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里拎的食盒往桌上一顿,顾思晓瞪大了眼,一幅嚣张的姿态。
“程妈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可是给官人取吃食,不是给我自己要点心吃,要耽误了事儿,官人怪下来可怪我告你们厨房的状……”
“听到了,就是官人要,也得等出锅不是……”管着厨房的程妈妈撇了撇嘴,嘀咕了句:“一个个的,都是小祖宗,这才进府几天,就能了,有本事就知道往我这儿使……”
嘴里抱怨着,一转身看到迈进厨房的丫头,立刻笑着迎了过来,“兰姑娘,今个儿来得早了啊,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取娘子的食盒过来——还有啊,您早上不是说几个姐妹想吃鸡蛋羹嘛,给您蒸上了,回头你过来取就是了。”
兰香点头笑着应了声,提了食盒正要转身,就听到一边有小丫头嘀咕:“看人下菜碟啊!真是,讨好人都没长眼……”
脚步一顿,兰香回了头,拿眼一扫,有些眼生,那是新进府的了。
“你,哪个院的?”这么嚣张,进府时顾大娘怎么教导的。
顾思晓呶了呶嘴,还没吱声,外头已经有丫头快步跑进来,伸手要接食盒,“兰姐姐,怎么你来提食盒了,这样的事还是我做……”
目光一转,她看见顾思晓,不禁有些惊讶,“画儿……”瞧瞧兰香冷着的脸,再看看顾思晓的表情,“兰姐姐,这是……”
舔了舔唇,婉柔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兰香眉一挑,斜眼看着婉柔,“这个你认识?”
“是,兰香姐姐,这是和我一起进府的画儿,就在后书房里侍候……”
“后书房啊?”兰香低哼了声,“怪不得这么嚣张了,我前几天就听说后书房里的丫头了不得了,现在一看,还真是了不得——怎么着,才进府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做姐姐的了?我们姐妹吃个鸡蛋羹,你不顺心是吧?”
顾思晓眨了眨眼,色厉内荏,“我、我们彩衣姐姐昨个儿想吃鸡蛋羹,厨房里都说没有……”
“哦,是嘛!那程妈妈可做得不对了!你们那彩衣姐姐多了不得的人物啊!怎么就没给她吃鸡蛋羹呢?”
兰香呸了声,突然脸一沉,指着顾思晓骂道:“不要脸的臭丫头!你这是想仗着那个什么彩衣的势来压我是吧?!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东西,也能做你的靠山?我呸!别说姨娘,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是,没名没份的还想在顾家拿乔装大!我告诉你,臭丫头,别说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就是她真做了姨娘,也别想在咱们面前装——顾家,正经当家娘子才是我们主子呢!”
咬着唇,顾思晓像是怕了,嘴上却仍嘀咕:“彩衣姐姐最得官人宠了,她要想当姨娘随时都能当,你才是小心——想攀高枝都攀不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兰香已经伸手来抓她的头,“臭不要脸的小丫头,不教训你你都不知天高地厚了……”
“啊——”顾思晓尖叫着,推攘着兰香却挣不脱,一连挨了好几下重的,好不容易挣开了,却一跤跌在地上,要不是婉柔和程妈妈过来拦着,说不定还要挨踢。
“臭丫头,今天就教你个乖,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我了……”兰香叉着腰大声骂。
程妈妈在后一直抚着她的背顺气,“兰姑娘别和这小蹄子一般见识,也是她糊涂,跟谁学不好,跟那个……学……”
虽然说得含糊,可兰香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嗯,才爬上床几天,就当自己是主子了,回头被一脚踹下床时有的她哭的……”
一提刚被婉柔放在地上的食盒,兰香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蹲在顾思晓身前,婉柔又气又怨,“画儿,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跟着彩衣——搅和什么啊?”
捋捋头发,顾思晓没说话,看她那冥顽不灵的样子,婉柔更是气,“彩衣那样,我还知道她是为的什么,可你呢?到底是为的什么?你这样,早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道婉柔肯和她说这些,也是为了她好,可顾思晓却仍是甩开婉柔的手,“不用你管!我知道你们都是嫉妒彩衣姐姐……”
婉柔气结,看看顾思晓,张了张嘴却又收声,后头和妈妈更是直接冷哼道:“她要死你还能拦着不让她死吗?别管她,婉柔,过来,你们的饭准备好了。”
“先拿我们院的!”
顾思晓冲过去,就是刚被打过,头发乱成一团,也还是一脸骄横。
瞥她一眼,婉柔没作声,只是往旁边站了站。
程妈妈哼哼着,喊了一声,自有人提着两只食盒过来,顾思晓提了食盒,扭身就出了厨房,那模样,不像是刚吃了亏,倒像是打了胜战的将军似的。
等转了个弯,顾思晓的脸就垮了下去。
真是——疼……
放下食盒,她揉了揉头皮,想想,却又笑了。
这半个月,别的没学会,这恃宠而骄的样子却是从彩衣那里学了个十足。或许,这些日子里,除了彩衣,就数她这个同样是新进府的小丫头最惹顾府下人的厌了。
刚才那顿撕打,的确是有原由的,谁叫她惹了人的眼,才挨了这一顿,很疼,可却不算是白挨。
都说水至清而无鱼,那她就把水搅浑,顾家上下越是不得安宁,她就越是觉得开心。
坏人又如何?反正她什么都没有了,好又好给谁看?
