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妖一直低头,直到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抬头对上曾妍琳的视线。那里面带着的感情,是她所熟悉的。从第一次见面,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看她的。
不过,上一次相比,她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态度。就连外表,都似乎没了那份令人骄傲的风光,显得有些憔悴,一直喜欢吊着的眼睛似乎还有些浮肿。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都不说话。一个是无话可说,一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曾妍琳看着眼前这个本该从此都不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本该堕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的人,看着她脸上平静的表情,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样两相对望,竟然有中角色转换的感觉。
她很想还能像以前那样,可以冷冷的看着她,说着强势的话,给她巴掌。但是,她现在知道,这个人是她惹不起的。如果她敢轻举妄动,恐怕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且,一旦她出了什么事情,不仅仅是他,就连扬,只怕也会第一个怀疑到她的头上来。
她不怕被人对付,却恐惧极了会永远失去自己的男人。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对这个野种做出有害于她的事情,凌扬定然要离开且不会再原谅她。现在,他就已经……
在心底叹了口气,盛妖抬头问道:“你找我有事吗?如果有事,请你快说吧,我还有事情要做。”其实,她的事情就是抱着枕头在床上发呆,但真的不想跟曾妍琳多说一句话。
看看一旁带着敌意盯着自己的孩子,盛妖又忍不住叹息。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却要面对这种跟电视剧里的第三者一样的场面。曾妍琳把孩子也带来,是想对她用苦肉计吗?
“请你离开凌扬!”话中加了一个“请”字,语气却一点也没有求人的意思。
这个人,恐怕永远也学不会用真诚来跟人交谈。所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依然是用命令的语气说着请求的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跟他从来就没有那一层关系,谈什么离开?”
她不想挑衅,只是想一次性把话都说清楚,让她知道,她没想过跟凌扬变成那种关系,更不是那样见不得人的关系。否则,曾妍琳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你骗人!”她的话刚落,曾妍琳便大声叫起来反驳。如果她不是想要抢走扬,为什么三番四次跟他见面?她为什么不能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没必要骗你,我说得都是事实。我想,你与其花时间在这里警告我或者是逼着我离开,倒不如仔细地想想,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我无意讽刺你,事实上,我有点也不喜欢这种跟你针锋相对的感觉。
你别急着反驳我,也别急着发火,先等我说完。然后你想要说什么,我都不会拦阻,也会一字不漏地认真听着。我想你今天应该是想解决问题,而不是来跟我超级的吧?”
盛妖的淡定,让曾妍琳恨得咬牙切齿。凭什么她像指导老师像救世主一样对自己说教?她有什么资格?但是,她咬牙忍了。
“虽然你曾经做过的事情,让一度恨不得你就在我面前,让我撕碎。但是,我承认,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挺聪明的人。只是太过自我了,总是看不清楚别人想要的是什么。十年前,因为生活不好,看起来仍是一个孩子的我,你竟然觉得对你是莫大的威胁。
你一直都觉得,我出现了以后,他对你的关注少了,他不再那么在乎你。其实,如果你舍得放下你心中那没玩没了的怀疑,你就会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跟我一样,小时候就失去了家庭温暖,所以他对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着极深的渴望。你给他送过很多很贵重的礼物,想要讨他的欢心,但是你却不知道,他最想的,是你能够做一顿饭,点一盏灯,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晚餐。
他在你那里得不到这些,所以他转移到我的身上。他是真的把我当妹妹一样看待,他想要那个房子里有家的气息,而不是一个睡觉的豪华笼子。我至今仍然记得我他家里住下的第二天,我买了菜做了饭,在屋子里等着他回来吃晚餐。当我听到钥匙碰撞的声音跑去开门,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辛酸且快乐的表情。
我也没有想过要破坏你们的感情,虽然你不喜欢我。我只是跟他一样,想要有一个家,让我可以不再漂泊。我一直都想要讨你喜欢,想你也把我当妹妹一样看待,想要我的存在不会成为你们争吵的理由。只可惜,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和真心,一味地钻在死胡同里。
