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惊讶,走近一看,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经济学概论》正在翻看,我站在那里不到一分钟,她已经翻了几页,我说:“这个你也看得懂?有你这么看书的吗?一目十行。走吧。”
一路上她不再说话,左顾右盼观察着周围人群,倒真像一位刚从农村出来的懵懂丫头。不一会儿她又向窗外张望,一副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样子。车窗外的景观像一幅幅不断倒退的画面,好像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显得那么新奇。
下了车我带着她穿过天桥,那个乞丐向我们伸过手里的破饭盆点头哈腰,洪安儿惊奇地望着他笑,我赶紧拉了她一把不让她停下,继续往我住的城中村走去。
一路上她不断回头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管经过服装店、发廊、饭店、小旅馆、杂货店、摩托修理店还是电话亭、卖唱片的或者摆地摊的等等,她都要驻足观看一番,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我停下脚步催促她快点走。我忍不住问她你家乡没有这些吗,有什么好看的。她说有的有的,就是有些不一样。我带她来到菜市场买菜,这丫头趁我在卖鸡蛋的摊档讨价还价的时候,在市场上东张西望转了一圈。我说你走丢了可不关我的事,她说放心,我会找到你的。买完肉、菜,经过煤气经营店,我让店主待会儿帮我搬一罐煤气到我住的房子里换。
这时候过道上走过两个花枝招展的穿着超短裙的艳丽女郎,摇摆着腰肢款款而行。洪安儿的目光被她们吸引过去,看了好一会儿她说:“这衣服很漂亮。”我说:“这叫漂亮吗?太妖娆了,你可不能像她们一样。”
“是,太妖娆了。”她说着将上衣的下摆往下拉了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苦笑一声问:“你知道什么?”
“不正经,勾引人。”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哑然失笑。看来不管她来自什么地方,这些妖娆女人在她家乡也是一种现实的存在。
我到了楼下开了大铁门的锁,上了楼梯开了房门的锁,打开电灯,放下买来的东西,到厨房洗手。煤气店的小弟扛了煤气罐进来换。我打开厅里的电视,换了拖鞋,打开煤气炉煮开水,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拉开简易衣柜,找出一套自己的旧衣服给洪安儿,告诉她到卫生间里换洗。我告诉她热水器该怎么开,毛巾就先用我的。这些过程,洪安儿仔细聆听,细心观察,似乎我在传授的是物理实验室里的精细步骤。
“你先洗个澡吧。”我看她浑身脏兮兮的,递过手上给她准备的衣服。
“可是……还是你先洗吧。”她望着我手上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说,莫名其妙地涨红了脸。
我苦笑:“丫头,还害羞呢。别想歪了,我现在对你可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要以为在我家里洗澡就意味着什么。我是看你脏兮兮的。好吧,我先洗,有什么关系?”
她低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等一会儿吧。”
我把煮好的开水倒进热水瓶,拿了衣服去冲凉,出来后我示意让她也去洗。
“好的。”
她红着脸拿了一叠衣服进去。天,我明白她为什么脸红了,我意识到她把我搁在衣柜里的内裤也拿进去了,我刚才可没想到这个问题。刚才回来之前我应该帮她买一两件换穿的,现在已经来不及说什么,难道要她不穿内裤吗?我唯有摇头叹气。
不一会儿她洗完澡出来,穿着我略显宽大的一套衣服。天啊,这么漂亮清秀的一个女孩!我简直惊呆了,乌黑柔亮的秀发,红润的嘴唇,明亮如水的眼睛,含羞带笑的动人神情,雪白细腻的肌肤,连蜕皮的部分也只剩一点淡淡的痕迹。衣服虽不是很合身,却另有一番韵味。
我有点晕头转向,我做了什么事了?我今天有着什么样的奇遇?这怎么可能?我把一个美丽的女孩带回了不属于我的“家”,这怎么可能?她一直主动要跟着我回来,这是命运安排的另外一场闹剧吧?开玩笑吧?
