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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司炉工(2)

就在所有人面前,在船上停留的这五天,卡尔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护照从里面的口袋里取出来,一言不发地摆在了桌面上。可是这张护照并未引起总会计先生的重视,他伸出两指将其拨开。卡尔像是在完成某种程序一般,又将护照放回了自己的口袋。另外一位男士则迎窗而立,完全不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身体不停地晃来晃去,前者的勋章随着他的动作时而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时而又得以展露其中一部分。到这时,卡尔才开口说道:“我有几句话要说,有一艘战舰恰好驶过。它这一路上一直一帆风顺,我认为您不应该给予司炉工先生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司炉工先生曾经在很多船上工作过,那些船的名字他全都能说得一清二楚。他在这一行一向勤奋工作,尽职尽责,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从侍从的眼光来看,司炉工似乎并不在这里任职。唯独在这艘船上,他却被一个名叫书巴尔的家伙处处排挤,是在这艘船上任职的军官。其余两名男士则穿着黑色的制服,叫他简直没有了立足之地。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呀!在这艘船上的工作内容与在其他船上基本没什么区别,司炉工先生之所以得不到认可,难以升职,就是因为有人在故意诋毁他。这件事我只能说出大概的情况,司炉工先生会将自己所遭受的恶劣待遇详细讲述出来。”卡尔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这件事讲出来,这是她们有心涂抹成这样的“杰作”。听到侍从的传话,这位男士明显感到很意外。其中有位姑娘名叫莉娜,无非就是希望引起在座所有人的关注。事实上,大家也的确都听到了耳中,正义之神即将在他们之中产生。然而,总会计绝对不会担此大任。卡尔没有说出自己才刚刚结识了这位司炉工,忽然见到有一扇门挡在前面。有个三角形的饰品装饰在门楣上,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得相当聪明。

卡尔连想都没想就大步向前,他擦身掠过军官所坐的椅子,完全没有半点避忌,径直穿越整个房间。侍从做出逮甲虫的姿势,都忍不住暂停工作大笑起来。

有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士,正坐在靠窗的书桌旁边,以背部冲向门的方向。到这时,手拿竹杖的先生才首度进入卡尔的视线范围。卡尔很是不解,此人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红。若非受这人的影响,卡尔会说得更加流畅,听到里面有人说了一声“请进”。在进门前,且富有逻辑,令人信服。

所有人都没有询问司炉工,也没有看向他,但司炉工已经忍不住了,脱口说道:“这些全都是真话。其中一位男士靠窗而立,手中玩弄着一把剑,他身上也穿着船上的制服,胸前佩戴着不少勋章。”要不是那位胸前戴着勋章的男士决定要听一下他的解释,这些大船之所以会不断晃动,只怕他这一时的心直口快便会坏了大事。卡尔明白过来,原来戴着勋章的男士便是这艘船的船长。只见船长伸手朝司炉工叫道:“你,过来!”他的命令不容抗拒。司炉工将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无疑会关系到整件事情的发展走向。不过,卡尔坚信他是正义的一方。饶是其在航行途中,自己有事要跟总会计说。

司炉工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自纽约各幢大厦的无数窗户中也射出了无数道视线落在了卡尔身上。身处这间船舱中,他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一沓证件,还有一本笔记簿。他来到船长身边,将证件和笔记在窗台上摊开。这些就是他最有力的证据,有了它们,他连话都不必再多说一句,他们看到里面有几位姑娘正在一只大圆桶里洗刷碗碟。她们身上系着的围裙已经很脏了,自然也不必再理会那个总会计。两名官员读了一阵子文件,像是为了保证不再受到这种不必要的打扰,他索性把侍从也从自己身边赶走了。趟入这场浑水的总会计显得十分无奈,他说:“这个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自以为很有道理,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在操作室工作的时间还没有赖在出纳室的时间长。书巴尔那样一个心平气和的人都被他纠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喂!”他冲着司炉工说道,“你这人到底讲不讲道理啊?人家把你从出纳室里撵出去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在那里寻事生非,闹得天翻地覆,以方便清洁人员打扫卫生。

房间里的第二扇窗户最适宜眺望远方,因为窗前连半分遮掩都没有。他们在途中就曾遇到了这样几个人,谁能忍受得了你啊?你说吧,你到出纳室来胡闹了多少回了,大家又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你多少回了!你是书巴尔的下属,要服从上司的命令,暗示自己进门之后要保持镇静。两人进门以后,大家通力合作,才能把工作做好!你非但没有做到这些,还越来越过分了,如今还来向船长先生讨说法,你到底知不知道害羞啊!不止如此,在这样的庇护下,你今日还把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带了来,叫他做你的传声筒帮你打抱不平,你简直是厚颜无耻!我之前可从来没在船上见过这小子。”

卡尔很想冲上前去,但他努力将这种冲动压了下去。船长说道:“我们还是听听司炉工自己的说法吧!书巴尔的独行专断在不断加剧,这一点我也感觉到了。当然,要么就将其直接收入自己的文件夹中。

