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松别别扭扭地挨着秋禾坐在菜摊子前,瞧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他不好意思地将头越埋越低。
他在村里的私学里念过几年书,自从爹断腿之后,家里日益拮据,他也就辍学在家了。夫子有言,自古以来,商都是最末等的。所谓无奸不商,他也是打心底里鄙视这些商人的。可是自己现在从事的活动便跟这个商字有关,他自然过不了心头这道坎,看着密密麻麻地行人,恨不得自己凿了个大洞自己往里钻去。
秋林几个摆的野菜棵棵新鲜水淋,上面的泥土被洗得干干净净,鱼腥草叶硕杆嫩,很快就吸引了一个买菜婶子的注意。她蹲下身子扒开翻看了几眼,这捆好的鱼腥草里并没有被塞进些枯杆败叶,棵棵都新鲜着。便觉着不错,遂问道:“小娃,这菜怎么卖的?”镇上周边的土地都被人刨来种上了洋芋红苕,这种新鲜的野菜很是少见,买回去家里那些孩子也喜欢吃个新鲜。
秋月一下子被问倒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卖菜呢,还没打听好行情,便有了买主。秋松则还陷入刚才的魔障里头,见婶子过来问,头又往下埋了一寸。秋禾则一会儿瞅瞅大姐一会儿瞅瞅二哥。
这会儿秋月也拿捏不定主意。说少了自己划不来,说多了这婶子又觉着坑。正琢磨着,一旁的小不点儿秋林却笑盈盈开口:“婶子,这菜可是昨个儿晚上去摘的,连夜洗好绑好之后今儿个一早咱几个就过来了,可新鲜着呢。六文钱一斤,可划算着呢。”在来之前,秋林就约莫着跟娘问过了这里的物价,琢磨着六文钱正是个不坑婶子也不让自己吃亏的价钱。
那婶子时常买菜,对菜价也是摸得滚瓜烂熟,这个价钱要的不低但也不算贵,难得买到这么新鲜漂亮的菜,买菜的婶子也便爽快地答应了。“好,就这价钱,婶子也不给你们讲价了。给婶子称三斤……不,五斤。”难得遇到这样漂亮的野菜,这些菜里头又没有掺些烂菜叶子,这价钱又是不错,婶子又改了口。
“嗳。”秋林笑盈盈答应下来,拿了五把鱼腥草放到了那买菜婶子的篮子里。“这菜在家里是称好了的,一把就是一斤。娘怕我们几个不识称杆,就想了这个法子。婶子若是不信,可以去别的摊位截称,我们不会缺斤少两的。”
那买菜婶子掂量了一下,也有那么重,约莫着也是八九不离十,也便不跟这几个娃子计较这些。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三十文钱递给了秋林,“你这小娃子,倒是很会做生意的。”
银子进了兜儿,秋林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了。这可是她来这里之后挣到的第一笔钱呢。“是婶子爽快。婶子慢走,等下一次赶集,咱们还会来卖野菜的。”欢送买菜的婶子之余,秋林还不忘惦记着下次的生意。
婶子走后,秋月秋禾瞧着那三十个铜板有些傻眼了,这么快就赚到第一笔钱了。秋林将手里的钱塞给了大姐,让她保管着。然后扯着嗓子对着路人喊道:“快来瞧瞧啊,新鲜的鱼腥草啊,奶奶婶子们过来看看啊,新鲜的野菜啊。”秋林嗓子脆生生的,这样一喊,果然有几个买菜的在摊子前驻了足。
“娃子,你们这鱼腥草怎么卖的?”一个年轻的少妇站在摊前问。
此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提着篮子蹲下来,将绑好的野菜扒开瞧了瞧,也问道:“这荠荠菜多少钱?”
