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跟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我知道,他要你跟我……嘻嘻!”
前往诗巫教区去的路上,萨雅和尹正纲坐在敞篷马车里,窃窃私语。
尽管说要贴身保护尹正纲,可龙五也没去凑这个热闹,他们一共租了四辆马车,龙五就跟化装成平民的卫队士兵挤在离尹正纲和萨雅最近的马车里。
诗巫现在是沙捞越三个省级行政区之一,大约也是考虑到政令通行,交通必不可少,一年前拉者翻修了诗巫境内的干线公路,现在不仅塌陷的地方被填补起来,就是路面也比以前拓宽了一倍,有了这个便利,马车只需跑半个钟头,便能到达教区。
尹正纲的突然到来让方兴国很是措手不及。
“你怎么来了,现在情况这么危险你还到处乱跑?”说话间,他见到缠着尹正纲胳膊不放的萨雅,脸立即拉了下来。他还记得尹正纲跟他说过,曾跟密喇族一位公主有婚约,现在看来,多半就是这女子了。
尹正纲明白萨雅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并不解释,再说他在这个时候冒险来诗巫,也不是为了解释他跟萨雅的事。
“收到你朋友传来的消息,陈牧师就把诗巫市的警察派去新村驻守,到现在还没出什么事,大家伙都好好的,诗巫也没什么可疑的人来。”方兴国也不是一味不讲道理,他明白尹正纲现在的心情,所以并没在萨雅的事上纠缠。
因为开埠人黄尽忠和他的女婿、古晋名流林岩支持,陈树声于一年前受封诗巫拿督,是诗巫省名副其实的第一行政官,要调动警察方便得很,一个便条的事。再说,诗巫省首府诗巫市的警察,大部分都是华人移民,新村的同胞有麻烦,也乐意去帮忙。
听说新村平安无事,尹正纲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他匆匆拜别方兴国,也来不及去省府办公楼找陈树声,便带着萨雅和龙五赶去新村。
半年前贺老来信说因为新村位置好,陈树声打算把那里扩张成一个小镇,也不知道到底开建没有。
这两年国内尤其是南方战乱不休,越来越多的人下南洋躲避战乱,以前诗巫的新福州亦即新厝安垦区华人移民多是黄尽忠和陈树声组织的基督教教友,现在则不然,很多土地被强占的农民自发组织,成批地来到诗巫,近两年,诗巫的华人移民竟暴增到五万多人。
确有必要并村成镇——在去新村的路上,尹正纲想道。
河边新修的公路,沿途来往的皆是马车和牛车,车上不是木材就是石料,不用问就知道,那位性急老师定是已经开始建镇计划。
快要到新村的时候,一大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便出现在眼前。
“规模不小啊!”龙五叹道。
“这是近处唯一一片高于河堤的地,一年多以前,我来看过,当时都说这块地是个建城的好地方。”一行人里,就尹正纲对诗巫和新村最了解。
因为心里挂着新村众人,尹正纲也没在这里多呆,穿过工地,径直向河岸边的新村走去。
现下正是第三季水稻长得最旺的时节,走在通往新村的石板路上,入眼全是绿油油一片,河风吹拂之下,稻浪翻滚,自有一番田园气息扑鼻而来。待离工地稍远一些,嘈杂声小一些,心思静下来,每一个人都想闭上眼,轻轻呼吸随风而来的稻花香气。
“真漂亮!”萨雅开心地跳起来,在一片稻花中起舞。
“好久没闻到这味道了。”龙五似是有些痴醉,眼神也迷离起来。
“喜欢?”尹正纲理解他的这种情绪。
“喜欢。”龙五狠狠地点着头。
“那咱们就不走了。”尹正纲笑笑,大步向村中走去。
“不走了?”龙五愣了愣,随即跟上。
“真不走了?”在新村那间公用的堂屋里,贺老也这么问尹正纲。
“不想走了,走了这么些年,也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尹正纲说着,看了看旁边正拿糖果逗着冯宝小儿子的萨雅。
贺老人老成精,一看他神态,便已明白七八分。
“也好,现下诗巫市正要大建,前些天去办事,拿督还说你要是在就好了,可以给他分担一些,说起来,你还没去过诗巫市里吧?”
尹正纲的确从没去诗巫市区看过,去得最近的,也不过是新福州垦区的教堂,尽管那里离市区只有几里路。
“来的路上我也想过,现下这里正是百废待兴,做起事来不会束手束脚,正合我的性子。”尹正纲说的虽不全是老实话,却也算不上骗人。
“这事你可以跟拿督商量商量,他的心大得很,诗巫现在的规划是住十五万人,大部分还是依班人和马来人,不过咱们华人也不少。”
贺老拿土著和华人说事,自然是想到爪哇岛上土著对华人的敌视,尹正纲听得也只是笑笑,没有答话。沙捞越和爪哇岛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土著和华人的关系,这正是尹正纲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
“先期规划大一点好,我还觉得十五万人太少,按理说现在诗巫片区就有近二十万人口,这里又是贸易区,离港口也近,人只会越来越多的。”
“这些东西我不懂,反正你留在这里我们要放心一些,岭南会馆那些兔崽子……齐老六就是个王八蛋!”贺老挥着他那杆烟锅,颌下的胡须激烈地抖动起来。
“狗日的别被我碰上。”
“干他娘!”
