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突然往前冲,张嫂一把没抓到,让她冲到了前面,“死丫头,又搞什么花样——就知道给老娘惹事……”
彩衣突然一叫,正在推顾石头的两个小厮也是叫了一跳,还以为冲撞了哪个院里的大丫头,回头一看,脸就又沉了下去。
那一身蓝衫,就是个粗使丫头,比他们这些小厮还不如呢!
“哪儿有你什么事啊?快点拔你的草去吧!”一个小厮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彩衣却没搭理他,反是走过去对着顾福盈盈一拜,“福管家,您还记得我吗?”
眨了眨眼,顾福迟疑了下才笑道:“哟,是彩衣姑娘啊!”就是个刚进府的小丫头,跑这儿和他装什么啊?要不是昨个看得出官人对这丫头有那么点意思,他这会儿还懒得搭理呢!
不过,这男人啊,都是偷腥的猫,这会瞧着顺眼,等过后到了手,能新鲜几天就不知道了。
睨着彩衣,顾福虽然在笑,可眼底却隐着一丝轻蔑,这府里想爬到主子床上的可多着呢,要是个个都以为上了主子的床也就成了主子,他们这些管事的还活不活了?
“福管家,您这是要砍竹子啊?”彩衣笑盈盈地看着顾福,虽是不经意,却透出一股子媚意。
许是不自觉,也可能是故意,对于彩衣来说,她能倚仗的也就是有三分颜色外加七分的献媚了。
是个男人就都喜欢女人讨好献媚,顾福一笑,摸着山羊胡,态度也温和了少许。“正是,官人叫咱们砍两根竹子做笛子……”
他的话才说完,那头顾石头就叫起来了:“亏你还是扇王顾家出来的,做笛子你去买两杆墨竹或是湘妃竹去啊!这园子里的竹子那是做笛子用的?”
“扇王顾家早就败了,一窝子男盗女娼,坏了姓顾的名声!你个死老头子再提什么扇王顾家,就把你撵出去……”顾福恨恨地骂着,一脸的穷凶极恶,好像恨顾家恨得要死,生死大敌一样。
顾思晓捏紧拳头,气得呼吸都不稳了,这个顾福,当日可是很受重用的,一再提拔,才从一个小厮成了总管。可是现在,却全忘了大哥和顾家曾对他的好,居然如此羞辱顾家……
是了,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明明是他背叛,是他害人,可是却不会有半点羞愧之心,反倒把被他害的人看成仇人,恨不能立时杀之而后快,也好绝了后顾之忧。
盯着顾福狰狞的脸,顾思晓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顾福,你很怕有人来找你报复吗?!好啊,我已经来了——只可惜,你仍是茫然不觉。
被顾福的凶狠也吓了一跳,可既然已经出头了,彩衣也只能压下惧意,柔声道:“福总管,昨个儿奴婢天幸能与官人有一面之缘,在奴婢看来,官人是个有学问的人,风雅至极,想必也和——和那个,就是很有名的大诗人一样,喜欢竹子——啊,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片竹子,官人一定是极心爱的,要是毁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也说不下去了,彩衣眨着眼,娇声道:“不如管家带我去见大官人,他一定会赞同奴婢的话……”
什么竹子,关她什么事,只要能见了官人就好。
顾福眨巴了下小眼睛,看看彩衣,就笑了。
他也是个人精,自然看得出彩衣根本就不是想帮着顾石头说话,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见大官人。
也不是不可以啊!反正大官人昨个儿就看中了他,这会儿他要带这丫头过去,说不定就会讨到大官人的欢心呢!虽说,这保媒拉纤的事儿他一个大男人做有些贱,但得到的好处可是不少。
嘿嘿笑了两声,顾福沉声道:“是,咱们官人的确是风雅之人,既然彩衣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带你去见官人,也好让官人知道,咱们府里还有他的知音人呢!”
顾福一说,彩衣立刻乐了,等回过神,忙缓下心神,柔柔地一福,自动自发地站到顾福身后了。
“福管家大恩,彩衣日后一定图报……”
顾福哼哼两声,瞪着顾石头,“算你老小子有命!今个儿就先放过你,搂着你那破竹子睡去吧!都土埋半截了,还没老婆,也就剩竹夫人陪你了……”
往地上吐了一口,顾福一挥手,带着人就往外走。
看他真要带彩衣走,张嫂急了,“福管家,这个彩衣还没学好规矩呢!”
“没学好规矩?”顾福眼皮一翻,“没学好规矩,不让她好好学规矩,还带出来干这些粗使丫头做的活计?既然出来干活了,那不就是学好规矩了嘛!怎么着,本总管带她去主子那儿,你要拦着?”
