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瞅着薛姨妈,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倒是李纨问道:“不知道太太和姨太太今儿过来,可有什么吩咐?”
一面说,一面张罗着茶果等,眼睛却有一丝寒光闪过。
王夫人面色平静,因黛玉在座,她也不敢坐,只瞅了坐着的妙玉和惜春一眼。
倒是薛姨妈笑道:“常日家见到珠儿媳妇你跟妙玉姑娘极亲热,故而过来瞧瞧你。”
神色之间,对妙玉却是十分亲热。
妙玉冷声道:“出家人,何来姑娘之说?薛太太还是叫我一声师父为妙。”
李纨亦淡笑道:“妙玉师父说得是,她原是出家人,虽有些贪恋红尘,终究还是出家人。”
薛姨妈一怔,随即笑道:“这空门有什么好住的?整日价青菜豆腐的没有一丝儿油水。妙玉姑娘生得这么个模样,又有这样的气派,谁瞧着不是个大家子的千金小姐?倒是自自在在活在红尘中才好呢!”
听了这话,妙玉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径自与黛玉惜春说话。
李纨一旁含笑道:“姨妈这话,岂不是对菩萨不敬了?”
薛姨妈有些讪讪的,半日方笑道:“不过玩笑话罢了,倒是妙玉姑娘果然不应在空门里守着青灯古佛的,也是一番心疼的意思,并没有什么对菩萨不敬的话儿。”
见给了自己娘亲没脸,宝钗因笑问王夫人道:“姨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的?”
王夫人脸上方有三分喜色,笑道:“如今你大姐姐在宫里,又有了身子,太子殿下爱得什么似的,吩咐宫女太监色色小心伺候着,额外开恩让我昨儿个进宫里瞧了一番,倒是果然发福了些,瞧着必定是个哥儿。”
听了这话,宝钗与湘云忙笑道:“如此竟是恭喜太太了。”
王夫人自是喜上眉梢,却又说了来意,道:“你娘有事情来求我呢,所以过来与你大嫂子商议商议。”
众人都是一怔,黛玉心中似乎觉察了些,淡然笑道:“倒是不知道姨太太求了二太太什么事情,倒是要来与大嫂子这不管家的媳妇商议?素闻二太太极器重链二嫂子的,如何不与她商议呢?”
王夫人听了忙陪笑道:“哪里不劳烦她呢?这会子正在老太太房里听唤,只怕还没来呢!”
才说着,就听到凤姐的声音笑道:“才一会子不在,太太就说我什么话呢?”
一面说,一面风风火火进来了,甫一见到黛玉,忙俏脸生笑地上来请安,道:“怪道今儿个窗外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却是应在了这里,福晋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叫人吩咐一声,我们好去迎福晋。”
黛玉打量着凤姐一会,才笑道:“我不过就是来探探妙玉,哪里用得着还大张旗鼓的?”
凤姐笑道:“福晋能来,就是咱们一大家子的福分了,人人都是巴不得呢!何来打搅之说?”
说着,方对王夫人笑道:“太太急巴巴地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商议的?”
王夫人下巴往薛姨妈身上一抬,道:“你姑妈有事情要与你们商议商议呢!”
凤姐眼睛看着薛姨妈,薛姨妈方道:“也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瞧着宝丫头和蟠儿一年大似一年了,他们俩的终身大事,我心里也愁得慌。宝丫头也罢了,虽然十七了,到底才貌品格还是在的,外头也都是人人知道的,我们心里也都打算好了,也不用愁什么。唯独我那蟠儿,如今也十九了,眼瞅着再不寻个媳妇,竟是让薛家断了香火了,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说着抹了一把泪,唉声叹气了一会子,又对李纨笑道:“珠儿媳妇也是知道的,我们家这几年的生意越发好了,蟠儿呢,在京中历练这么几年,也知道些人事了,虽然淘气些,本性却是极好的。我们家原是在金陵的,对京城中各家小姐也不大知道,想着找你们商议商议,好给蟠儿寻个好媳妇。”
凤姐听了这话,想起薛蟠素日为人,极其粗野暴戾的,且连一个模样温柔娴静的香菱都白糟蹋了,京里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一个个都是金尊玉贵的,谁能看上薛家的门楣?再说了,谁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倘若惹火上身,倒是自己的不是了,故而不曾言语,只含笑听着。
王夫人也道:“珠儿当年十五六岁也就成家了的,如今倒是蟠儿也该寻个媳妇了。”
果然不曾出黛玉所料,想必是来求娶妙玉的罢?倒也不禁佩服他们的耐性,过了这么两年,心里还记挂着。
想了想,黛玉脸上带了点冷意,有心维护着妙玉和李纨,便道:“倒不知道这样娶亲的事情,和大嫂子商议什么?她原是寡妇失业的,且有带着兰儿艰难度日,自个儿的事情也还管不得呢,什么时候倒是要管起薛家的事情来了?又什么时候,薛家的事情,倒是要来贾家里商议起来了?”