……
贺老这一骂不得了,周围几个正跟龙五他们聊天喝茶的年轻人立刻纷纷呼喝起来。
对众人的怒意,尹正纲能够理解,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说在前面。
“齐老六归齐老六,他的家人儿女跟这事没关系,咱们平日里该帮的还是得帮……”他并没有告诉贺老他们,齐老六现在正蹲在英国人军情处的大狱里,这一辈子恐怕都别想出来。
“你放心,咱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再说了,齐矮子对他的老婆孩子如何,咱们都看在眼里,唉,这个狗日的。”贺老把烟锅往凳子上使劲一磕。
“就是,看看他那个婆娘,他那两个娃儿,都成什么样了,照我说,他狗日的走了还好些。”李大胖子的大嗓门震的梁上都要掉灰下来。
这晚一行人便在新村住下来,尹正纲计划第二天一早便去诗巫市找陈树声,所以晚上也没搞什么排场,只在贺老家吃了晚饭,闲聊一会,早早便睡。
第二天起来,他把一百英镑交给贺老,让他替自己给齐老六的老婆孩子,之后便和萨雅一起,带着龙五和两名莱顿的卫士,直奔诗巫市而去。
两年前,诗巫还只是个中心区只有一万人的镇子,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外围散居的几万人便被诗巫拿督陈树声划进市区,镇外的不少耕地也被划进城区建设范围,使得诗巫迅速扩张成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
和几年前比起来,现在华人要开垦荒地不知方便了多少,陈树声颁布的政策是以每人两英亩为上限,能开多少开多少,开出来都是自己的,这样一来,没了繁杂的手续,更容易吸引华人来开荒。
“不远的将来,这里必将是咱们华人在海外的乐土。”对这一点,尹正纲深信不疑。
两位老师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诗巫省府办公楼并不高大,五层洋楼,却胜在精致。砖木、洋灰和花岗石混合使用,既不像古晋的拉者办公楼那样一味地宏伟,也不像普通民居那样只讲究凉爽通风,而是把二者很好的结合起来,朴素之中,却不失一省之主的身份。
穿过熙熙攘攘的中心区时,尹正纲一直很专注地在打量这个新兴的城市,一边打量,一边不自觉地拿诗巫和新加坡、槟城对比。
“少了点什么。”他皱着眉。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省府大楼下,守卫的两名土著士兵很有礼貌,却也很尽责,听尹正纲说是去找拿督,非要他们出示身份证明。
尹正纲初来乍到,哪里来什么身份证明,只有说自己是拿督的学生,烦请通报。
士兵见他们也不像来捣乱的,便留一个继续看守,另一个去值班室打电话请示,不一会电话打完,士兵跑来请众人进去。
一行人还没走到门口,却见陈树声大笑着从大门的台阶上跑下来。
“好好好,你终于来了,来了就不准走。”陈树声一把抓住尹正纲的手,似是真怕他突然飞了。
这一上午,师生两人便在拿督办公房里密谈。
诗巫现下的确是百废待兴,别的不说,就是城市的建设资金也让陈树声很是头痛,拉者拨下来的一百万英镑看起来挺多,可光是改建城市道路、配置城市水电报房和修建各政府机构办公楼就用去一大半,剩下的钱,也仅够把其他市政设施修建到位,至于涉及民生的其他建设项目,陈树声是想都不敢想。
“怎么样,你人面广,找些人来投资,我的政策可是很宽松的。”即便做了拿督,陈树声的性子也没多大改变,对自己的学生说话都没什么架子。
“别担心,下个月拉者就会宣布下调诗巫省原材料出口关税,咱们现在是沙捞越头一份,就为能拉些有钱人来投资。”见尹正纲犹豫着不说话,陈树声笑道。
“这话当真?”尹正纲笑了。
“什么真的假的,我还骗你?”陈树声嗔道。
“我看您这里,差的东西不少,电厂没有吧?”尹正纲开始掰指头。
“没有。”陈树声摇头。
“自来水厂?”
“没有。”
“不用说,您那水电报房大概也只有陆报,水线没有吧?”尹正纲笑得胸有成竹。
“没。”陈树声还是摇头,摇到一半停下,看着尹正纲,道:“要水线干嘛,古晋不是有水线么?”
“多麻烦,打个电报还要去古晋转,老师,您没做过生意,不知道消息的重要,这么一转,又是几个钟头耽搁了,要是在股票交易所,几分钟都是钱,别说几个钟头了,最好还是有直接通各处的水线。”
“真要牵?”尹正纲这么一说,陈树声也有点明白了,要想把商人吸引到诗巫来,消息流畅是必不可少的。
“真要牵,不但要牵,还要多牵,最好能把菲律宾的线也并上,那里通美国。”尹正纲的胃口不小。
“这钱可要不少,谁来出?”陈树声倒是愿意,可钱呢?
“我。”尹正纲笑容不变。
“你?”陈树声一愣:“你出钱牵海底电缆?”
“还有电厂,还有自来水厂,我都可以办,我还打算在诗巫办份报纸。”
陈树声倒吸一口冷气,拿眼上上下下把尹正纲打量了一番,满脸怀疑。
“先跟古晋的线并上,然后在星岛并印度和暹罗的线,过几年,或者也能在香港并广州和厦门的线。”尹正纲笑看着他的老师,把身子靠近了些,接着压低声音道:“其实只是并线而已,根本花不了什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