可是我怎么安排她?漂亮可不能当饭吃,这道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何况她胃口这么大。我有点慌张,没话找话问她:“你会泡茶吗?”她说:“我看你泡,下次我就会了。”
“连这个都不会?”看来漂亮女孩都娇生惯养,连农村出来的也不例外。没办法,我只好提了热水瓶洗杯泡茶。喝完茶我对她说:“带你出去买些衣服吧,总不能老穿我的,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欠你的,真是莫名其妙。”
“给我买衣服吗?太好了。”她眼睛亮了起来,笑逐颜开。
“你太好了,可是我不好。”我无可奈何,找了一双自己穿的旧球鞋扔给她,“试试吧,如果太大了就绑紧一点。”
下午四点多,我带她在城中村转。她还是东张西望。我说:“这里乱七八糟,复杂得很,有什么好看?”她说:“不会呀,挺好的。”
对面走过来一男一女,那女的依偎在男的身边,一只手挽在男的臂弯里,一路蹦蹦跳跳。洪安儿看得目不转睛,等两个人走过去,还不停回头张望,之后她怯生生地望着我,似乎跃跃欲试。我吹了一下口哨,两眼望天苦笑。这丫头居然也学着我的样子吹起口哨抬头望天,笑嘻嘻直晃着头。
“洪安儿,学着我的样子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好玩。”她笑了笑。
在廉价地摊上我忍痛割肉,给她买了外衣、长袖内衣,当然还有内裤和胸罩。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给女孩子买过这些,包括我以前的女朋友。这算是哪门子事?我心里头粗略算了一下,尽管这些都是最便宜的降价货,但也花了八十多块,加上下午吃的羊肉串和拉面二十块,在菜市场买了十几块的米粉和鸡蛋之类,煤气花了四十多块,现在身上还剩下三百多,不够交这个月的房租。洪安儿提了一袋衣物喜气洋洋,哪里顾得上我的苦处?
谢宝中回来了,带着他那个脸上长了很多麻子的女朋友,还有另外两个男的。那两个男的以前我见过几回,是老谢的大学同学,二十七八了还是单身。我只知道长着一对小眼睛的姓王,满脸红光额头光亮的姓赵。他们回来之前我正和洪安儿煮鸡蛋米粉,她忽然对我说,有人来了,四个人。这时候谢宝中的钥匙开门声就响起来了,我惊讶她的听力这么敏锐。开了门谢宝中的神情可以想象,他惊讶了好一会儿,生怕走错了门,又往回望了望房间的门,确定没有走错才满脸狐疑地走进来,他女朋友的神情跟他大同小异,一进来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洪安儿看个不停。
“嘿,你好,洪列,这是……”
“哦,一位亲戚,洪安儿。”她正好也姓洪,这样的解释刚刚好。今天的经历既神奇又突兀,而且有半生不熟的人在场,一时半会儿怕是解释不清楚,所以我找了个省事的说法。
“对,是亲戚。”洪安儿微笑着附和,她还没有来得及换上新买的衣服,依旧从里到外穿着我的,这让我有点不自在,不过这更不好开口解释,只怕是越描越黑。
介绍寒暄完毕,我这回才记住姓王的叫王强盛,姓赵的叫赵伟军,麻脸女孩叫石慧娟。谢宝中问我们吃饭了没有,我说刚煮好米粉,正准备吃呢。
“一起到外面吃吧,老洪,当然还有小洪,米粉没营养。”赵伟军嘴巴朝我说话,眼睛却望着洪安儿。
我说:“可是米粉煮好了,不吃太浪费了吧?”我现在就算一粒米掉在地上也要把它捡起来,任何的浪费都是不可饶恕的。
谢宝中说:“晚上当夜宵吃好了,一起走吧,我就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马上就走,等我一下。”说着他进了自己房间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出来后说,“走吧。”
吃饭的时候石慧娟坐在谢宝中身边,洪安儿当然也坐在我身边。菜上来了,石慧娟夹了一块鸡肉放在谢宝中碗里,洪安儿看了她一眼,也夹了一块鸡肉放在我碗里。
石慧娟举杯说:“洪列,小洪是你什么亲戚?以前在哪里的?”
我愣了一下,讷讷地说:“这个你问她吧,应该是堂妹。”
石慧娟笑了一下说:“什么叫应该是堂妹?哦,我知道了,你们俩同一个姓,来来,第一次见面,干杯。”她喝完啤酒把杯子放下。
洪安儿瞧了她一眼,把面前的啤酒杯也端起来喝完放下,说:“是,就是堂妹,我是四川的。”
我只好苦笑,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四川的堂妹出来?
