧瞧东厢的,再瞧瞧她主子,真是……
她也是倒霉,跟了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儿,连带着她这个丫头都受气。
心里有气,可进了屋她还得带着笑,看着已经窝在罗汉床上低头绣花的妇人笑道:“姨娘,许妈妈还有事情,说是下回特意再来给您请安。”
妇人抬起头,清秀的面容上一双眼清澈如水,却隐着一抹轻愁,“知道了……”
她有些自嘲笑了笑,忽又低声道:“你也不用宽慰我……”
在顾家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地位呢?
看她那般模样,玉烟也是有些忍不住,“好像,官人晚上要过来——姨娘,你看,要不我去打水,您再重新梳妆一下,一会咱们去院里走走也好……”
一听这话,冯姨娘就笑了。
“罢了,我都一把年纪了,和年青的争什么呢?”捋了下发鬓,她低语:“有什么意义……”
玉烟却没听到她说的后半句,盯着冯姨娘,她咬了咬牙,也不劝了,直接转身出去,站在院里,正好看见对面东厢窗前,艳丽少妇正倚窗梳妆。
满面春意惹人眼目,那神情、那得意,刺得人眼疼……
“真是晦气……”低声呢喃着,玉烟别扭地转身,大声叫着:“小花,小花,你又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