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生活是顺心还是艰苦,生活还是那样,日子叠着日子,一成不变。但漫长的一年终于还是一点一滴地从指尖溜走。
又是一个严寒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冷得血液都是冰冷的。我该庆幸这一年,自己并没有长高多少,否则那件破旧的棉袄铁定是不能穿了。虽然就算传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一点温暖的存在。但有时候,人需要假象来安慰自己。
从某天开始,凌家的气氛似乎突然变了。凌家大家长因为病了,身体不好,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但是那天我似乎听说他的儿子要回来了,他的心情一下子高扬起来,每天都笑眯眯的,一大早起来就去翻日历。
对于这个家,我所了解的并不多,但我知道现在的凌太太是凌家老爷子的第二个妻子。他原来的妻子因为他的背叛,似乎自杀了。他们的儿子也在母亲去世之后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那天,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儿子打了电话,语气很软和,似乎是求着儿子回来,因为马上就要到他的60岁生日了。意外的是,儿子居然答应了,所以他一天到晚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不知道现在的凌太太和姐妹两是否高兴,只知道这个消息至于我,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的日子还是那样过,不会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有任何的变化。当然,我所预料不到的是,他的出现会改变我的一生。
那天还要上课,他们千叮万嘱要我一定要早点回来准备晚餐。一下课,我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跑,没想到进门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到了。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撞入我眼帘的,居然是那一张斯文柔和的脸庞,还是像柔柔的和风。
我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就这样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我还能看到他。那条围巾被我收了起来,一次也没有戴过,因为凌家姐妹一定会拿走,所以我只能把它珍藏起来。有时候在深夜,我会拿着它偷偷地在路灯下看,雪白的柔软的毛线,是我心头的希望。
他看到我,似乎也很吃惊,愣了一下,才缓缓地扬起微笑。我以为,我会听到从他嘴里逸出的“是你”。
但是,他还没有开口,凌家家长就开骂了。还是一样的话,不外乎就是我是别人寄放在他们家里的,爸爸是一个赌徒流氓,被人撞死了。妈妈也走了,没有人管,所以没有教养。野得怎样怎样……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对这些难听的话免疫了。但是那天我明白,我其实并没有做到。因为我看到他周皱起了眉头,似乎也厌恶极了我这样一个野丫头。我心头的那一撮火苗,仿佛被人迎头浇了一大桶水,全然熄灭。
他们催着我往厨房走,嘴上还说着难听的话,但是我听不到,只记得他皱眉的样子。进了厨房,好一会我才回过神来,苦笑着开始准备晚餐。那一顿晚餐,是我煮得最糟糕的一次,简直就像第一次下厨的人。当然,我还是挨骂了,就在饭桌上。
我以为,他会像他们一样瞪我,但是他没有。他沉下脸,有些严厉地道:“别人像她这个年龄,还要父母伺候,她能够做饭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可能没有外面餐厅的美味,但也毒不死人。”
我嘴里含着饭粒,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眼眶不断地发热。我害怕自己就这样哭了,只得低头不断地扒饭,但没有夹菜。我在埋头吞咽白饭的时候,几块肉被放到了我的碗里。我吃惊地抬头,瞪大眼睛看向他,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吃过晚饭,他很快就说要离开。走的时候,他从脖子上摘下那条米色的真丝围巾挂我的脖子上。围巾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我别扭的扭扭脖子。看到凌家姐妹斜睨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又要挨骂挨揍了,而且这条围巾,恐怕我也只能摸这么一下子。
他走的时候,我追出门口,手里抓着围巾的两端,看着他上车离去。等车子离开视线,人已经被推倒在地上,围巾也被拿走了。但是,她们绝对拿不走,我心里的那一把火苗。
他的再次出现,并没能改变什么,我的日子还是一样地过。而他,恐怕也早就忘了我这个人。毕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苛求他记着一个不相关的人太久?
过了一个多月的一天,我再次在校门口那条路上被人围着揍。当然,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给她们。只不过,我同样还是敌不过那么多的手脚。
在我跟其中一个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再次听到那个沉浑的声音响起。我从身体与身体的缝隙之间,看到他大步跨过来,大声喝道:“你们给我住手!”然后压在我身上的人被扯开了,推到一边。“为什么要欺负她?”