赵伟军笑嘻嘻地说:“小洪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像香港一个电影明星?”他拍了拍光亮的脑门儿,“叫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
王强盛接口说:“是不是像李嘉欣?确实有点像。”
赵伟军恍然大悟:“没错,就是她。小洪,咱们也喝一杯。”说完站起来给洪安儿加酒。
洪安儿看着他把酒喝完,端了杯也把酒喝了下去,好奇地问:“李嘉欣是谁?没听过。”
谢宝中笑了笑说:“李嘉欣是谁也不知道?该罚一杯酒,李嘉欣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
“你是在称赞我吗?”看来洪安儿也不算太笨,喜滋滋地又跟他干了一杯。石慧娟带着一股醋意对谢宝中说:“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呀?来,小洪,咱们再喝一杯。”洪安儿兴高采烈地又跟她干了一杯。
我说:“安儿,别喝太多了。什么李嘉欣,你们不要太抬举她了。”
王强盛眯着小眼睛笑着说:“没事,四川女孩酒量大,跟我也喝一杯吧。”说完又给她加酒。
洪安儿好像有点无所适从,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只好说:“我不知道你酒量有多大,你如果觉得没问题就喝吧。”
洪安儿欣欣然说:“我没问题,干杯。”又和王强盛干了一杯。
酒桌上赵、王二人殷勤有加,频频向洪安儿举杯。洪安儿笑语盈盈,酒到杯干。同时看着石慧娟,石慧娟吃肉她也吃肉,石慧娟喝汤她也喝汤,石慧娟夹菜给谢宝中她也夹菜给我,石慧娟用手去拉谢宝中手臂她也来拉我的手臂,甚至石慧娟上了一趟洗手间她也跟着去了。
“喂,你那堂妹真有意思,酒量很好啊,不过她怎么老学着慧娟?”谢宝中趁着她们去洗手间的时候这么问我,看来他也觉察出一点门道。
“我也不知道,农村刚出来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很好奇,见了一个乞丐还好奇地张望半天。可能突然找到慧娟这么一个榜样,什么都要学一学吧。”我只好按照我的理解解释。想了想我又说,“老谢,这个月手头紧,又无端端多了一张嘴巴吃饭,这个月的房租你先帮我交吧,我再想办法。”
老谢豪爽地说:“没问题,咱们什么关系?放心。”
吃完饭赵伟军建议去附近酒吧喝酒听歌,开心一下。他的三个朋友热烈附和,这玩意儿对我来说太奢侈,不过赵伟军说他请客,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们在酒吧大厅里又叫了啤酒,一边闲聊,一边听着歌。酒吧里灯光闪烁不定,红男绿女,觥筹交错,吵闹喧嚣,卖酒女郎来回穿梭。不一会儿,迪斯科音乐响起来,震天动地。石慧娟拉了谢宝中进舞池跳舞。赵伟军想邀请洪安儿,可是她已经拉了我的手来到石慧娟他们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摇摆起来。迪斯科这玩意儿其实我也不会,不过似乎只要站在那里摇屁股晃动手脚就可以了,并没有什么很严格的章法,难得来一次,凑凑热闹似乎也不错。我只是奇怪洪安儿跳得似模似样,难道这丫头以前玩过这玩意儿?
舞曲停下来。回来的时候旁边一张大桌子一群男男女女大呼小叫正在喝酒,洪安儿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我走过去看了一会儿,他们是两伙人,正在赌酒。双方每盘各出一人,赌的是“深水炸弹”之类,烈酒混着啤酒,一次一大杯,喝到有一方喝不下为止。输的一方不仅要出酒资,还要输钱。他们每盘的赌资是两百块加酒钱,双方已经各有两三个人趴在桌子旁。这时候有一个留着长发的穿着褐色皮衣的小伙子在叫嚣:“两百块不过瘾,四百怎么样?”对方一位穿皮裤的短发女孩冷笑说:“就你有钱?八百,不赌的赶快回家睡觉去。”人群一阵欢呼。
洪安儿脸上绯红,跃跃欲试,简直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手说:“我想喝酒。”我失声一笑说:“别胡闹,不知天高地厚,回去!”我拉了她回我们桌子,这丫头回头依依不舍说:“可是赢了有钱,为什么不去赢点钱呢?”“你想赢钱下次自己来吧,我可没钱给你输。”我没好气地说,不要说八百块一次,八块钱我也不愿意输。
晚上赵王二人赖在“家里”不走,说太晚了,在客厅混一晚吧。当然是洪安儿和我睡一个房间,她是我“堂妹”,有什么关系呢?还好那个麻脸石慧娟看来也喝多了,否则如果隔壁房间老发出些不安分的声音,情况可不大妙。洪安儿什么事都是以石慧娟为榜样,我可算不上是柳下惠。
我将那张六千多块的神奇床垫拖出来铺在地上算是我的床位,让洪安儿睡我床上。这丫头不一会儿就发出安详而细微的鼾声。这情形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一个年轻美貌的大姑娘很安稳地睡在我床上,心里头总有些痒痒的,确实有些痒痒的。唉,还好你是碰上一个好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摇头叹了一会儿气,好在喝了酒,而且这酒恰到好处,并没有乱了性。我脑袋发晕,况且我目前确实不应该有什么非分之想,不一会儿我也堕入了黑沉沉的睡眠之中。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谢宝中他们已经去上班了。
“你醒了,睡得好吗?”洪安儿笑吟吟地问候。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早上醒来有一个女孩子过来问候,那是我以前梦中才有的事。
我洗漱完毕,洪安儿端来热气腾腾的鸡蛋煮米粉摆在饭桌上,那是昨天晚上本来要做夜宵的,结果回来太晚没有吃,这时候她用煤气炉加热了端过来。
我问她:“你吃了吗?”
她微笑说:“还没有,等你呢。”
很好,醒过来就有早餐吃,看来我这“堂妹”也并非一无是处。
吃过早餐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她睁大眼问:“什么怎么办?”
我说:“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想回去吗?”