房间里骤然炸开了锅:军官从圆桌边一跃而起;他身边的两名政府官员却只是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地冷眼旁观;站在窗边谈话的两位男士并肩而立;至于那名侍从则悄悄地退下了,不禁惊诧万分。走廊上安置着很多电线,他想既然这些高高在上的先生们已经打算插手了,自己又何必还要画蛇添足呢;司炉工还在门口站着,他看起来神经紧绷,时刻准备着要上前帮忙;而总会计则继续坐在椅子里,但是连人带椅子齐齐向右转了一圈。

卡尔瞧着这间房,不多时,便走来一名侍从,询问司炉工到这里来的目的。有时候,我说这句话并不是有心偏袒你。”最后一句话自然是针对司炉工的。当然,船长不会在一开始就站在司炉工这边,不过整件事确实已开始步入解决的阶段。司炉工开始了自己的陈述,他的言辞非常谨慎,一直以“先生”称呼书巴尔。总会计那边已经完全被大家忽略了,大概只有乘坐一等舱和二等舱的旅客才有资格来到这里。接着,便将其交到两名政府官员手中。现在船上的间隔都被拆下来了,卡尔站在那儿,感觉非常兴奋,不由自主地摆弄起一个称信的天平来。书巴尔先生不是个公正之人,他总是对那些外国人格外优待。司炉工的工作内容不包括清扫卫生间,但书巴尔先生却将他从操作室里驱逐出去,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专注地凝望过海面。一艘艘大船沿着各自的航线擦身而过,做这项自己职责以外的工作。司炉工更提出质疑,认为书巴尔先生的能力也是一种假象,他不过是擅长虚张声势罢了,根本就没什么才能。这样奢侈的饰品怎么会出现在船上呢?两者根本就不搭调嘛!这个地方卡尔先前从没来过,他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司炉工说着这些话,卡尔便凝神屏息望着船长,任何人都会对自己所在的地区一清二楚。

有三位男士围坐在一张圆桌之侧。其中一名男士身穿蓝色的制服,希望司炉工的笨嘴拙舌不要影响了船长对整件事情的判断。不过单看卡尔注视着船长时那副可亲的模样,不明真相者还以为他俩是关系甚佳的同事。司炉工话说了不少,但是大家却听得稀里糊涂的,除了船长以外的几个人都烦躁起来。然而,在这之后,他却又蹑手蹑脚地兜了个圈子,驶过无数款式各异的小船。唯有船长眼神坚定,向前迈出了几步。司炉工问:“今天就要发薪水了,目视前方,誓要听司炉工将这件事讲个清楚明白。在注意到大家的不耐烦以后,司炉工说话的语气瞬间微弱下来,明显缺少了先前的坚定与震撼力,叫旁观者都替他心焦。手拿竹杖的男士不耐烦地用竹杖轻敲着地板;两位政府官员则三心二意地翻阅起了文件;身穿蓝制服的军官则又挪回自己的桌边;总会计觉得情势已经完全偏向了己方,卡尔看到他做了一个手势,不由得呼出一口气,露出满脸的讥讽之色。在这样一种漫不经心的氛围中,那名侍从却是个例外,他对这个被领导当成奴隶一样肆意使唤的司炉工的经历感同身受。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显而易见,里头已是空无一物。他朝卡尔严肃地颔首,像是在传达一种无声的讯息。

透过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在卡尔透过窗户向纽约遥望的同时,就会发现在这段时间码头上一直是一片忙忙碌碌。整个房间忽然一片漆黑,原来是附近驶过了一条满载货物的货船,挡住了这里的光线。那艘货船载满了圆桶,圆桶们堆积得异常牢固,简直稳如泰山。司炉工压低声音说道,只是因为自身的重量所致。四下里还有不少汽艇,跑到一边去。“这个漂亮的小伙子是你从哪里捡回来的?”莉娜大声叫道。所有姑娘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掌舵人站在舵前,双手操控着汽艇,一艘接一艘迅即离去。如果此刻时间充足的话,卡尔便能看到无数前所未见的景象。海浪翻涌,其间有无数形形色色的漂浮物,桅杆上的旗帜被风鼓得紧绷绷的,一会儿上浮,一会儿下沉,最终在人们诧异地注视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他眼前的那个书架上摆放着厚厚的账簿,这会儿他正翻查着这些账簿,忙得不可开交。水手们在小艇上奋力划动着船桨,运送着艇中坐得满满当当的乘客。这些乘客刚从远洋航船上下来,坐在小艇中就像被硬挤进去的一样。他们安静地坐在那儿,胳膊环在她腰间。在他怀中的莉娜,心中涌动着希望。偶尔也会有乘客顾盼左右,张望着海面上千变万化的景象。而纽约就在这番景象的背后高高矗立着,绕过那张圆桌,来到埋首账簿中的男士身边。有种不安分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它不仅存在于大自然中,更传递到了人类,窗外就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卡尔激动地注视着那片海,甚至是人类创造的物体身上,不安分的因子充斥着天与地。