我想,那时候应该是我还不懂,否则我一定在那时就告诉你,他只是想要你给他一个温暖的家。人都是会累的,不管多出色多风光,他也不能例外。所以他有时候会跟我说,小妖,如果她也能像别的女子那样宽容一些、体贴一些,那就好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每次你跟他吵架跟他大闹,等你走后,他都会一个人坐在沙发里,不断地灌酒。他不是不在乎你,只是你表现得越来越不像他想要的那个人,或者是你不再像你们最初相识时候那样的体贴他。
你还记得那一次他生日吗?那天你忙着亲手准备蛋糕,忙着想要向他表示你的心意,也没时间理会我。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有多快乐。他吃着你做得焦了的蛋糕,不断地笑,不断地说着好吃。其实我们都知道,那蛋糕并不好吃,他吃的,是你的心意是你的温情。
只可惜,你大多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好几次,我都想要离开。我偷偷地在计划,在准备着要去另一个地方。
他细心地发现了,然后跟我说,小妖,她就是太爱怀疑,对她自己对我都没有信心。所以即便你离开了,只要有任何一个女子跟我接触多一点,她也是一样会变得不可理喻的。我不是被人包养的那种男人,我在生活工作上怎么可能不跟任何女性接触呢?所以如果她不肯改变,就算没有你,也是一样要分的。这些年来,这个房子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自从你来了以后,才变得有点家的感觉。很多次我听着你在里面开门的声音,都忍不住想,她要是能跟你和平相处,每天两个人和和睦睦地一起做饭等我回家,那该多好。
说了这么多,我自己都乱了。我只想告诉你,真正横在你们之间的障碍,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你的情敌,更不是插足你家庭的第三者。”
听了前面的话,曾妍琳心里起了一些波动,但听了最后几句话,耳朵又有种刺痛的感觉。那种扭曲的心情,又开始俘虏了整颗心。
“你以为,你故意说这些煽情的话,我就会傻得轻易地相信吗?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们之间什么问题都没有。你没有来之前,我们的感情好得让人嫉妒。就是你不要脸地利用他想要一个家的心情接近他,然后霸占他。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有这么善良,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只要你离开,再也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盛妖静静地看着她,明白这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改变,觉得无力,再也不想说什么了。“既然你还是这样想,那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也是一个人,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生活的环境,谁也无权阻止。你走吧。”
说着低头从包里拿出钥匙,想要打开门进去。
曾妍琳哪能顺她的意,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离门前。
盛妖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你到底离不离开我老公?否则你别想走。”
“我已经说过了,我跟你老公不是那种关系,所以说不上什么离开不离开。我不会故意去找他,也不会故意躲开他,因为对我来说,他就是我哥。只是我哥,就这样。”
“哥?你当真以为自己够资格做他的妹妹?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妹妹吗?想做扬的妹妹,想要把我也把你当妹妹,你做梦吧?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一个只会给人带来祸害的妖精,谁遇上你这样的人谁都要倒霉!”
她步步逼近,盛妖步步后退。盛妖甚至无法分神去为她那伤人的话而难过,因为曾妍琳瞪大眼睛,眼珠子好像都要突出来了。那像疯了一样的表情,让她觉得可怕。“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想你去死!”双手抬起,猛地推出去。
睿儿看到自己的母亲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想要过去将她唤醒。刚好在他冲过去的时候,盛妖也刚往旁边一退开。
“啊——”一声惊叫之后,两个人傻了死的看着滚露露往下滚的孩子。孩子的头撞撞地撞上转交的地方,力道反弹,他的身子换了一个方向,又向下一层楼梯冲了下去。
“睿儿——”曾妍琳大喊一声,疯了一样冲下去。“睿儿,睿儿——”’
盛妖傻了一会,也跟着跑了下去。楼梯拐角的地方,孩子静静地躺着,头上的血像是漏了雨的瓦房子,不断地渗透下来。
曾妍琳抱着他,只是一再地叫着他的名字,泪水哇哇地流着。
盛妖傻了好一会,终于想起拿出手机喊救护车……打了电话,通知凌扬。磕磕碰碰的,不知道话是否说清楚,那边已经挂断。
缓缓地,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看着疯了一样的曾妍琳,看着那殷红的血,身子软绵绵的。终于,两条腿无力地曲起,身子滑落地面。
连呼吸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了,只能看着那红色的液体,听着曾妍琳的哀嚎,浑身冰冷。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都变成了一面白色的墙壁,至于白。
