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担着水往回走的时候,便发现自家院子里升腾起袅袅的青烟。心道自己出门挑水的时候大女儿和二儿子都还没起床呢,怎这会儿就摘了野菜回屋做饭了?她一边狐疑,一边担着水吃力地朝自家院子里去。
近来这些天,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家里家外的活计也落在了她头上,砍柴劈柴挑水洗衣裳……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已经累得吃不消了,时常感觉腰酸背痛,眼睛也没以前好使了。如今她担着这两桶水都觉得非常吃力,自然行动也就缓了下来。没走出五百步,她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实在走不动,她只要将水桶搁下来,歇一会儿再走。
等她回到灶屋,却并没有瞧见秋月和秋松,反而瞧着秋禾和秋林两人围在锅边转。秋禾坐在灶洞前的小凳子上,时不时往灶洞里添柴。而小女儿则踩在一个略高些的凳子上,无比认真地切着荠荠菜。刀落得并不算慢,在菜板上发出“嘎嘎”的声响。韩氏瞧得眼皮猛跳,生怕那刀切伤了小女儿的手,又怕脚下的凳子一偏一滑,她从凳子上摔下来。
韩氏忙不迭放下肩上的重担,冲秋林喊道:“还不快些下来,仔细被刀割了手!”
秋林切得仔细,前世没了娘之后,她也不得不学着做家务。小时候个头矮,煮饭的时候也是这样脚踩板凳儿。所以这具身子虽然只有六岁,但她也轻驾就熟,这会儿脚踩凳子切着荠菜,倒是有模有样。
她正觉自己可以为这家做点甚,门外突如其来的喝止声却让她心头发慌,脚一打抖,她倒没被菜刀给割着,而是将板凳儿踩偏,一骨碌跌倒泥地上,跌得满身是灰。
韩氏见着模样,更是被吓坏了,赶紧紧张地凑过来,“四儿,你有没有怎么样,快给娘瞧瞧?”韩氏吓得心肝都快跳出来了,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啊,什么跌跌碰碰,她都会觉得心如刀绞。若是四儿给刀子割伤,可怎生使得?
韩氏红着眼圈,泪在不经意间已经涌了出来。在灶洞前烧火的秋禾听见了动静,也赶紧站起身来。
秋林丢开菜刀,一骨碌从泥地上爬起,丢给韩氏一抹舒心的微笑:“娘,我没事儿。”说完她又拿手拍了拍手里衣裳的浮土。撒腿子跑过来小胳膊小腿儿地抱住韩氏不撒手。
韩氏见她果真没事儿,这才放了心。不过一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她又少不得揪心。“四儿,你才多大点儿,家里煮饭的活计交给娘和大姐就成了。倘若你被刀子割伤,或者是如今天这般从凳子上跌下来,可怎生是好?你这身子才刚好,可虚着呢,下次别再这样了。”韩氏红着眼眶道。
她也晓得小女儿小儿子是想给家里分担一些家务,可是做饭这样的事情太难为他们了,小女儿都还没有灶台高呢。韩氏将两个小萝卜头轰出了灶屋,将两桶水倒进水缸之后,将木头做得锅盖揭开,一阵扑鼻的香味迎面扑来。仔细一瞧,那大锅里煮着红苕,韩氏翻瞧一阵,那红苕的皮被刨得干净,这会儿已经有八九成熟,再加一把火就成了。
早晨没吃甚东西就出门了,闻着这滋溜溜的的香味,韩氏觉得肚子更饿了。她赶紧将锅盖盖好,去灶洞里加了把火。灶台上还放着一盆子磨好了的玉米糊糊,那糊糊不干不清,水量控制的恰到好处。她记得自己昨天没有磨这东西,怎今日就被摆上了灶台?
韩氏将煮好的红苕装进一只木盆里,将锅烧腊之后,便舀了玉米糊糊搁锅里,然后用铲子将其平摊在锅里,摊成饼子模样,将一个个玉米饼子摊好之后,韩氏将其起了锅,又往锅里舀了些水,将蛋花蒸上。
回头一瞧见小女儿小儿子眼巴巴站在灶屋门口,却不说话,还以为他们是饿了,从盆里拿了两个玉米饼子给两小娃一人手里塞了一个,“你们也都饿了,先吃点儿垫垫肚子吧。”
秋禾秋林谁也没有接,“大姐和二哥还没有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吃。”
韩氏知道自家孩子素来懂事、礼让迁就,可如今听着他们稚嫩的声音,心头却不免一阵感动,这两孩子有了东西吃也不抢先,宁愿饿着肚子,可是难为他们了。
“这玉米糊糊是哪儿来的?”韩氏忍不住问道。
秋禾神气地说道:“是我跟小妹推的,水是小妹加的。”当然,推磨的主意自然是小妹想的。
韩氏听到这里,又差点儿哭出声来。没想到这两孩子这么懂事乖巧,这些活计,原本都该是她来做的。韩氏的心满满地都是欣慰,这两孩子,懂得为父母分忧了。
“鸡食我们也喂了,地也扫干净了,爹的尿壶也给倒了,院子里的干柴也挪进了屋……”秋禾邀功似的一股脑说着。
韩氏心头又涌起一股感动,将两个孩子都抱了过来。此时此刻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抱着他们一个劲儿地哭。
秋林抬起小手替韩氏将眼泪一一拭去,“娘,别哭。”看着韩氏大哭,她觉得心头酸涩,也很想哭。
韩氏握住女儿娇小的手,笑靥如花。“没有,我这是高兴的。没事儿。”韩氏觉得这回四儿被打之后,反而变得比往日懂事规矩了。往日的她强势脾气坏,三两句话不对就要吵起来,年纪小小但性却极大,如今却显得文静多了,也知道为她分担些家务活了,她的四儿,终于不再顽劣淘气了。
秋月秋松进灶屋放背篓时,却瞧见屋子里娘搂着弟弟妹妹在哭,以为又是被大伯家的给欺负了,赶紧丢下小锄头过来,“娘,您这是怎么了?”
