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氏赞叹着,眼中明显的,是羡慕,还有一点点的,是别样的哀伤?
兴高采烈拉着黛玉的手,含笑道:“好妹妹,我早就听说江南的景色,美得让人叹息,今儿一来,才算是见着了。只可惜今年竟下了一场暴风雪,弄得江南乌烟瘴气,人人都是为了衣食奔波,竟不得见好看的景色了。”
黛玉也越发笑得开怀起来,轻声道:“虽然今年的风雪大了一些,可是只要众志成城,百姓总能渡过眼前这个难关。”
暴风雪而已,岂能掩盖了江南山水的精致和美丽?
郭络罗氏不住点头,眼中也有些孩子气,道:“正是,我才吩咐了映红取了些银子散给外面的难民。”
映红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一个能听她倾诉心事的贴心人,她亦很看重她。
瞧着郭络罗氏一改初次见面时候的绵里藏针,竟是如此坦率天真,只是纯粹得想出一份力气。
黛玉看着她艳美娇媚的容颜,轻轻一笑,她可以与她成为朋友,可是却也注定会是敌人。
男人的江山之争,总会波及到身边的女人,深深的隔阂,其实已经在不知觉的时候就已经衍生出来了。
郭络罗氏笑得灿烂,道:“好妹妹,好容易我也来了一回江南,带我出去走走可好?”
眼中,却有着深深的悲哀,她的一生,就禁锢在了繁华的京城中,高高的宫墙中,就像是折了翅膀的鸟儿,再也飞不起来了,可还是要含着无限的心酸去对人笑,周旋在朝野各个诰命之间,为自家爷儿拉帮结派。
她活得累,累的是她的心,得不到胤祀的一心一意,还要处处顾及着八福晋的声名体面。
黛玉想了想,放下竹剪刀,含笑道:“难得八福晋到了我们江南来,黛玉原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郭络罗氏是个极好的女子,活在那样的人家里,没有那一份凶残成性,骄横跋扈,却还能有着人性天生的那一份天真,只一心一意想将胤祀锁在她身边,没有三从四德中所说的贤德,才会有如此的恶名昭彰,真是为她不值啊!
其实自己还是喜欢郭络罗氏的,喜欢她那份勇于按着自己心意走的勇气,她求的,不过就是一份天长地久的爱情,这是无数女人都欲求到的,不然也不会无数的妻妾之争,嫡庶之斗,既然如此,谁有什么资格说她的不是呢?
似乎是看到了黛玉眼中的一点怜悯,郭络罗氏淡淡一笑,道:“世间,只有一个胤禛而已。”
轻轻一句话,说明了所有的心意。
原来,她竟如此聪颖,真是让人赞叹,让人叹息。
胤祀那样温润如玉的人,既然贤明,便应该珍惜身边有这样一个真心人。
黛玉点头微笑,掸了掸身上剪下来的兰草,道:“福晋稍等,容黛玉去换身衣裳。”
郭络罗氏点点头,静候在园子中,眸子静静地看着那一盆修剪得愈发好看的兰草。
可也如黛玉所说的,再美丽又如何?它应该绽放在空谷深涧,独自守着那一份不为人知的清幽,即使没有人欣赏,也有那出脱的灵气和傲然,移植在了花盆里,几人玩赏,又有何意思呢?染了红尘的俗气,已经不是幽兰了。
映红走到郭络罗氏身边,轻声道:“福晋倒是喜欢香玉格格。”
郭络罗氏头也不回,只是叹息着道:“我好生喜欢她,可也好生羡慕她,也唯独在她跟前,我会觉得我没错。”
她受尽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受尽了康熙帝“大清第一妒妇”的指责,连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外公,都不赞同自己的做法,只盼着自己能为胤祀诞下麟儿,坐稳嫡福晋的位子,没有人想过她的心情,更人人都不赞同她求取一份爱情的心意。
身为女人,她不需要富贵,不想要荣华,求的,只是一份纯洁的爱情而已。
其实,她是羡慕黛玉的,人生在世,何必伪装自己呢?释放出来,岂不是更让心胸舒畅?
彼此的惺惺相惜,其实,早已在看对眼的那一刻衍生出来,成为心中最最值得珍贵的,友谊。
谁说女子之间非要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呢?她和她,也能有最明净的亲近和友谊。
映红轻轻地对郭罗络氏道:“听说那一回八爷和九爷一同去四爷府上,为的就是想见见玉格格,只怕,也有别样的心思。”
郭罗络氏点头微笑,目光是少有的热烈,“我知道,也心里明白,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只是不曾点破罢了。他们的心思,太容易露出来了,也容易让这黛玉妹子心生不悦,黛玉妹子和别人不同,她有四哥,不会来争我的胤祀。”
她的胤祀啊,什么时候,才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呢?