她问:“回哪儿去?哦,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会回去,我要在这里生活。”她神色突然有点慌张起来。
我只好说:“好吧,等你完全恢复了再说。我要出去了,你在家里待着吧,看看电视,如果喜欢也可以看看书,有空的话帮我收拾一下房间,还有,待会儿你可以换上自己的衣服了。”
“好的,你去哪里?我能一起去吗?”
“我去找工作,赚钱,知道吗?没钱会饿死的,你留在家里,我晚上才能回来。”我拿出一份带有招聘广告的报纸,将毕业证书和简历装在上衣口袋。今天我要跑三四个地方,还好我现在兜里又有了钱,昨天我连坐公共汽车找工作的钱都没有,可见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好,你慢走,路上小心。”洪安儿很有礼貌地跟我微笑道别。
真好,出门的时候有一位漂亮女孩跟你说“路上小心”,那也是以前梦中才有的事。
黄昏的时候我回到“家”,洪安儿给我开门,果然穿了昨天买的衣服。衣服确实有点土,便宜地摊货就是这样,不过穿在她身上挺合适,一副农村大闺女的淳朴模样。
她脸上荡漾着笑容:“你回来了,辛苦吗?”进了门她拿来拖鞋让我换,又给我倒了一杯热开水。嘿嘿,这好像是日本电影里面才有的情节,我的心还真的有点暖暖的,我说:“安儿,今天在家做什么了?咦,打扫得这么干净。”
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板拖过了,窗户很明显已经仔细擦拭过,乱七八糟的杂物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走廊里挂满刚洗的衣物,茶具焕然一新,连煤气炉上面那层厚厚的油污也不见了踪影。
“你不是让我看电视、看书和收拾房间吗?这些我都干了。电视看了半天,书看了几本,学了很多东西,房间也收拾好了。”她微微一笑。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你这么听话呀。”我还真有点感动。
“当然。过一会儿还是煮鸡蛋米粉吗?”
“是的,最近咱们只能吃这个了。”
“挺好的,我觉得挺好,我现在去煮可以吗?”
“行,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真温馨,不可思议。
我们在饭桌上吃米粉汤的时候她问:“工作找得怎么样?找到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现在找工作的人这么多,只能先把简历递上去,等他们通知。”我一边埋头喝着汤。
“哦,香梅是谁?她是什么人?”洪安儿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差点给汤呛到喉咙:“香梅?你怎么知道香梅?”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脸有点红,香梅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们刚分手不久,她怎么会知道?
“她是谁啊?你能告诉我吗?”她盯着我看。
我放下了碗说:“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你怎么知道?”
“哦。”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端起了碗,又偷偷望了我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我追问。
“你还爱她吗?”她轻描淡写地问,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我们分手了……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看了我的信件?”我突然疑心起来。
她若无其事地说:“是,我看了,还有你的日记。”
我跳了起来,冲着她嚷起来:“什么!你居然看我的信,还有日记!”
“你们为什么分手?相爱不够深吗?”她似乎只是有点疑惑,并不觉得偷看我的信件和日记有什么不对。
我火冒三丈,挥舞着手臂:“喂,我问你怎么能看我的信!丫头,你懂不懂礼貌?你太过分了!”
“对不起,你生气了吗?是我不好。”她居然放下饭碗,退了两步,朝我鞠了个躬,一脸惶恐,“我很好奇,所以忍不住看了,下次不会了。”
“你这样好奇吗?”我看她惶恐的样子,不由得心软,可是这口气一时转不过来,“那也得有个度,还想有下次吗?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是,可是你们为什么会分手?”看来她虽然道了歉,好奇心还是消化不了,非要寻根问底。
我愤然说:“不分手还能怎么样?我不是没钱吗?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能不分手吗?这不是很正常吗?这能怪谁?怪她吗?你这人问的问题很奇怪。”
她说:“可是如果我是她的话,我就不会离开你,肯定不会离开。”
我无奈地说:“丫头,现实就是这样,你还年轻,不会明白的,跟你讲不清楚。”
她愣了一下,抬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不明白,可是要是我就肯定不会离开你。”
我挥了挥手臂,无话可说。
晚饭后她在洗碗。我拿了当天的报纸研究招聘广告,做着明天东奔西跑的准备。今天有一家私营企业似乎有意要招聘我,只是没有最后敲定,我必须尽量多跑几家,能跑几家跑几家,这样选择的余地会大一点。
洪安儿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说不用,没事就看看电视吧。她说能不能不看电视,她想出去一会儿。我说你出去认得路吗,别走丢了,走丢了可不好办。
她笑笑说:“不会丢的,我认识路,你先忙,待会儿洗澡后衣服留给我洗,我先走了。”
七点半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刚播完,谢宝中回来了,他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眉目了。我说好像有点眉目,不过明天还要继续找。
“屋子收拾得蛮整齐干净,挺勤快呀。这屋子很久没这么亮堂过了,屋里一整齐,感觉上就像多了点人气。”他往周围看了又看,啧啧赞叹。
我说:“洪安儿收拾的,这丫头是很勤快。”
“你堂妹呢?怎么不见她?回去了吗?”他问。
“说是到外面转转,这时候还没回来,这丫头,怎么出去这么久?”我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出去半个多钟头了。
差不多九点,我们看完了一集电视连续剧,谢宝中又问:“你堂妹怎么回事?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说:“她说她认得路,不会丢的,能有什么事?”