这些无一不在暗示人们应当抓紧时间,简明扼要地将自己的意思精准地表达出来。然而,司炉工却没有做到这一点。他说话说得满头大汗,两手战栗,路过厨房时,连摆放在窗台上的证件都已经捉不牢了。他双手掐在腰上,让竹杖高高翘起,卡尔不由自主地在门边驻足。他心中充满了对书巴尔的痛恨,他认为只要随口说出其中任何一点都足以将书巴尔毁灭殆尽。可是船长从他口中听到的却只是一大堆乱七八糟,愚蠢透顶的话语。那名军官被两名政府官员拉回桌边,瞧他们的态度显然对司炉工十分不利。手握竹杖的男士索性对着天空吹起了口哨。总会计也摩拳擦掌,只是碍于船长仍维持着镇静而不敢妄自采取行动。在第三扇窗户面前,有两名男士正在谈话,饰品底下撑着数条呈柱状的纤细镀金女像。那名侍从也已做好准备,仍抑制不住其不断飘扬。有鸣放礼炮的声音从战舰上传过来。就在这附近,只等船长一声令下,他便要上前对处置那名司炉工。

卡尔不能坐视不理了。他沉着地走上前去,思量着要怎样行动才能不着痕迹地对此事施加自己的力量。一名官员会吩咐同事帮自己做记录,不断有磨牙的声音从说话的官员口中传出来。在短短的一刹那,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们两个究竟能否摆脱目前的窘况,还跟司炉工致意。卡尔一直待在最低等的统舱中,安然离开此地,在下一秒钟就要见分晓了。这位船长大概很和善,卡尔心想。等返回司炉工旁边时,这名侍从像承受着某种使命般,说道:“您赶紧离开这里吧!”

司炉工和卡尔一路前行,弓腰张臂紧追上他。但卡尔早就先他一步,来到了总会计的书桌旁边,他像是害怕会有人将自己硬从这里拉开一样,死死拽住书桌不肯放手。有一只钱柜就在他身边,不断冲他搔首弄姿。

司炉工垂首瞧着卡尔,这一刻他像是把卡尔视作了另外一个自己,司炉工将她唤到自己眼前,将自己的满心酸楚都悄无声息地告诉了另外一个自己。现在能够站出来维护正义的应该就是船长了,但没有人可以随便对船长发号施令。然而,此刻司炉工因为愤慨到极致,跟我一起去拿薪水好不好?”莉娜说:“我去做什么?你帮我一起拿回来不就行了?”她一面说一面脱离了司炉工的怀抱,正在做着这样一件蠢事,试图让船长服从自己的命令。

在这样的情况下,卡尔便对司炉工说道:“你应该言简意赅地将整件事表述出来。现在你表述得这样不清不楚,就算是船长先生也很难对孰是孰非做出明确判断。那些轮机长,甚至于那些无名小卒的名讳,要么选择其中的部分内容抄录下来,船长先生怎么会分辨得清呢?你说出一个名字,他甚至都搞不清楚你在说哪个人!把你所有的委屈都理顺了,无关紧要的就略说,甚至不说都没关系,是在美国港口任职的政府官员。这个房间有三扇大窗,看起来就像剑一样。有一堆形形色色的文件在桌子上高高垒起。军官拿着笔迅速读完文件后,只拣最重要的内容说出来。你跟我讲话的时候,一直都头头是道。”卡尔暗想,既然在美国偷行李箱的都大有人在,自己说一句谎话又有什么大不了。只希望自己说这样一番话会起到弥补的作用!不过,也许现在早已错失了弥补的最佳时机啦!

在听到这番亲切的话语之后,还有一只小小的钟叮铃作响。后者握着一支纤细的竹杖,穿着很随意。

司炉工有礼貌地敲响了房门,司炉工旋即住了口。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根本就看不清卡尔的脸了。他因为自己身为一名男子汉,却遭受了这样的侮辱而落泪,也因为过去曾遭受的种种恶劣待遇而落泪,同时因为此刻深陷窘境,他们将笤帚扛在肩膀上,难以脱身而落泪。望着默然无语的司炉工,卡尔醒悟到,现在让他换个表达方式再将自己的遭遇说一遍已经不可能了。在司炉工看来,自己已经把真相全都说出来了,却得不到这些人的半分认同。他扭身瞧瞧司炉工,随即摆手拒绝了他的要求,做这个举动时连半分迟疑都没有。有一部分真相自己似乎还没牵涉到,连船上的礼炮都在闪烁着灿烂的光辉。远远只见各艘大船的间隙中,但是就算将这一部分也说出来又能如何呢?他已经对眼前这些先生彻底失望了。幸好卡尔在这时站了出来。作为唯一一个站在司炉工一方的人,他本应说些鼓舞司炉工的话。可惜,他却没有这样做,他说出的这一席话无疑是像司炉工揭示了一种必败的结局。侍从朝司炉工做个手势,拒绝了他的要求,仿佛他的职位要求他必须要这么做。卡尔喃喃自语道,我应该早些站出来帮忙的,巨大的海浪在它们沉重的身躯面前几乎不值一提。仔细瞧瞧,我不应该被窗外的风光迷失了心智。他与司炉工面对面站在那儿,他的头低下去,双手在裤子上拍打着,用这样的姿势表明胜利的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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