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刘湘率20万川军围剿红四方面军,王陵基是一个方面军总指挥。本来红四方面军已被团团包围,年关将近,老牛吃嫩草吃得香喷喷的王陵基丢下部队偷偷梭回万县吃“嫩草”去了。同他新近娶的小妾金蝴蝶亲近去了。谁知,他前脚走,就被消息灵通的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打了一个突击,猝不及防间,将王陵基这条线撕开,乘机扩大战果,川军兵败如山倒。蒋介石闻讯暴跳如雷,立刻处治。刘湘,蒋介石倒没有动,不好动,也不敢动,反而还作了些抚慰,而对刘湘的好些下属却毫不留情。一个方面军总指挥的田颂尧被就地免职,遗职由老蒋早看好的副军长孙震继任。另外,罗泽洲这些将领当然更是遭到重处,让刘湘颜面丢尽。因此,刘湘暂时撤了王陵基的职,让他回到重庆远郊的家神仙洞闭门思过,坐冷板凳。这已经是很照顾王陵基了。然而,王陵基气还是不顺。
百无聊赖的王陵基,起床不久,又将自己扔回床上,用手垫着头看去,对面,窗棂边一个悄悄结网的蜘蛛,引发了他的思绪。
那个一点不起眼的小黑蜘蛛,织起了一张透明的大网,一只蜻蜓从窗外一头撞进来,撞在网上,拼命扑腾。小黑蜘蛛不急不躁,钉在网的中心,一直等到那只不知比它大多少倍的蜻蜓折腾得精疲力竭,这才闪电似的扑上去,慢慢享用战利品。
人生不就是一个个网吗?我先是那只捕捉蜻蜓的蜘蛛,过后变成撞在网上让蜘蛛享用的蜻蜓!刘甫澄翻脸不认人,肇老子的皮。他想,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老子上峨眉山蹚浑水。
以往,他只要回到重庆北碚这个家中,前来抱粗腿的人络绎不绝,高朋满座。而今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不仅如此,连小贱人金蝴蝶也有点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他倒霉后,小贱人不时给他甩脸子。晚上睡觉,小贱人身子一背,脸一车,对他理都不理。昨晚,他摸她,她却很不耐烦地将他的手一掀,哼一声说:你少动!不要摸摸索索的,整得我难受!说着甩了一口可能是在哪本戏文中的文辞:“你是个银样镴枪头!”让他在惊诧之余,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
他闭着眼睛,怨怨艾艾地哼起戏文:“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三爸!”这时,他的堂侄,也是他的副官王生来到门外,打断他的思绪。
“啥子事?”他很不耐烦地吼道:“你少来烦我!”
“中央参谋团团长贺国光将军看你来了!”
“真的,在哪里?人呢?”他一听一喜一惊,顿时有了精神,一骨碌坐起。当他得知贺国光坐在客厅里等他,赶了去。
“贺团长稀客呀,稀客!”王陵基进客厅,对贺国光抱拳作揖。
“不敢当,不敢当得很!恩师你快坐!”贺国光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一边抱拳作揖还礼,一边站起来示意老师先坐。
“你先请!”王陵基将腰一弯,手一比,“元靖你现在是中央参谋团团长,等同于过去手持皇帝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该你先请。”
“老师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贺国光不依,“天地君亲师。你是我和刘甫澄的老师,无论如何该你先请。”
在王陵基的坚持下,二人同时落座。王陵基唤秋妹进来重新给贺团长泡了茶,泡蒙山顶上最上等的明前茶。
贺国光端起茶船,对老师请茶时说:“我今天来,不仅是尽师生之谊,是学生拜望老师。而且,是受蒋委员长之托,公私兼顾!”
“公私兼顾!”王陵基咀嚼回味着话中含意,心中一喜。
“老师最近脸色不太好,得多注意身体。”“贺婆婆”显得非常关心,“老师今年也就五十出头吧!我还记得当年老师给我们上课时说话风趣,知识渊博,风流倜傥的样子,记忆犹深、记忆犹新呀!”
王陵基感叹道,“我当初教你们时,表面上,你和刘湘并不是班上最出众的学生,但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最有出息。”
“我哪能同刘甫澄比,人家现在是真资格的四川王。四川是什么地方?天府之国,中国大省。连蒋委员长当初都想到四川当一个警察厅长还没有当成呢!”
“元靖你就不要过谦了。你现在是蒋委员长手下的红人!老朽不行了,被刘甫澄晾在这里坐冷板凳。”
“那不行!”贺国光做出一副十分义愤的样子,“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况且,刘甫澄这样对待老师也是不公正的。这事我清楚,有机会时,我会在委员长面前替老师洗刷,恢复名誉,让老师重新出山,为国家尽力。”
“那当然好。”王陵基说,“元靖你刚才说是代表委员长来看我?是不是随便一说啊?”
“不是。委员长的意思是,目前情况下,是不是请老师帮中央做点工作?”
