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才道:“如今贾史王薛四家,在京中举步维艰,贾府更是后悔不迭,再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有复立一日。薛家么,就更好了,得罪了八九贝勒与八福晋,岂有好日子过的?只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忙,也顾不得他们了。”
如今薛家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自己再去浇一点油,就更解气了。
黛玉缓缓摆手道:“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只不过,这个饶,却非饶恕贾史王薛四家害过自己的人。
刘嬷嬷哪里明白,正色对黛玉道:“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那样的人,不斩草除根,是永无休止的。”
说着对黛玉叹息道:“奴婢知道福晋仍旧因那张氏新雅之事,至今耿耿。只有一件,福晋也听听奴婢说说,莫要太过自责。那张新雅不遵妇道,先已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浸猪笼也好,杀手杀了也罢,最终结果始终没有二致。这不是什么狠不狠,生在这个时候,就是要如此行事。”
黛玉点点头,道:“我知道,倘若不知道,也不会有那日斩杀慧人之举了。”
心中仍是情不自禁地深深叹息,卷入了这场风云里,有谁是能全身而退的呢?
刘嬷嬷知道黛玉因这一年来,事情繁多,胤祥又南下等事,心中烦闷,忙另找些事情来与黛玉说笑,解她心怀。
忽而有宫中太监来道:“德妃娘娘吩咐奴才来请福晋进宫说话儿!”
黛玉成婚已一年有余,却极少进宫,今见德妃要见自己,方想起,自己也不曾去给她请过安,便换了衣裳,进宫去了。
如今谁不知道胤禛夫妻深受康熙喜爱?自是不敢有人对黛玉有什么不敬之举。
德妃心中虽有事,却依旧对黛玉十分亲热,拉着她在御花园中走动,瞧着繁花似锦,却是颇为乐业。
“这些时候,事事都是风声鹤唳,也不好让你进宫来,前儿又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德妃神色和蔼,对黛玉笑道。
黛玉道:“只是不舍得十三弟下江南,偶然着了些风寒,如今也好了,多谢额娘关怀。”
德妃叹息道:“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只盼着十四平安罢了。”
黛玉听了心中微有不悦,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胤禛非她亲子。
想了想,黛玉方淡淡启齿道:“不管什么风也好,浪也好,四哥总是有臣媳为伴,纵然是大风大浪,也能一同走过。”
德妃拍拍黛玉的手,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安慰好些了。”
正要问她是否与胤禛圆房,便见迎面一行人款款行来,亦是个诸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
黛玉瞧那美妇是妃级妆饰,宫中除了贵妃外,共有五位妃,想起已见过四妃,便知此人是胤祀之母良妃。
故而上前甩帕为礼,道:“雍亲王媳见过良妃娘娘。”
良妃出身卑贱,皆因生得美丽出众,方得康熙宠幸,生下胤祀,直到康熙三十八年年老色衰之时,方才册封为嫔,末几册封为妃,自是不及另外四妃尊贵,忙亲手扶起黛玉道:“这就是德妃姐姐的媳妇了罢?果然是绝世无双。”
德妃因问道:“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走走了?”
良妃笑道:“闷了好些时日了,今儿个出来透透气,正没好气呢,这不,就遇到了姐姐和老四媳妇,见到老四媳妇这样的人儿,生得好不惹人怜爱,什么气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哦,谁又惹了你生气了?”德妃素知良妃亦是小心翼翼,难得竟有人让她生气。
良妃挥挥手,含笑道:“不过就是个丫头子罢了,与她生气,没的惹了自己心闷。”
又含笑道:“说起来,这丫头,倒是老四媳妇的表姐呢,只没想到,老四媳妇这样标致的人物,竟有这样的表姐。”
一听了这话,黛玉便知道她说的是元春,不禁一怔,随即淡淡地道:“娘娘说得是太子先前之妾贾元春罢?”
良妃掩口轻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却原来果然有这么一个人!”
黛玉神色却是极淡然,并不以为意,道:“贾元春与其父贾政谋害太子,又谋害于臣媳,此乃罪有应得罢了。”
说着凝视着良妃,轻笑道:“若非皇阿玛极力压下此事,全太子颜面,只怕追根究底,指不定幕后主使是谁呢!”