他说:“最好以后不要让她晚上独自出去,这里晚上挺复杂,治安不好。”
我安慰自己说:“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吧?这丫头说要自己出去转转,应该没什么事,外面好像有保安。”
十点钟她还没有回来,我有点坐立不安,电视也看不下去了,我说:“老谢,我出去看看。这丫头,怎么这么烦人,不知道我欠她什么了。”老谢说:“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出去?”我说:“不用,她没带钥匙,我怕她回来进不了家门,你在这里等着吧。”
我独自出了门,一路走到城中村路口,哪里有她的影子?村口有个保安亭,不过里面是空的,我才想起这玩意儿不过像麦田里吓唬小麻雀的稻草人。好在很多店还没有关门,街上行人也不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安慰自己,回头往村里深处走去。城中村里小巷纵横,小商铺林立,到处都是发廊、按摩室、小食店、大排档,这时候生意正火热。小巷里不时走着三三两两“不正经,勾引人”的妖娆女郎。这地方平时连我也不敢轻易涉足,可是洪安儿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好奇心又出奇的强,平时对周围事物都左顾右盼,难保她不会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跑到这些地方来考察、观摩。
我转了半天,自己也差点迷了路,可是连她的影子也找不到。我有点心慌意乱起来,尽管跟她非亲非故,不过这时候我却着实为她揪了一把心。即便是一只跟着你的小黑狗突然走丢了心情也会很糟糕吧,何况她是个曾经给你做饭、打扫房间的女孩。这傻丫头有点愣愣的,可是还是挺可爱的吧?她会到哪里去呢?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我继续在村里的巷道里搜寻。该不会她记忆恢复过来,回到该回去的地方了?这不是挺好吗?可是我怎么会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对了,这丫头至少也该打声招呼吧,这么一声不吭地走掉,太不地道了吧?真的走掉了?我现在除了为她担心之外,怎么还有点怅然若失?不会的,这丫头出门没带钱,即便要回去也大可不必悄悄溜走,不是黄昏的时候我还提醒她回去,可是她不肯吗?
差不多十一点时我只好回“家”,说不定她已经回来了。可是屋子里还是只有谢宝中一个人。他问我怎么样,没找到吗。我阴沉了脸痛骂起洪安儿:“死丫头,回来我收拾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走丢了可不干我事,我正好眼不见为净……老谢,你说该怎么办?到处都找不到,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谢宝中沉吟说:“你说要不要报警?”我迟疑说:“没这么严重吧?要不咱们再等等,实在不行,明早再看怎么办吧。”谢宝中说:“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这时候门外楼梯口响起脚步声,我赶紧跑过去开门,伸出头往外看,是住在我楼上的一对夫妇,不是洪安儿。
我眼睛木木地盯着电视,口里不断喝着没有味道的茶水,耳朵听着外面忽远忽近的动静,心里焦躁虚浮,坐立不安,一边为自己找着重复了多次的开解和安慰的理由:不会丢掉吧?就算丢掉也不关我的事吧?她本来就不是和我在一起的,我不是希望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吗?可是她孤零零一个人身无分文……脑筋好像不大灵光,并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幸运,能遇到我这样的好人。
楼梯口又响起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下来,然后响起敲门声。我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开了门。
一阵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洪安儿满脸红彤彤像个熟透的水蜜桃:“列哥,你好,我回来了,呃——”她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闪了进来。
我一把无名火直往上蹿,恨不得在红彤彤的水蜜桃上印上一巴掌,可是我似乎没有理由这么做。我只好忍住气说:“你怎么去喝酒了?还喝这么多!”可是我忍不住,往上蹿的火苗越过了想保持风度的防线,我的声音还是突然提高了八度,“臭丫头,知道我……我们等你多久了吗?死哪里去了?你要想走就赶紧走,回来干什么?”
她似乎愣了一下,晃荡一下脑袋嫣然一笑说:“谁说我想走?我才不走,我才没这么傻,你这么好的人,又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离开你?那个香梅,我才不像她这么傻,没钱怎么样?没钱就要离开你吗?没钱不会去挣钱吗?”她说完一下跌坐到椅子上,笑嘻嘻醉态可掬。
我愣在一边。谢宝中狐疑地望着我,眼睛里满是问号。当然,谢宝中知道我和香梅的事,洪安儿这么说,显然不是一个堂妹应该向堂兄说出来的话。
“喂,你喝多了,别胡说八道,赶紧洗澡睡觉,我明天还要早起呢。”我的火气这会儿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哦,洗澡睡觉。可是我没有胡说八道,就是这样,你看,我挣到钱了。”她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厚厚的一叠,都是百元大钞,啪一声塞到我手上,“咱们有钱了,呃——”
她打了个酒嗝,又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目光迷离地看着我。我掂了掂手中花花绿绿的钞票,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她说她去挣钱?一个晚上挣这么多钱?抢的?偷的?卖什么的?捡的?买什么东西中奖了?除了这几样,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方式能生出钱来。显然谢宝中和我一样疑惑,我们俩面面相觑。
我深呼吸了几下,挺艰难地开口:“你什么意思?你说你挣到钱了?怎么挣的?没干什么坏事吧?”