韩氏抹了泪花,转头瞧见大女儿和大儿子背着背篓进屋,赶紧站起来,笑眯眯道:“你们回来了,没事儿,今个你弟弟妹妹在家可能干了,将地也扫了、鸡也喂了,今天的早饭也有他们的份儿。”倘若自己不是回来的及时,只怕他们在家都已经将饭做好了,韩氏心头又是快慰又是难受。
秋月有些不相信,擦了擦眼,三弟小妹最是顽劣,说他们扫个地喂个鸡她还相信,说他们烧火做饭,她可却不信。秋月瘪瘪嘴:“不信。”
秋禾是个急性子,见大姐不信,跺了跺脚,声大如雷,“真的,我和小妹还推了磨,这些玉米糊糊就是我们推出来的!”秋禾撅起嘴,一副委屈模样。
韩氏爱抚地摸了摸秋禾的小脑袋瓜子,“是他俩在家推的。不过下次可别这样做了,那石磨多重,明天起来保管你们胳膊疼。”
韩氏这番话才让秋月彻底相信,家中这两混世魔王突然变得这样乖巧,她还真有些不适应。平日里她若冤枉了这两小的,小妹不跳着脚脸红脖子粗跟自己反驳,可是今儿她完完全全没有,只是站在娘跟前,笑得一脸和煦。这小妮子,莫不是受伤之后便了性子?
忙活了一大早上,秋月秋松采了窝窝红、荠荠菜、薇草、鱼腥草正正两背篓。他们用野草整整齐齐捆好,一把一把挨着放。
瞧着这些水淋淋的野菜,秋林心头忽然冒起一个主意,他们这地儿离青城并不远,而那些生活在镇上的人们平日里哪儿去寻这些新鲜的野菜,倘若拿去镇上卖……
“小妹,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堂屋里坐着吃饭?”等秋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走光了,唯有拿着碗筷的大姐蹭了下她的胳膊。
秋林连忙去堂屋里,坐下。
小桌子上摆着新鲜出炉的玉米饼子、煮好的红苕、一盘切好的酸菜和一盘荠荠菜。切好的荠荠菜清炒了一盘,只放了少许的油,但好在新鲜,呛吵的爽脆,倒也可口。
韩氏舀了碗汤红苕,用纸包了两块玉米饼子,并着一只粗瓷碗,里面放了酸菜和荠荠菜,让秋松端进东厢房去。秋林晓得,那是给爹许南山端去的。自从爹的双腿断掉之后,不便下床,便很少出东屋了,就连吃饭,也是给送过去的。而爹编织竹席背篓所用的竹篾片儿也是娘跟二哥去林子里伐了砍成节搬到东屋里去。秋林在生病的时候去瞧过许南山一回,面容慈祥,不像前世那个只会喝酒赌钱的老爹。因饱受生活磨难,眉宇间掩着一丝阴郁,目光含着温光,下巴的胡须错落有致。那双因长时间做手工活儿的手已经长了厚厚的一层茧。秋林如今想起来,都还心里泛着酸。
其余的人皆围着桌子坐好,大黄狗蹲在一旁,嘴里流着哈喇子,幽幽望着桌上香喷喷的饭菜。
秋林夹了块红苕到碗里,琢磨了一下,问道:“娘,我们村离镇上不远,可不可以将采来的野菜拿到镇上去卖?”她虽也知这些野菜值不了几个钱,但多少也是进项不是,也能给家里添凑些。
韩氏是老实巴交的农妇,从未想过这从田坎间林子里刨来的东西还能拿去换钱的。听小女儿这样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以前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她倒是见过一些农妇挖了荠荠菜之类的野菜在集市上卖,至于生意好不好她就不得而知了。韩氏搁下筷子,搓着手说:“这些野菜遍地都是,不值钱的。再说,也不一定会有人买。”
秋林却一脸兴致盎然,“镇上人多,地就那么点儿,或许他们喜欢这种野菜也说不定,咱们姑且去试一回,好卖不好卖不就知道了。”好不容易有了赚钱的法子,秋林哪儿是那么容易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