提着食盒,临进院前,顾思晓还又往脸上狠狠扇了下。
也没进书房,她在门口怯生生地叫了声,里头彩衣就嗔道:“怎么回来这么晚?呀,你这是怎么了?这——家里头还遇着强盗了?”
眉毛一跳,顾思晓嘴一咧,哭道:“彩衣姐姐,我被娘子院里的兰香打了……”加油添醋地把刚才的事儿学了一遍,顾思晓只差抱着彩衣的腿大哭了,末了还道:“我越提彩衣姐姐,她就越打我,还说彩衣姐姐以后有得哭……”
她这顿打,可全是因为彩衣姐姐你挨的哦!
虽然没有明说,可这话就是这个意思了。
彩衣又气又恨,看着顾思晓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觉得讨厌,“别哭了,你是和小花呆在一起呆时间长了?刚开始还觉得你说不定是个能干的,原来根本就是个呆的!好了好了,你也别委屈了……”
搅着手,她恨声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收拾那帮贱蹄子!有本事就去讨官人的欢心啊,在我这儿装,算什么本事!”
发完狠,她又皱着眉挥手,“你快去收拾下,这副鬼样子,一会儿官人回来还不让你吓着了……”
顾思晓眨巴下眼睛,“那个,彩衣姐姐,要不我就这样让官人看看,也好让他知道有人欺负咱们。”
“你猪脑子啊!”彩衣白了她一眼,“被打的是你,又不是我,官人才不会理会呢!再说了,就你现在这样子,灰头土脸的,官人一看都要吓到,怎么会觉得你可怜,帮着出头呢!让姐姐教你个乖,受了委屈,想要男人帮你出头,也不能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得学着——嗯,学着戏台上的那些个花旦,梨花带雨,怨中含忧……”
手捏兰花指,彩衣比划了下,突又变脸,“快走快走,说了你也不懂——土包子一个,八成连戏都没看过……”
顾思晓只是笑,一昧地顺从着,就好像是真的把彩衣看成了自己侍候的主人一样。
彩衣也懒得再训她,接过食盒,也不回书房,转到一旁的厢房,自去用餐。
那食盒里,装的是顾永的份例,按理说,今天顾永外出会友,这午餐是可以免了的,可彩衣却让顾思晓借着官人的名义照旧把这午餐领了回来,以奴婢的身份享受这属于主人的份例,就像她以奴婢身份却住进了这院里厢房一样,毫无顾忌。
看着彩衣关上门,顾思晓一扫刚才的献媚神情,放下食盒,转去后面耳房,洗了脸,又重新梳好了头发,这才提着食盒出了小院。
彩衣吃饭吃得慢,这会儿根本就不会关心她去哪里。
提着食盒,顾思晓一路小跑,顺着石径直奔角落那片竹林。
石头爷爷就住在竹里边上的小屋里。小小竹屋,简陋却别有情致。虽是男仆,但因为年迈,又顶着曾侍候过老太爷的名头,倒成了唯一能住在后园里的仆人。
“石头爷爷,”跑进竹林,看到回头看她的白发老人,顾思晓立刻露出笑脸。
笑容灿烂,带着说不出的轻松,在这片竹林里,她放下了自进府来一直戴着的面具。
“石头爷爷,快来吃饭吧!嗯,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看着顾思晓,顾石头笑着放下手中的活计,笑道:“画儿,我都说了,你不用每天都拿吃的过来,爷爷这儿有吃的……”
“我知道!”顾思晓回眸一笑,像是撒娇似的,“石头爷爷,你也知道我们那院里,彩衣是不吃这份例菜的,我一个人又吃不完,自然得请爷爷帮忙了……”
顾石头笑着点头,目光温和,却没有再说下去。
这丫头,真当他不知道她的心意吗?
自打那回得罪了顾福那贼厮后,他这个老头子的分例总是被克扣,别的且不提,就是一日三餐,最多也不过两餐,甚至有时候一天就一顿饭。
找去厨房,人家也是和和气气的,“哟,对不住啊,老爷子,忙忘了,下回一定注意。”
话说得好听,可下回还是忘。他这个老头子,干生气也没有用,一个老得入了半截土的人,谁会理会他说什么?倒是画儿这丫头,老是带着吃的来看她。
“吃饭吃饭……”
阳光投落竹间,映着顾思晓灿烂的笑脸。看着那笑容,顾石头忍不住道:“画儿,你这丫头真是个好孩子,嗯,叫画儿的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