良妃心中一动,想起那些年胤祀动作频繁,又听黛玉这话也着实凌厉,便笑道:“说得也是。”
素闻黛玉霸道之名,也不敢多逗留,只是笑道:“罢了,本宫也乏了,德妃姐姐与老四媳妇且随心。万岁爷如今重用老四得紧,老四媳妇该当早些时候让老四抱上雍亲王世子才好,莫也如我那老八,如今处处惹人闲话。”
不等黛玉说话,良妃已翩然而去。
德妃见黛玉神色不好,忙道:“你只别理会,老八如今膝下无子,良妃心中也急,倒是没有什么恶意。”
黛玉淡笑道:“臣媳自是没有什么可恼之处,别人虽觉不雅,实是四哥爱护臣媳一番心意,也是什么都比不得的。”
见黛玉丝毫不以旁人目光约束自己,德妃也不禁心中暗暗罕异。
细想了好些时候,的确,这黛玉处处心思不掩,皆露于面,谁不知道她极其霸道?
但是如今却受如此言语,尚且脸色无波,实在是心地坚定之人,瞧来,倒是老四的福分了。
德妃方笑道:“你能如此想,我倒也是放心了。”
寻思了一会儿,才又笑道:“贾府那个媳妇儿,叫李纨的,陪着妙儿也进宫与我住了些时日,我瞧着她,心中倒是十分亲切似的,如妙玉给我的好感差不离,如今贾府抄没了,万岁爷又是时不时打压一两下,如今他们娘儿两个可还好?”
黛玉道:“贾府如今生计上倒是不愁的,大嫂子本本分分,财物虽不多,却未曾抄没,又有妙玉照应,日子还是与往常无异。只是好些时候不曾打发人去问过,也不知道现下如何。”
德妃点点头,想多问些事情,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得携黛玉暂且回去歇息。
黛玉也正思索着德妃找自己进宫的来意,却听到外面有人道:“有辛者库处浣衣奴送浆洗的衣裳来。”
黛玉心中十分诧异,今日初进宫,何以有浆洗的衣裳可送?故而道:“交给外面的小宫女便是。”
外头答应了一声,便没消息了。
黛玉对着镜子梳妆,瞧见送来的衣裳,却非自己所有,不禁怔怔出神。
宜人翻弄着衣裳,忽而痛叫了一声,手指却给衣服内的针刺了一下,沁出一滴血珠儿来。
“谁这样缺德?竟在送来的衣裳里藏绣花针?”一面说,一面翻弄起来,果然其中暗藏了一根细细的绣花针。
不过绣花针上却别了一张纸条,写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黛玉过来一瞧,心中微一沉吟,冷笑道:“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骨肉情分?如今落难了,倒是又想起来了。”
宜人忙拿过来一瞧,顿足道:“竟是这个贾元春,倒是想着如今只有福晋能救她脱离苦海了!福晋,你不用去,老老实实在宫里歇息,我倒是要去会会这个贾元春,还想耍什么把戏!”
说着气冲冲地让两个小宫女捧着方才送来的衣裳,径自去了浣衣处,也就是浣衣局。
只见极多的浣衣奴正在挥汗如雨地敲打着衣裳,有些上浆,有些洗涮,皆是忙乱不堪。
见到衣饰华贵的宜人过来,浣衣局的老嬷嬷忙迎了上来,谄媚地道:“不知道姑娘是哪位娘娘处的?有什么吩咐?”
宜人指着宫女捧着的衣裳道:“我是雍亲王福晋身边的小丫头,也算不上什么姑娘,只是方才有人将这衣裳送到了德妃娘娘宫里,说是给我们福晋的,可倒是好笑了,我们福晋今儿个才进宫里来,什么时候有浆洗的衣裳了?”
那老嬷嬷忙道:“想必是那个贱奴送错了地儿,容奴才回头打骂逼问出来。”
宜人淡淡地道:“也用不着什么逼问不逼问的,只是这些衣裳也都是主子们的衣裳,送错了地儿倒是不打紧,若是耽误了主子们的事情,可是不得了的小事儿了!”
老嬷嬷连连应是,正要说话,却听得有惨叫之声,又听得一阵打骂之声,宜人眉头微微一蹙。
老嬷嬷忙道:“姑娘不必奇怪,不过就是偷懒的贱奴,又做错了事情,有奴才责骂罢了。”
宜人素知这里皆是犯了罪的女子,或者也有贬为奴婢的后宫嫔妃,这里的宫女太监没有油水可捞,自是经常打骂浣衣奴,克扣其粮食,因此正要说话,却见那有惨叫声的里间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来,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破旧的衣衫露出枯枝一般的手臂,淤青累累,甚是凄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