我听到他这样问,身子爬起来一跃扑过去,将其中一个欺负我的人按倒在地上扬起拳头就揍。哪怕明天又要被批评被逼着认错,我却顾不得这么多。也许是因为别的人害怕他的存在,所以即使身下的人被我打得不断地大叫,她们还是没再扑过来。
然后,他把我拉开。身下的人趁机爬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狼狈还是因为疼痛反正就是哭了,还一边骂道:“野种!乡巴佬!”
我正要扑过去,他却拉住我肩头的衣衫,严厉的冲着那几个女孩子说:“你们记住,她有家。我是她哥哥,不会容许她被欺负。如果再让我知道有今天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也许是被他的气势慑住了,其他几个人拉起那个被揍的女孩子走了。我看着她们走远,挣开他的手飞快地跑了。我知道,经过刚才的一幕,他一定会很讨厌我,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我无法想太多,只是飞快地跑着,直到很远很远才停下来。
我想,我也许是后悔的,因为那天我很狼狈,而且很像随便打架的坏孩子。可在当时,我控制不住了自己。想到他可能从此很讨厌我,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慢慢地在街上走着,胸口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头。
突然,我看到路边有两个人正围着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低声讨论着什么。我看过去,注意到大胡子男人的手一直在挥动。原来,他是现场作画卖的。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到一旁,看着他挥笔轻盈,看着客人想要的任何东西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就那样看着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双腿好像被钉在了那里。一直以来,我都喜欢画画,但学校一个星期才有一节美术课,而且老师总爱讲有些生硬的理论,很少教我们画画的技巧。
直到天黑下来,他也要收摊了,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光,也没有手电筒。我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不断地摔到,又不断地爬起来。在跌跌撞撞中,我终于还是到了村子里。
在离房子还有一段路,我意外地发现,凌家居然还亮着灯。一进门,就遭到罪犯一样的责问,脸上还挨了巴掌。“还回来做什么?滚出去!不是不想回来吗?野死在外边算了!……”从他们的责骂中,我知道他有打电话回来问我有没有到家,他们还说他开车找我去了。
但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去找我,为什么?怕我丢了,怕我出事?不可能,他凭什么惦记我啊?有谁惦记过我?可是他下午拉着我的手告诉那些混蛋他是我哥哥的时候,心里真的酸酸痛痛的。一直都知道,有哥哥的孩子不会被欺负,因为他们有哥哥护着。还会拿着哥哥给的玩具零花钱向大家炫耀。常常看见谁的哥哥把弟弟妹妹扛在肩上逗着玩,任他们撒着娇要这要那,替他们把掉在树上的风筝摘下来。可是,这样的幸福,真的能够是我可以奢望的吗?
耳边是犀利的没完没了的责骂,我的心却只在他身上打转。终于,我忍不住冲出门外,想逃离这些可怕的声音。因为跌倒而来的伤隐隐作痛,让我几乎要哭出来。为什么会这样脆弱?我不是这么容易哭的人啊……
在奔跑的途中,撞到了一个人,我推开就想继续往外跑,却被人抓住了胳膊。“小妖,怎么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听到自己的含糊的带哭腔的喊声,使尽了全力撕扯着。后面追出来的人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很多的邻居伸出头来看。
他却顾不得被我抓破的手,用力搂住我:“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要闹成这样!”
屋子里凌家大家长大喊着:“让她走!养她吃养她喝,不学好还听不得教训!我算明白了,野鸟再养也是白费!”
我被他紧紧地搂住,听到他大声地说道:“如果现在嫌她累赘,当初就不要答应朋友照顾她!你朋友让你照顾她,不是让你把她当下人一样责骂的!”
耳边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只有我忍不住的抽噎。他轻轻地拍抚着我的后背,温暖的感觉传到我的身上,让我的泪落得更快。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只想着这个人也许对我是不同的。我揪着他的衣衫,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哽咽着说道:“我会干活,洗衣服做饭我都行。我不会打扰你,我……我长大了会报答你。你带我走我吧!”
