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签子上却是一只凤凰,如欲破签而出。
阿穆和黛玉都是一怔,忙起身到门口那和尚跟前解签。
那和尚睁开眼睛,先遣散了跟着的丫鬟,方拿起阿穆的签子,问道:“施主求的是什么?”
阿穆脱口而出:“儿孙!”
这是她最大的心病,只求儿女之缘。
和尚淡淡地开口道:“本是金尊玉贵人,化作江南紫燕飞。施主生来富贵,却诸事不顺,不能劝夫顺天,当有绝后之虞。”
阿穆听得脸色惨白之极,声音也有些打颤:“师傅是说,我命中无子?”
和尚凝视着阿穆一会,点头道:“正是,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施主夫君阴鸷大伤,施主命中无子。”
阿穆不禁垂泪道:“我原想,多年无子,京城中的太医都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到江南来或许有一两个高明的大夫来瞧瞧。哪里知道,竟是命中无子。这是上天罚我嫉妒之心太盛吗?”
一个女人,做不得母亲,是最大的悲哀。
黛玉也不禁深为长叹,却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于她。
和尚放下阿穆的紫燕签,却拿起黛玉的凤凰签,定定瞅了黛玉一忽儿,问道:“施主求的是什么?”
黛玉忙道:“求的是合家平安,师傅可瞧瞧,信女家父是否平安无恙?”
和尚却长吟道:“盘古龙神空嗟叹,落入红尘掌帝权;西方灵河绛珠泪,换得今生一世缘!生生死死,有来有去,何必难舍难分?与其行尸走肉,莫若九泉团聚。施主家国皆兴,只早年父母皆丧,无可奈何之事罢了!”
黛玉听了,明白是说林如海终究归去,自己自幼丧母,难道父亲竟也要去了吗?
泪水盈盈中,只听阿穆却已平静下来的声音含笑道:“师傅给我这妹妹瞧瞧,她的姻缘该当如何?”
和尚道:“凤凰签,凤凰者得之,则为帝王之后。遇龙神,凤为女;凤来仪,则凰为女,凤凰皆是皇后喻。”
不仅黛玉脸上变色,阿穆亦是不由得心惊胆战,颤抖着声音轻道:“师傅是说,我这妹子将是皇后之命?”
凤女金身,原来不是薛宝钗,却是林黛玉!
叹!真是真真假假难看清,四哥将黛玉保护得好生绵密。
怪不得灵兽护主,怪不得轩辕神剑为胤禛所有,世间神物,皆归于此二人,她早该想到了呀!
命中注定的龙凤命,别人,还争什么呢?
黛玉神情随即淡定地道:“师傅说笑了,如今太子英武,皇上甚爱,信女早已有人家,岂能为皇后之命?”
和尚道:“老衲只解签,别的一概不知!”
说着轻点着手中的凤凰签,一笑道:“施主命格虽贵,却也有一事当讲。”
黛玉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听下去。
阿穆却抢道:“师傅只管说罢,我还要问我这妹妹的儿孙后事,前后生死呢!”
和尚透着面纱,冷冷地看着黛玉忐忑的神情,淡淡地道:“施主命格尊贵,但是却会死在最爱施主的人手里。”
阿穆听了登时花容失色,最爱黛玉之人,自非胤禛无疑,难不成,他将来竟会亲手杀了黛玉不成?
黛玉登时撂下脸来,面色沉静如水,冷冷地道:“师傅此话,却有些无稽之谈!”
说着便扯着阿穆径自走了出去,心中仍是十分气愤和尚说她竟会死在胤禛手里的话!
阿穆心神也难以平静,耳畔依旧回绕着那和尚为黛玉解签的话,凤凰签,凤凰命啊!
胤祀花费如此心血,耗费毕生才干,为的不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位么?
谁能想到,不但太子当不了皇上,他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走了数步,黛玉突然顿住脚步,凝视着阿穆道:“姐姐,这件事儿,只咱们两个心里晓得。”
阿穆深深地看着黛玉,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听了黛玉这话,心中却是一喜,握着黛玉的手,重重地点头道:“妹妹你只管放心,这件事情,岂是咱们能胡说的小事儿?”
黛玉听了感激地笑了笑,亦算是松了一口气。
阿穆手上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叹道:“妹妹,我也求你一件事儿,请你务必答应。”
黛玉不解地看着阿穆,心中似乎也觉察了一些儿。
阿穆轻声道:“在我有生之年,不管胤祀犯了多大的罪过,我必会劝着他一些儿,只求将来四哥,能饶了他一命。”
黛玉听了,轻声道:“姐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你这件事情,毕竟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四哥的性子,姐姐也是明白的,最是冷面无私,我说答应了姐姐,未必能劝着四哥,若是不答应姐姐,却又是不近情理。”
听黛玉说的倒是实话,阿穆反而笑了起来,爽朗地道:“妹妹说的是,我只管劝着他一些罢了!”