张嫂语塞,退到一边,看着顾福把人领走了,忙抹身往外跑,跑了几步,才记得回身吩咐道:“你们好好在这儿干活,我去去就回。”
这可是要了命了!顾大娘把人交给她是要让那丫头吃点苦头的,可现在人都没了,还怎么吃苦头?最要命的,是就这么送到官人那头了,让娘子知道,不撕了她的皮……
且不说张嫂去找顾大娘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波,只说顾思晓等人被留在竹林畔,虽说是叫干活,可是看着张嫂走了,自然就是要偷懒的。
别说顾思晓和绿萝两个新来的,就是之前的粗使丫头菊花也是要偷懒了。
“你们两个,好好干——嗯,我去喝口水就过来……”这一去,去了足有一刻钟还没有回来。
绿萝早就钻到一边坐在地上歇着去了,顾思晓却是拿着小铲子一直低着头干活。
“真是,又没人看着,装什么样子啊!”绿萝不满,只当顾思晓是个傻的,却没留意到顾思晓越来越往竹林靠近。
一路铲草铲到竹林边上,就瞧见白发白须的老人正坐在石桌边上喝水。一把粗陶壶,一壶热茶水,那个清香,不是什么好茶,就是竹叶的清香。
顾思晓记得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是喜欢自己炒了竹叶来泡水喝,那个清香味真的和茶叶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压下满心激动,顾思晓上前几步,在顾石头抬头看过来时,才顿下脚步,笑着道:“这片梅绿竹长得真好……”
这座园子里,别处都有些杂乱,可是就是这片竹林,生得郁郁葱葱,每一杆都生得好,显见侍候竹林的人是用了心的。
听到顾思晓的声音,老人有些惊讶,“小丫头还记得这是梅绿竹,真是不简单啊!一般人都以为这是湘妃竹呢!”
上下打量着顾思晓,虽然看出这只是个粗使小丫头,可顾石头却来了兴致。
“来来来,说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湘妃竹,而是梅绿竹呢?”
顾思晓一挑眉,未语先笑。
这石头爷爷真是的,年纪一大把了,还是这么喜欢考人。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里,石头爷爷也这样考过她来着。
思上心头,她的笑不免淡了几分。
再看这位曾经和爷爷一起打天下,如今已经年过古稀之年,却仍守着这片竹林的老人,顾思晓更添敬重。
“嗯,让我看看……”收起那份黯然,她装模作样地绕着杆竹子转了两圈,又用手摸那带着细茸的竹杆,“啊,是了,这个梅绿竹比湘妃竹要细一些,而且没有反旋纹,还有,颜色也略暗些,嗯,这个梅绿竹用来做扇骨最好了!”
“呀,这丫头,还真知道……”顾石头拍着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一扫刚才独坐石桌的阴郁。
“说得不错,这些梅绿竹用来做扇骨最好了!想当年,咱们顾家就是靠这一片梅绿竹起家的……”声音一顿,顾石头脸上现出一抹黯然。
“我都忘了,已经不是那个顾家了……”
咬着唇,顾思晓偏过头,再转回目光时,脸上已经带了笑,“石头爷爷,您和我说下,这个梅绿竹的事情吧!”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顾石头一愣,看着顾思晓的眼神变得怪怪的。
“我,我听刚才那些人叫您的名字——我是不是叫错了?”
“不、不是,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石头爷爷了……”顾石头摇了摇头,笑问:“丫头,你叫什么啊?”
“画儿,”迟疑了下,顾思晓还是道:“我叫顾画儿……”
持着壶的手一颤,水流了一桌子,顾石头忙放下壶,抓起丢在一旁的褂子擦着石桌上的水。
擦干了桌上的水,他仍有些心神不宁,回头,对上那双清明的大眼睛,顾石头缓了缓心神,苦笑道:“真是糊涂了——很久以前,也有个叫画儿的孩子叫我石头爷爷呢!”
是啊,石头爷爷,是我,是那个淘气得把你所有的竹叶茶都泡在水里,让你苦得流眼泪的画儿啊!我回来了,画儿回来了……
“也有人和我一个名字啊!真好呢!”装着若无其事,顾思晓坐在石桌旁,笑着问:“石头爷爷,这个好像不是茶啊!”
“是茶也不是茶,”回过神,顾石头笑着又倒了一杯,“来,尝尝这个,这是竹叶茶,清香得很,就是我自己用这梅绿竹的嫩叶炒的——怎么样?香吧?!”
“香!”一如记忆中的味道。
顾思晓笑着,昂起头,看着头顶那一片葱绿,随风轻摇的竹尖,一忽折腰,一忽挺直,就像一个随遇而安,却又永不会真正屈服的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