于是姐弟几个有点忙不过来了,秋禾瞅了眼还在发愣的二哥,嘟着嘴嚷:“二哥,你还愣着做甚,我们都忙不过来了。”
经这样一唤,秋松才醒过神来,瞧着弟弟妹妹忙碌着,又是笑着说话又是给人装菜的,而自己却在这个发呆,实在说不过去。只是心头的那道坎儿却像棉花似的堵在胸口,看着摊子前聚集的婶婶奶奶的,他脸色涨得通红,小声开口,“婶子,这荠荠菜七文钱一斤,可……新鲜着呢,要不要来点儿?”刚刚小妹的话他是听在耳里的,这会儿也鹦鹉学舌,捡着她的话说。
很快,这二十来斤的野菜便被抢空了,摊子前只余下了碎叶子。大伙儿几个的眼都往秋月的荷包瞧了去,这一会儿子,荷包就鼓了起来。这野菜一共卖了百来文钱,秋月身上还从没有过这么多钱,想从荷包里把钱掏出来数数,却被秋林制止了。“大姐,这街上人多眼杂的,有道是财不外露,快收起来。”虽说这钱不多,可是给那摸儿给盯着了,到头来不是空欢喜一场?“还有,咱们还要去卖娘绣的绣品呢。”秋林提醒道。
秋月这才将钱赶紧得收好,猛地拍了脑袋,懊恼道:“瞧我这脑子,咱们快些去将那些绢儿香囊的拿去卖了吧。”
因为那婶子说过,她办完事儿就会让这边来先找找他们,所以姐弟几个不敢离刚才的摊子太远,秋月和秋林都拿了绢帕在手。不害羞地吆喝起来:“卖手绢香囊了,漂亮着呢。婶婶儿姐姐的过来瞧瞧嗳,卖手绢香囊了……”
两人这一吆喝,很快就有位打扮得体的漂亮姐姐过来了,“小妹儿,你这手绢拿给我瞧瞧。”
秋林一脸高兴,见那漂亮姐姐盯着一方水粉色的帕子瞧,上面绣着振翅欲飞的鸟儿,形态逼真生动,想不到这姐姐还充满了童趣呢。“漂亮姐姐,您看这手帕多漂亮,这娟子的质地也不耐,鸟儿也绣得生动着呢。”
那女子瞧了会儿,觉着这绣功确实不错,便出声道:“这手帕多少钱?”
秋月这时想要说话,却被秋林暗中用手拽了拽,知道这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了,遂闭了嘴巴子。只听小妹笑呵呵地道:“十五文钱。”
秋月听得眼皮子一挑,这可比娘给他们报得价钱高了五个铜板啊!这鬼丫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买主的反应却让秋月大吃一惊,只见那女子竟也不跟小妹讨价还钱,乖乖从荷包里掏了铜板,数好之后便给了秋林,一脸笑容,好像十五个铜板是她捡着了什么便宜似的。
那漂亮姐姐走后,秋月盯着秋林小手板上的铜板。再加五个铜板就可以买两条了,那买主不是疯了?“小妹,娘不是给我们说手帕十文、香囊十五文的么?”
秋松秋禾两个也一脸狐疑地望着秋林。
秋林将哥哥姐姐几个怀疑的表情尽收眼底,慢慢道来:“娘之前的绣品不都是给村里杂货铺的老板娘卖的,虽说她自己只说是要了十个八个铜板的,可是谁又晓得她有没有骗咱们?”结果今天一试就试出来了,她那十个八个铜板的,卖两张手绢都成了,其余的钱还不给她贪了。俗话说无奸不商,果然如此。专门欺负娘这样的老实人。
秋月一听这话,满肚子都是火。亏得娘还那么相信杂货铺的老板娘,结果这歹毒的女人竟然这样克扣娘的辛苦钱。秋月恨得银牙紧咬,恨不得那老板娘在眼前,自己扑上去咬上她几口才解气。
秋禾也是一脸的火气,龇牙咧嘴道:“这贼婆娘,竟然扣了咱们那么多钱!不行,得找她算账去!”要知道娘每次托那老板娘卖的手绢香囊的至少都有十个,每次赶集她就至少多得了四五十文钱,却还在娘面前装的她有多帮他们家,想想都觉得恶心!
秋林见姐姐哥哥一副气恼模样,又不由得安慰道:“过去的事儿咱们就算了,以后娘的绣品咱几个自个儿拿到城里来卖,也不用再趟这会子事儿了。”得罪杂货铺的老板娘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这页就当是这样揭过去了,日后不必让她跑路就得了。
秋林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不禁让秋松侧目,小妹小小年纪,却也懂得这么些道理,与之前那胡搅蛮缠的模样判若两人,这真是他的小妹么,秋松的眼眸之中盛起一抹疑虑。
秋月秋禾两人似懂非懂,秋松却在此时劝说道:“小妹说的没错,都是村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日后买东西只怕都要往镇上跑了。”
秋松这番话说了,秋月和秋禾这才恍然,遂不再提算账之事,这件事就当他们吃了哑巴亏。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他们得防着这老板娘点儿,免得又让她给算计进去了。
韩氏的绣功很好,引来了不少爱美的婶婶姐妹地驻足。再加上价格公道,销路也还算好。等齐氏办完事儿到这条街来寻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两条手帕跟一只香囊了。韩氏见野菜卖了一空,韩氏的绣活儿也只剩下两三个,看来这销路不错啊。
这会儿正是正午,头顶的太阳晒在脸上只觉火辣辣的。韩氏瞧着这几个小萝卜头口干舌燥、满头大汗的,想必是渴得不行,想起刚才自己经过的一个茶水铺子。遂拉了几个小萝卜头,“都渴了吧,咱们先去茶水铺子解解渴,再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