她歪着头笑了笑说:“我不做坏事,这是我的准则之一,除非我必须服从另外一个更高的准则。呃——我喝酒赢的钱,这不算坏事吧?”
“喝酒赢的钱?”我简直合不拢嘴。
她说:“是呀,在昨天的酒吧里。”
“你昨天看到他们赌酒,所以今天就去跟他们赌?”我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
洪安儿晃了一下脑袋,拿起桌上我的茶杯咕噜噜喝了一大口茶水:“是呀,你不是说想赢钱就自己去吗?所以我自己去了,你忘了吗?”
我瞪大眼说:“你一个人跟他们赌,赢了这么多钱?”
她轻描淡写地说:“是呀,也不多,就赢了三盘。今天只来了一帮人,他们说我是女孩,就跟我赌一盘,两百块加酒钱,我说我赌三盘,每盘八百行不行。”
“你赌了三盘?都赢了?不可思议。”谢宝中忍不住插嘴。
她微微一笑,得意洋洋地说:“是呀,他们也是你这个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我。那个穿褐色皮衣的男孩说:‘穿得土里土气的,你带钱了没有?输了怎么办?’我说我没带钱,不过我不会输。他翘起一边嘴角笑了笑,说:‘好极了,赢了钱你拿走,输了你留下来跟着我。’我问他:‘留下来跟着我是什么意思?’他说:‘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加入我们这边跟别人赌酒就可以了,不过还要看看你的酒量怎么样。’”
“于是你就跟他们赌了?”谢宝中忍不住又问。
“是呀,于是我就赢了三盘,一共两千四,你数数看是不是。”
天啊,她赢了两千四!我还是恍如梦中,我说:“这些人不好惹,他们这么轻易就放你回来了?”
洪安儿眉飞色舞地说:“要不怎么样?能把我吃了?他们有一些人是不服气,但我拍着桌子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出来混的就要一言九鼎,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能不服气吗?愿赌服输,你们不知道义字怎么写吗?要不要我教你们?’那个穿褐色皮衣的把手一挥,说他们认输,下次有机会再和我较量,今天他没有出场,可能昨天跟另一帮人喝多了。”
我失声一笑说:“你还知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出来混过呀?”
她嘿嘿一笑说:“今天看了你的几本书,不是有一部武侠小说叫《鹿鼎记》吗?我学了里面的话,果然效果不错。”
我摇摇头叹气说:“什么不好学?韦小宝的伎俩倒让你学到了。钱你收着,这是你自己挣的。”我很奇怪她怎么这一会儿就比刚才清醒多了,这丫头真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她说:“这是给你用的,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何况明天我可以再去挣。”
我忍不住跳起来:“明天还要再去?你运气好,碰到一个讲理的,就以为满大街人都是这样啊?明天不能去了,以后也不能去了,你要想住在这里,以后就别给我惹事!”
她怯生生地说:“哦,真不能去了吗?多可惜呀,你不是说没钱吗……”
我打断她的话:“没钱也不能这么挣,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复杂,该怎么挣……算了,赶快洗澡睡觉吧。”该怎么挣我也说不清楚,如果我说得清楚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说:“哦,洗澡睡觉,这些钱怎么办?”
我说:“钱你拿着,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说:“好的,那我就先放在枕头底下,你什么时候用就过来拿。”
王强盛和赵伟军晚上有事没事就跑过来,也不管谢宝中在不在,跑过来就磨磨蹭蹭赖在这里不走了。有时候还带了一些酒菜过来一起吃晚饭。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以前对我并没有这么热乎,显然他们是来探望我这位漂亮的“堂妹”的。
“小洪,听说你喝酒很厉害,会猜拳吗?”赵伟军问她。
“猜拳?我不会猜,你猜给我看看。”洪安儿眼里闪着光,看来饶有兴趣。
“我猜给你看?猜拳要两个人,我一个人猜不了。”赵伟军见她明明有兴趣,却不会猜,忍不住有些失望。
洪安儿说:“那你和王强盛猜给我看。”
赵伟军只好和王强盛“哥俩好,好就好……五魁首……满堂红”地猜起拳来,结果王强盛输了。赵伟军兴冲冲地问:“看懂了吗?”