薛姨妈忙笑道:“福晋言重了,奴才们哪里敢打搅了珠儿媳妇的?只是奴才倒是心里瞧准了一个,说起来,论起门楣根基出身,倒也是极相配的,况且也极通文墨,更能提点着蟠儿一些,少不得我们全家都好了,夫妻两个也能好生帮着一些宝丫头寻个好人家。所以想叫珠儿媳妇去说和说和,倘若真成了,我们也好打发媒婆去提亲下聘。”
黛玉略皱了皱眉头,李纨却笑道:“姨太太也是知道的,我寡妇失业的,哪里认得什么好姑娘的?说出来,也不怕姨太太笑话,自从姨太太寄住了贾府这么些年来,什么时候见到我跟外面哪位姑娘交好的?又有谁不忌讳着我的?”
薛姨妈道:“我们倒是不敢攀着什么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倒是找个极相配的,生意人家的小姐也罢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就往妙玉身上一溜。
妙玉眉头微微一皱,心生厌恶,正打算着明儿个进宫里,跟德妃娘娘说一遭儿才是。
也不知道怎么着,德妃娘娘就是疼自己得很,既然她能帮着,自己就不用胤禛和黛玉帮着了,毕竟胤禛与人作对也不好。
况且十四阿哥胤祯与胤祀胤禟几个极交好的,薛家到底是胤禟门下的,要是想处置,还不容易?
听了这话,别人也罢了,唯独惜春冷笑道:“听着姨太太的意思,说来说去,大嫂子认得的生意人家的小姐,也就唯独妙玉一个了,只不过妙玉是个出家人,可巧就只她一个是南宫家的小姐。若不是她,难不成,姨太太说的,竟是什么咱们都不认得商贾小姐?”
薛姨妈双手一合,笑道:“倒是四姑娘是个伶俐人儿!说起来,与妙玉姑娘,也算是金陵同乡,又同是做生意的人家,我们家老爷生前,又是与南宫老爷极交好的,时常走动,若不是老爷去了,只怕如今更亲密了些呢,也算是世交之谊了。”
王夫人听了,亦抚掌笑道:“瞧着倒是一门好亲事,妙玉姑娘原也不是正经的出家人,一应饮食伺候着,都是千金小姐,又未曾剃了头发的,如今也好俗。只要还了俗,便是南宫家正正经经的孙小姐,与薛家门第是极相配的,说起来,竟是又与四福晋亲上加亲了,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妙玉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盘,也要问问我的意思!”
说着扯着李纨的手,道:“我们不过来你这里玩一会子的,瞧你这里,竟也不清净,我不管,这些人,我不爱见!”
李纨忙安抚了她几句,才对薛姨妈和王夫人笑道:“若是说起来,倒也是一门好亲事,只不过万事也是不能强求的。妙玉虽出家了,且也住在这里,到底是南宫家的小姐,又是四福晋的外甥女,且宫里德妃娘娘又是极爱她的,连万岁爷都认了做外孙女的,说不得,亲事必定是上头的事情,在这里说这些,倒是没的让姑娘们都笑话了。”
王夫人脸色顿时一沉,随即淡淡地道:“话虽如此说,一旦妙玉姑娘愿意了,上头岂有不准的?”
心中却不免埋怨李纨竟是胳膊肘子往外拐,难不成她竟是不知道,贾母起心里不想娶宝丫头的?
只怕也想给宝玉说和着妙玉这门亲事,她岂能让贾母先入为主?
黛玉一旁端着茶碗,轻吹着茶叶,冷笑道:“今儿我过来,好容易得了个清静地儿,难不成二太太和姨太太,竟是不给我们清净的?先别说薛蟠什么个模样人品,就是果然人才极出众,这样的门第,也攀不起我们妙玉!”
薛姨妈忙道:“奴才们哪里敢打搅了福晋的清净?只是可巧也今儿个过来罢了。”
说着又眼中滴泪道:“蟠儿不争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如今,我们已经正经地给他请了好先生,教他好生读书上进,铺子里的生意,宝丫头也都渐渐交给他了,可见是大长进了。且我们家祖上,也是有紫微舍人的封号的,原也是不是一般平头无名的商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