我看着吃惊的他,听不到耳边的嘲笑,也听不到凌家大家长的解释。只是不敢呼吸,生怕错过可能的回答。他愣了好一会,不说话,也不动。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听到他收紧搂住我的手说:“我们走吧。”
我想也不想就随着他的步伐,想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我想到了那条围巾,于是停下脚步跟他说:“你等我一下,一定要等我!”我跑回去拿了那条围巾,其他什么都没有拿就再次飞一般跑出来。我害怕自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所幸的是,他还在那里。但他父亲在跟他说着什么,好像是劝他不要理我的事情。
我站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抱着暖暖的围巾,再也迈不开步子。然后,我看到他笑着对我招招手。“小妖,不走了吗?”
短短的几个字,却像是天籁之音。他没有食言,他没有!
我腿一曲,冲了过去,生怕被人拦下来。他似乎懂得我心里的害怕,轻轻地揉揉我的发。那么亲昵,似乎带着疼爱。
直到坐在副驾驶位上,我依然有种在做梦的感觉。我不敢说话,就这样看着他的侧面,紧紧地抱着围巾。
他偶尔转过头来,给我一个和风一样的笑容。那笑容像一只温暖的手,安抚着我的心。其实,我心里还是恐惧,他家里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也像凌家人一样讨厌我嫌弃我?可是,我无法开口,只能缩在座位上不断地胡思乱想,心被揪成一团。
“冷吗?那我把温度调高一些。”他看到我缩着身子,以为是温度太低的缘故。我也不解释,上嘴唇重得抬不起来。心里害怕自己一开口,一切就变了。
下了车,他拉着我的手一直把我带到自己的家门前。打开门,灯光柔和的亮起来,我带点惊讶得看着这座装饰精美的房间。他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让我转着看,自己去浴室里放了满满一缸的热水。我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感觉一切这样不真实。耳边没有骂声没有难听的话,只有安静,还有轻轻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他拿着一套男性的运动服出来递给我,说道“先穿我的衣服,可能有点大,不过在屋子里没关系。”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在叮嘱着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只是茫然的点头。他上门走了,我站了好一会才稍微放松一点。到陌生的地方总是会下意识的绷紧。四下看看,浴室里挺宽敞的,装饰得像宫殿。墙面上还镶嵌着花瓶似的东西。顶上的灯光很柔和,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我小心地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咬咬嘴唇,慢慢的脱衣服。
泡进热水里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似乎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尽情的享受着水的温存。在那个家里很少能跑在浴缸里洗,最多就是沾着水擦擦。像小时候泡进夏天的河流,舒畅得想睡觉。
我躺在浴缸里,胡乱地想着。脑子里飘过来飘过去,都是那一张带着温柔笑容的脸庞;耳朵边回荡的,一直是那低沉的嗓音。看着白白的肥皂泡盈满浴缸,我轻轻地捧起,轻轻地拨动温热的水。是不是以后,都可以这样?我能不能这样奢望?可是,我凭什么……
从浴室出来,他把我拉到床上坐下,拿起棉签轻轻柔柔的蘸着我的伤处,小心翼翼的像维护一块易碎的水晶。“疼吗?”语气,是哄孩子一样的轻柔。
我摇摇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的存在,只是这样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我能够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吹在我的额头,带来暖暖的触感。那强有力的手臂有时候遮挡住我的视线,投下一片阴影,我垂下眼帘看着阴影,心跳很乱很乱。
花了一番功夫贴好药布,他甚至还给我盖好被子,轻声说:“好好睡吧,晚安。”我看着他,不说话。那一抹柔和的弧度,让我移不开视线。直到我闭上眼睛以后,床头的灯才熄灭了。
听他出去的脚步声,黑暗中我睁开了眼睛。他是谁?哥哥……这就是哥哥啊!温柔的体贴的高大的哥哥,多少难事都可以承担,什么无理的要求都可以撒娇,永远都不会被嫌弃。真的吗?真的可以做哥哥吗?我怎么相信,我可以得到这样的幸运。
睁着眼睛,不敢闭上,生怕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可是,眼皮越来越沉重。不再是冷硬的地铺,不再是单薄的破棉被,身子舒展在这样温暖的被窝里,瞌睡虫铺天盖地袭过来。我终于没能敌得过,堕入沉沉的梦乡当中。
迷蒙之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帮我盖被子,动作很轻很轻。那,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