洪安儿说:“不懂,你再来。”
赵伟军只好又找我猜,结果我也输了。几轮下来,赵伟军输少赢多,又兴冲冲地问:“看懂了吗?”
洪安儿说:“有点懂了,可是这些酒你一个人喝会醉吗?”
赵伟军惊讶地问:“怎么会是我一个人喝?”
洪安儿微笑着说:“输的人不是要喝酒吗?赢的人不用喝,是不是这样?”
赵伟军说:“是呀,你的意思是说我一定会输给你?新鲜。”
洪安儿扬了扬眉头说:“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于是赵伟军和洪安儿开始猜起拳来。
“哥俩好,好就好啊……六六顺……八匹马……”
赵伟军喝了一杯又一杯,愈发红光满面,脑门儿发亮,越猜越输,越输越要猜,颇有点湘军对阵太平军那一份愈败愈战的勇气。我和王强盛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形。王强盛半信半疑地说:“赵伟军,你不是故意让着小洪吧?怎么每盘都输?”赵伟军卷着舌头没好气道:“让什么让,不信你来试试。”王强盛将信将疑地说:“好,让我来试试。”
洪安儿说:“酒不够了,你输了也不能喝酒,这样吧,如果你输一盘就收拾饭桌,输两盘就要洗碗,输三盘连地板也要你来打扫,怎么样?”
王强盛瞪着小眼睛说:“如果你输了呢?”
洪安儿笑了笑说:“我不会输的,我运气好。”
王强盛说:“总不能每盘都运气好,如果你输了,叫我一声叔叔,输两盘就叫两声,怎么样?”
洪安儿思索了一会儿说:“不行,万一我输了也不能叫你叔叔,如果我叫了,洪列哥该叫你什么?不成,最多叫你强盛哥。”
王强盛一拍大腿,慨然说:“就这么定了,我还不信邪,来,咱们开始。”
猜拳的结果,赵伟军趴在谢宝中的床上呼呼大睡,王强盛无可奈何地收拾桌子、洗碗、扫地。我和洪安儿跷着脚悠闲自得地喝茶、聊天、看电视。我除了对她刮目相看,实在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下午洪安儿说鸡蛋和米粉吃完了,她要到菜市场买,顺便多买一些东西,现在有钱了,不用整天吃鸡蛋煮米粉,要对自己好一点。我问她要不要我一起去,她说不用,你歇着吧,一会儿就回来。半个多小时后她还没有回来,我忍不住又有点担心起来,这丫头该不会又弄出什么节目,搞不好又要白担心半天。左右没事,还是去找她吧,我匆匆出了门往菜市场走去。
我在菜市场里面转了一圈也不见洪安儿的影子,这丫头真想气死我,又跑到哪里去了?我只好在周围又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家杂货店外面找到她。这丫头正跟两个男人坐在杂货店前面的一张桌子旁喝着可乐,一边兴高采烈地和他们谈论着什么。那两个男的一看就非善类,贼兮兮地转着眼珠。我赶紧走过去,说:“安儿,东西买好了吗?在这干什么?不知道我在等你吗?”洪安儿见我来了,站起来跟那两个男的说了声:“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再聊吧。谢谢你们请我喝可乐。”她用的是四川话,其中一个男的也用四川话说:“下次再聊,那个事你考虑考虑。”我赶紧拉了洪安儿就走,洪安儿提起一个塑料袋说:“东西我买好了。”我没好气地说:“买好了还不赶快回来,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谈的?”
她说:“我听他们在说四川话,就过去跟他们聊了几句,他们还请我喝可乐。”
我瞪了她一眼:“他们请你喝可乐你就喝啊?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她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四川人吧?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跟人聊得挺来劲?聊些什么?”我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她说:“他们问我叫什么,哪里人,现在在做什么,还说可以给我介绍工作。”
我气冲冲地说:“介绍工作?把你卖了都不知道,还帮着他们数钱呢。”
她又愣了一下说:“不会吧?他们是骗子吗?看起来不大像。”
我跳了起来说:“看起来不大像?骗子的额头上非得写着‘骗子’两个字吗?你没看他们眼神闪烁、一脸奸诈吗?我真为你捏一把汗。”
“哦,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我一听他们讲四川话,正好拿他们来练习练习,就只顾着聊天,忘记观察他们了。”
“拿他们来练习?四川话你还用练习吗?你不是四川人吗?”
“我……嘿嘿,很久没讲四川话,差不多忘了。”
我说:“丫头,给你讲个故事,听好了。以前有一家人,养了一头小鹿,还有几条凶恶的大狗。因为都是同一家人养的,狗们和小鹿和平相处,不时还在一起玩耍嬉戏,其乐融融。有一天小鹿出了家门,在路上碰到几条狗,它以为这些狗和家里的狗是一样的,就上前想跟它们玩耍,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结果自己就被填进狗肚子去了。我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洪安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知道了,谢谢你关心我,只不过还轮不到他们两个人来骗我,你放心。”
转眼到了周六,我只能奔波半天,下午招聘单位通常都不上班。中午回来的时候洪安儿已经做好饭等我,午饭有我喜欢吃的炸带鱼段和酸甜排骨,这让我惊喜之外又颇为诧异。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我忍不住问。
“那天出去吃饭的时候你点的炸带鱼段,那个王强盛点的酸甜排骨你也吃了不少,所以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些,不知道我做得好不好?”