王陵基明白了贺国光用意,直截了当地要贺国光说明。
贺国光说,民国以来,全国各地军阀割据,纷争不断。其中,以四川为最。从民国初年算起,到年前结束的二刘决战,其间大大小小的战争打了四百多场。四川与外省有所不同,四川军中大佬们着力内争而不外向。这是因为天府之国富庶,历朝历代都是成就帝王之地。
而刘甫澄最终之所以脱颖而出,当上四川王,是因为有老师等几个支持的。说着,一一列名,老师就不说了,除此而外,还有唐式遵、潘文华、王缵绪、范傻儿(范绍增)共五大师长。那个“刘神仙”刘从云就不说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王陵基点点头,看着贺国光问:“你是委员长的亲信,不知委员长对我们五个师长看法如何?”
“都很看重,尤其是老师。”
“这是何故?”
“因为你是老师。”贺国光顿了一顿:“老师不该久居他刘甫澄之下。”
王陵基完全懂了,他笑了笑,端起茶碗举了举,示意请茶。考虑再三,王陵基决定暗中倒拐了。
清了清喉咙,王陵基说:“我对中央的态度,元靖你是知道的。”看贺国光点头,他又说:“中央要我咋个帮,你明说!”
“这次的峨眉山军训团,唐式遵、潘文华、王缵绪都要去受训。你看,如何才能动员他们加入中央阵营?只要他们过来了,其他人就好办了。范傻儿范绍增虽然这次没有去,也请你帮助分析分析。”
“我看应该先易后难。”王陵基对这刘湘手下这四员大将条分缕析。最容易过来的是王缵绪。其人是四川西充人,号治易,清末秀才,是个儒将。他热心教育,喜好书法、诗词。但他有两个绰号“王老乱”、“墙头草”,这就很能说明一切。此人为人最为势利、实际……现在,蒋委员长进川,他唯恐巴结不上呢。
唐式遵,同元靖你一样,与刘甫澄是同学。他表面上长得一副憨相,绰号“唐瘟猪”,其实打仗得行,尤善坚守。这么多年来是刘湘手下第一师师长,多打硬仗恶仗,多有战功。表面上,他对名利不争不抢,对刘甫澄也尊敬。其实他对名利是看重的,而且对刘甫澄心有怨言。二刘大战中,死了那么多兄弟,刘自乾(刘文辉的字)被围在雅安,都收拾行装,准备流落到山里当喇嘛了。此时,刘甫澄却念亲情,下令前敌总指挥唐式遵停止攻击,网开一面。你说,唐式遵能没有怨言吗?不过,这人与王缵绪不同,得下点功夫才行。
范绍增名为“傻儿”,正如俗话说“瘟猪”不瘟,“傻儿”不傻。范绍增其实最精!
二刘决战前夜,刘文辉情知在刘湘手中要不到货,吃了大亏,拿出他的拿手好戏,挖刘甫澄墙脚。那晚,重庆观音桥一带几乎已经没有了人,一辆推屎爬(四川话,屎壳郎)状小汽车,从夜幕中梭出,悄悄停在门楣高大的范庄门前。门前一个卫兵下来问时,车上下来一个副官状军人,小声给卫兵说了几句什么,卫兵不敢怠慢,赶紧给里面打电话。很快,大门洞开,小车驶进。刘文辉趁夜策反范傻儿。不久,范绍增亲自把刘文辉送出门,两人都很高兴。之后,刘文辉又用同样的办法,收买了刘湘独立旅旅长蓝文彬。这一切岂能逃过心知肚明的刘湘眼睛。
第二天一早,觉得不对的范绍增去找刘湘主动自首。刘湘很大度地对范傻儿说,我幺伯给了你40万元,我再给添上40万,你到大上海去好好操一盘,免得在战场上你与我幺伯不好见面。
范傻儿暂离军职,拿了这笔大钱去了大上海挥金如土,广交朋友,笼络青红帮头目。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年底,范傻儿要回四川了,杜月笙在为范绍增举办的送别宴上,平素很少喝酒的杜一连敬了范傻儿三杯,而且杯杯都有说词:
“一祝范大哥回川一路顺风!”杜月笙尊范傻儿为大哥。
“二祝范大哥与月笙友情日日加深!”
“三祝范大哥事事如意,步步高升!”
范傻儿爽快地喝了前两杯,第三杯却是光举杯不饮。看杜月笙和他的门人们迷惑不解,范傻儿直接说,我这次到上海,承蒙月笙兄关照和诸位帮衬,百事顺遂。我之所以不喝最后一杯,是范某在回川前,有一事在心中梗起。
范大哥有啥事尽管吩咐。杜月笙很豪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瘦胸脯,用袍哥语言嗨了一句:只要是上海滩上的事,大哥你只要言语一声,我杜某没有摆不平的。
“不瞒杜兄台,我一直想同黄白英亲个嘴,却一直没有亲到,就为这个事,我心中一直梗起。”杜月笙和他的门人们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范傻儿也不恼,看大家笑,他也咧开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