纵然自己吃醋,可是还是要顾及着胤祀的面子,虽然不多,府中还是有一两个侍妾的。
每每胤祀歇在侍妾房中,自己清冷的屋中,滴下的,唯独红烛泪,残妆对西窗。
正对着空中吐着一团白气,一阵脚步声响起,映红轻声道:“玉格格到了。”
郭罗络氏忙转头凝视过去,只见黛玉已经如欲随风而至。
仍旧是家常的鹅黄锦缎面的袄儿,罩着月白色镶滚红边的坎肩儿,水红色宫装长裙,越发显出风流袅娜的体态和风姿来。
因为黛玉到底贵为大清朝的香玉郡君,故而她的衣饰皆随旗风,不再是清一色的水袖窄衣,曳地长裙。
一根红丝绳松松地挽着慵妆髻,鬓边斜插一枝分外小巧的吐珠凤头钗,耳畔一对水滴碧玉坠子不断打晃。
可是,越是简单的妆扮,越是掩不住她绝代的风华,眸子更是清澈如灵泉,不带一丝对自己的轻鄙。
细细再打量了一番,郭罗络氏眸光中也是单纯的赞叹:“妹妹真是好生标致,难得这通身的气派,怪道人人都是爱见的。”
黛玉目光滴溜溜一转,笑吟吟地道:“八福晋只管放心,黛玉生得再好,也动摇不得八福晋明堂正道的身份!”
这个女子,是担忧着她八福晋的位置罢?
毕竟,这个天下还是男人为尊,倘若胤祀知道自家的势力,远比郭罗络氏家族的势力更高,未必不会休妻另娶。
其实她也是明白的,郭罗络氏也因为知道不会,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诚心,并没有那种深深的敌意。
郭罗络氏也是笑得十分爽朗,美丽的眸子,也是十分喜悦和放心。
“我们满洲女人,从来都没有汉人家那样多的规矩,什么闺名不外露的。”握着黛玉软软嫩嫩的手,郭罗络氏愈加地喜欢自己不用在黛玉跟前伪装,豪爽地道:“我闺名叫做阿穆,你叫我一声阿穆姐姐就是了。”
“阿穆?”黛玉细细嚼着她的名字,果然也有男儿气魄。
阿穆笑吟吟地左顾右盼,瞧着路边栽着的梅树,那层层的冰雪裹着红艳的梅花,虽有些给暴雪打落了,剩下的一些,显得有些寥落,可是却傲然挺立枝头,仿佛裹了一层玉似的,宛如雕刻出来的,那清幽的芳香,让自己头脑不自禁地为之清醒。
“也只江南的山水,才会孕育出妹妹这样灵秀的人儿,江南的钟灵毓秀之气,真是让人心生赞叹。”
阿穆满口都是赞叹之语,也有着深深的仰慕,她喜欢江南的山水,真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定居在江南,笑看着花开花落。
展开眉梢,自言自语了一番道:“京城虽繁华,可是却矫揉造作,没有江南这种天然。”
黛玉听了,登时心有戚戚焉,不禁满口大赞,这也是她在景山时候的感慨啊!
没有想到,从小娇生惯养的阿穆,也有这样一份纯澈的天真,和追求天然的心态。
听到黛玉的赞叹,阿穆却不由得神色微微黯淡,语气中无限的惆怅,对黛玉道:“这样的生活,也只能存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罢了!我的心,也唯独我自己知道罢了,从来不曾有人在意过,更不会探听着我的喜好,我的品味。”
这一次能来江南,还是胤祀自己不好见到黛玉,才带了自己过来的。
依然将自己,当做是他的一枚棋子。
黛玉眼中也不由得渐渐笼上一层氤氲的泪雾,为她心酸,也为她生出怜悯。
忽而展颜一笑,黛玉挽着阿穆的手臂,含笑道:“我带你去瘦西湖瞧瞧去,不知道冰雪下的瘦西湖,又有怎样的美丽呢!”
阿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巴不得这短短一些时候中,能走遍江南的山水。
只是,这纯净的友谊,在面对皇位之争,朝野风云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能让人如此会心一笑?
也许,她们注定是最好的朋友,唯独是朋友,才会彼此了解,让空冷寂寞的心,有一点慰藉。
或许,在这相视一笑中,彼此已经暗暗都下了决心,友情,亦可面对风雨的时候,无坚不摧。
甚至,不管将来如何,谁赢谁败,两人都能给予对方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