说着蹙眉长叹,眼睛望着幽幽的湖水,轻笑道:“谁能想到呢?越是不喜欢去争的人,越是能笑到最后!”
见阿穆如此,黛玉心中更是一股苦涩,也有一股茫然。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和尚解的凤凰签,她会死在四哥手里吗?
只有四哥,才是她的丈夫,才会是最爱她的人啊!
一支凤凰签,真是让这两个好姐妹柔肠百转,一路无语。
慧人瞧着两人沉闷的形容,不觉笑道:“才是高高兴兴地来,如今怎么却是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不过求个签儿,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黛玉只感到风雪压抑,却仍旧勉强笑道:“哪里有什么事情?只是想着爹爹,怎么身子竟不好呢?”
慧人听了,想起林如海与贾敏的伉俪情深,多年来一同走过极多的风雨,不禁轻叹道:“格格也别太担忧着了,太太去了,咱们瞧着也知道老爷心里难过得很,若不是还有格格,只怕老爷早就跟着去了,哪里还能熬了这几年?”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爱字,容易让剩下的人心生死意。
和尚解签,说自己会死在最爱人的手里,倘若四哥先走一步,她亦会相随,这算不算是死在了四哥手里呢?
阿穆也揽着黛玉的肩头,轻声道:“好妹妹,别太担忧着了,依我说,有些话,也未必就是能信的。”
黛玉点点头,看着眼前呵出来的一团白气,白气中,似乎隐隐看到了四哥正对自己温文而笑。
那凤眼中的桃花,如此灿烂,从来都是疼自己入骨,怎么回杀了自己呢?
必定是老和尚解错了签子了!
想到这里,黛玉便盈盈一笑,道:“姐姐放心罢,我不妨事的。”
路过玉斗亭,只见亭中之人仍旧是口沫横飞,大笔挥洒,争先恐后地献给胤祀看。
胤祀神情始终都是温润如水,赞叹之声不绝,却只听胤禟笑了一声,道:“诸位才子如此好的才气,想必冠绝江南,可巧,这香玉郡君,自幼高人指点,才气纵横,让天下男儿汗颜,不知相比之下,谁高谁下呢?”
黛玉眉头一蹙,脸上微生愠色,冷冷地道:“听九贝勒的话,倒是拿我来取笑不成?”
胤禟笑得温文:“小四嫂这话此言差矣,我们满洲人家,从来都是大大方方,没有一丝儿扭捏作态,如今风云际会,各家才子皆是大展身手,若是小四嫂一举勾倒众人,岂不也是四哥素日教养之功?”
有琴竹有些不悦地道:“九爷这话说得在下能人竟似皆不及这位格格似的,男儿生在当世,岂能与女流之辈相提并论?”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更感恼怒,冷笑道:“女儿家又如何?女儿家也能让你们这些须眉浊物甘拜下风!”
有琴竹不觉嗤之以鼻:“真个儿是胡吹大气,我竟是要瞧瞧,小格格如此年纪,有何才气。”
黛玉轻轻抚着身边的辟邪,语气中隐隐也有些讽刺:“才气腹中有,不是用来比的!”
微微思索,冷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上联,却叫各位满腹经纶的才子对上一对才是。”
说着挑眉一笑,瞅着西湖之景,再看着那有琴竹手中提着一把大锡壶倒酒,不妨方才许是双手抓了什么油腻之物,手上打滑,大锡壶掉了下来,只听得“噗通”一声,竟落在了亭子外头的湖水中,便道:“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
说着,凝目含笑,瞅着满亭子中的才子。
胤禟听了却先笑道:“好生慧心巧思,皆是谐音字儿,既合景,又寒心思。”
说着双眉挑着,看着有琴竹笑道:“有琴先生可别给小四嫂难倒了去!”
有琴竹不禁拧起眉头来,苦思冥想,竟不得下联儿。
玉斗亭中皆是瘦西湖一带的才子,自然不肯失了大家的脸面,也都忙着或背着手踱步,或依靠着栏杆望水。
胤祀也寻思了半日,笑道:“格格这联儿着实是刁钻古怪,胤祀竟也不得。”
阿穆不禁得意起来,拍手笑道:“竟能难倒了爷,妹妹好生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