这丫头观察人真够细致入微,连我都想不起来那天我点了什么。我尝了一下,味道还挺地道,就赞扬她:“看来你以前很勤快,不仅家务做得好,厨艺也不错。”
她脸上绽放出得意的笑容,喜滋滋地说:“那当然,以后你喜欢吃什么,列一张表给我,我逐样逐样做给你吃。”
“是不是啊,真有这么好?”
我该偷笑了。我真的忍不住笑起来,看来真是运气不错。所以我说嘛,不要抱怨生活,生活中总会有奇迹出现,现在不正是这样吗?前几天我什么样子?失恋了,失业了,钱包丢了,交不起房租了,断粮了,差点成乞丐了。现在我什么样子?有一美人,迎进送出,一日三餐,饭来张口,就差衣来伸手了。上午应聘面试的时候有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看来很有学问的家伙问了我很多问题,其中有一个是:“你觉得人与人之间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我想说,看别人要饿死了给他口饭吃,看他要掉进深渊时拉上一把。他又问:“你对自己的生活怎么理解?”我说:“努力就会成功。”其实我想说,不要抱怨生活,生活中充满奇迹。不过我知道所谓面试,不是我自己觉得是什么样,而是我得猜测他觉得应该怎么样,所以我只好给出猜测的答案。不过看样子我没有猜对他想要的答案,这家伙并没有要录用我的意思。
下午我带洪安儿去逛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这丫头既然已经挣了两千四百块,可不能太亏待了她,起码身上穿的得换一下。不用说,这次洪安儿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时时兴高采烈,欢声笑语,处处流连忘返,左顾右盼。我和她在大商场挑选服装,这丫头从试衣间进进出出了七八个回合,试了又试,似乎每一件都舍不得放手。直到我见那个售货员都有点不耐烦了,只是不好意思说什么,我说:“安儿,总不能都买回去吧?省着点,看中哪件赶快决定。”结果买了牛仔裤、毛衣、外套、皮鞋、内衣等等,花了八百多块。我心疼不已,但有什么办法,这是她挣的钱。而且洪安儿穿上了就舍不得脱下来,果然焕然一新,活脱脱一个光鲜美貌女郎,我简直自惭形秽起来。
我带她来到书店,我说你照看着这些换下来的旧衣服吧,我看一会儿书。我在书店里闲逛,不时抽出一本看上几页或者看看内容梗概又放回书架。我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洪安儿也正拿着一本书翻着,竟然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我有点惊讶,走近一看,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经济学概论》正在翻看,我站在那里不到一分钟,她已经翻了几页,我说:“这个你也看得懂?有你这么看书的吗?一目十行。走吧。”
“哦,”她口中答应了一下,但还站在那里,眼皮也没有抬起来,“可是我还没有看完,能等等吗?”
她继续翻看着书,我走过去提了她放在脚边的几袋旧衣服,说:“走吧,下次再看。”见她一副认真模样,我不禁又好奇起来,“你真看得懂吗?”
“有些还不懂。要走了吗?好的,下次再来。”她把书放回书架,跟着我走出书店。
这些天我继续忙着在外面递简历、笔试、面试。有一个单位愿意招聘我,但是条件太苛刻了点,每月两千二,有三个月试用期只拿一半,而且面试的时候那家伙老闪烁其词,目光游离,给人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毕业这两年多我没学会什么,观察人的本领却自信进步了不少。所谓“阅历”大概指的就是这个看人的经验吧。我想了半天觉得该多找一些单位比较一下再说,宁愿现在辛苦一点,好过以后后悔了又要从头再来。所谓“男怕入错行”大概指的也是这个。
有一次她问我说她自己去书店看书可以吗。我说可以呀,不要走丢了就好。于是她连续多天外出,到下午四五点才回来买菜做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看了什么书。我跟她说你也要尝试着找份工作,尽管不容易,但也不能老待在家里没事干呀,你还这么年轻,要求不要太高,边工作边学习,慢慢来。
“可是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环境,再给我一段时间学习吧,很快的,到时候我会去找工作的。”她说。
我不知道她需要学习什么,但这种事确实急不来,这个我很清楚。像我这样有金灿灿大学毕业证书的都不容易找工作,她这样的更是谈何容易。何况她愿意学习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她还知道自己的不足。我也该帮她留意一下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将她安排在我身边,我到现在还莫名其妙,不过既然她已经在我身边,而且挺照顾我,我就有义务为她的前途着想,尽管我其实自顾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