在救护车到之前,凌扬就到了。他冲上来,大叫一声孩子的名字,抱起孩子的身子,就往楼下冲去。
曾妍琳哭哭啼啼地,也跟着跑了下去。穿着高跟鞋,好几次跌坐在楼梯上。却什么也不顾,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摔着走。
“啊——”盛妖突然低叫一声,也跟着跑了下去。
救护车发着最动听的声音停了下来,盛妖看到凌扬把曾妍琳拉上去,车门关上。一刻不停,车就开走了。
盛妖愣了一下,伸手拦了车,追了上去。
手术室的灯亮起,门外安静得可怕。唯有曾妍琳那低低的抽噎声,响彻回荡。
从门口到手术室的路,很短,盛妖却走了好久。腿好沉好沉,心里好害怕,害怕得心跳似乎要停止了。隔着一段距离,她停了下来,看着手术室门外的长凳上互相靠着的两个人。
艰难的,移动脚步,走到旁边的凳子上重重坐下。抬头看着手术室,脑子里晃动着的,只有一片殷红色的液体。就这样靠着,一动不动。只是觉得,身子突然很冷很冷。像是在寒冬时节,被人扔进了冰水里。
死一般的安静,连曾妍琳的抽噎都停止了。三个人抿着唇,都定定地盯着那灯。
不知道是时间走的太慢,还是真的过了很久,盛妖只觉得身体已经僵住了,动不了。
脚步声骤然响起,赫然出现曾尛离的身影。三个人都看到了他,但都没有开口。
“睿儿怎么样了?”他问,但无人回答。
于是,四个人,重复着先前三个人的姿势和动作。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其他三个人一下子冲了过去,盛妖却没动。不是不想,是动不了。手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能竭力地竖起耳朵,听着每一个声音。眼睛,不敢眨一下。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
“暂时无生命危险,但是因为头部受到剧烈地撞击,能不能醒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现在,病人已经转移到加护病房,你们可以去看看他。”
“你、你是说……我儿子有可能永远都醒不来?是这样吗,医生?不是的对不对,你刚才说错了对不对?”声音,颤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情况不一定走到那一步,我们会尽力的。”眼下之意,已经很明确。
是否能醒过来,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我们会尽力的……医生走了,夫妻两看着彼此,像被抽走了灵魂。
“我们去看看睿儿,他会没事的。”
不知道是谁说的这话,盛妖只知道,凌扬走向加护病房前的一眼,就像一把刀,生生地刺进了她的心头。没有打骂,没有一言一语,却足以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手术室门前,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比先前更可怕。头仰靠在墙上,看着前方的白色天花板。嘴张着,像离了水的鱼。鼻子酸酸的,眼眶很热,泪水滴下来,滚烫滚烫的。
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这样落泪。脑子里回旋着一个事实,她也许害了一个孩子的性命。如果一辈子都醒不来,那跟……有什么区别?
好像又过了很久,面前的脚步声停了响起,响了又停,终于有人停了下来。一团阴影,笼罩了她整个人。她动作迟缓地,转动眼珠子。
眼前的人,是曾尛离。
眨眨眼睛,垂下眼帘。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问道:“你……一定很想掐死我,对不对?”他们三个人,都很想这么做吧?
他看着她,好一阵子不说话,然后也低低地问道:“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盛妖看着他的嘴巴,不回答,只是落泪。这句话,根本就不需要答案。他已经把罪过归咎在她的身上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想起凌扬那不带任何温度的一眼,身子轻轻地颤抖。他,也是这样想的吧?在他们的心里,早已经给她定了罪。就是在她自己的心里,也已经给自己定罪了,不是吗?
“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得不到回答,他又问道。姐姐说,是盛妖把睿儿推下楼梯的。当时只有他们三个人,姐姐不可能推自己的儿子,那就只有盛妖了。睿儿只是一个孩子,盛妖当真下得了手?
盛妖含着泪,苦笑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的回答,重要吗?”
更让她痛苦的,不是他们的定罪,而是她可能毁了一个孩子的生命。如果她当时转头就走,或者不说那么多,只是爽快地答应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呢?
“当然重要。”至于这话是真是假,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盛妖轻轻地反驳,泪还在滴落。“这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你要打要骂,那你就动手吧。”
不再看他,只是无神地盯着对面的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总是给别人带来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