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扬惊喜地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心跳在瞬间凌乱成一团被狠狠地揉过的细麻。上次的见面之后,她没有来找自己,派出去寻找的人也得不到任何音讯。本以为又要这样错身而过了,没想到今天终于又见到她了。
他无暇去深思自己的心情,只是心里头那个一直空着的洞,似乎在一瞬间被填满了。有什么情绪在血液里流动,窜遍了整个身子,柔柔软软。
“……”盛妖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那一个字。只是插在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了掌中的那一块布料。“好、好巧……”
看她窘迫的样子,凌扬反而微微笑了。大手一伸,就要习惯性地揉揉她的头发。这是过去他最常做的动作,即便过了十年,依然不曾生疏。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小妖的发梢,两条有力的臂弯就伸了出来,整个将小妖包在怀里。
凌扬和盛妖都有瞬间的错愕,两个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或者无措当中,一时忘了身边还有祈暗玦的存在。
盛妖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回头对上祈暗玦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与别的男人太过暧昧被男朋友发现的尴尬羞窘。也许有的心情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存在,生根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直到这一刻,凌扬才注意到盛妖身后的人。他很快就认出来,他就是上次在餐厅遇见的时候跟小妖在一起的人。这个人很年轻,但身上的霸气异常强烈,那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但这无比的霸气在他身上又是那么自然,仿佛是天生的。
小妖跟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些年,她都跟他在一起吗?
“妈咪,他是谁?”乐安扯扯盛妖的裤腿,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那甜甜的童音吸引了凌扬的注意力,而那一声“妈咪”让他的心重重地震动了一下。小妖……有孩子了?看着乐安那张小小的脸,他愣愣地完全无法反应。做过千百种猜测,却从来没有想过,小妖已经结婚生子了。也许不是不会想到,而是不敢去想……。
“小妖,这位是……”愣了好一会,他才竭力扬起笑容问道。心像一个大锅,所有的调料不计分量倒了进去,尝不出这算是什么味道,但绝对不会是美味。
盛妖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如何介绍祈暗玦的身份。“他是……”
祈暗玦收紧一点锁住她腰间的手臂,理所当然地道:“我是她的男人。”
他无意于挑衅,不过是想表明自己的身份。虽然在妖妖的心底,这个男人显然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但他对自己的魅力有足够的信心,所以他不需要幼稚地强调所有权。
凌扬降低视线看着盛妖,她没有回答,只是似乎很羞怯地低下头。脸上,好像有点红。小妖没有反驳,那么这个男人所说的,是真的?
盛妖突然抬头,想要解释。就在这时,乐安稚嫩可爱的声音响了起来。
“爹地,我要吃那个!”孩子拉住祈暗玦的裤腿,指了指不远处冒着热气的莲子糊小摊。
凌扬心里的疑问和不敢置信,从这一刻起不再需要答案和确认。心头那一锅调料,似乎加了水被一个大铲子用力搅动,味道越发复杂。
“爸爸,爸爸……”凌睿看着父亲呆了的样子,终于也忍不住扯扯父亲的衣角,叫喊起来。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妈妈说了,这样的人会抢走爸爸。
“啊?”凌扬回过神来,依然有些迟钝地应着儿子。“小睿,爸爸还有点事,你先在那边自己玩一会,乖啊。”
祈暗玦看了他一下,然后转头对盛妖说道:“我带安安去吃莲子糊,你后面跟上来吧。”他很清楚,妖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跟这个男人说,很多很多。他不介意在让她的整颗心占满自己的身影前,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慢慢地过去放下。
盛妖看着儿子牵着祈暗玦的手,小跑着向那卖莲子糊的小摊子跑去。不时地回过头,甜甜地笑着说些什么。那温馨的画面,让她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
凌扬跟她一起,看着两个人慢慢地走远了。那个男人虽然很年轻,但看得出来,他对小妖很好。小妖,应该过得很幸福吧?我应该替她高兴的,不是吗?这么多年的牵挂,不就是担心她无法得到幸福吗?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了。可为什么,在替她高兴的同时,我的心情还有这么难以形容的一部分?
盛妖收回视线,对上凌扬深邃的黑眸,她马上低下头。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之后,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有离得很远的时候,她才敢直直地看着他。只要一走近,她就不知道把自己的视线放到什么地方,好像看哪里都不对劲。
凌扬看着她羞怯的样子,微微扬起笑容。她还是跟当年一样怯怯的,好像初生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样,很容易就不知所措。“我们到那边呆一会吧?”
“嗯。”盛妖顺着他的手指的地方看去,用力地点点头,两三步跨到了那个专门为休息而设置的小台子边,转身靠在栏杆上,迎着夕阳。心跳完全失去了控制,节奏凌乱。
凌扬慢慢地走过去,在缓慢的步伐中看着那镀上一层霞彩的女子。十年不见,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样的瘦弱,一样的娴静。可又似乎有什么地方,已经不同……
“小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还有我上次给了你名片,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弄丢了?”十年,有太多的话积聚在一起想要问她想要跟她说,可现在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你过得好吗”。因为只要这句话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其他的问与不问、说与不说,就不再有关系。
盛妖将右手五指握在左手掌中,用力得右手有些疼痛。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那些破碎的心情,曾在多少个痛苦不堪的夜晚在噩梦连连之后渴望见到他,诉说心里那万般的苦。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倾诉的欲望却好像被牢牢地堵住了,吐出口的只有五个字。“挺好的,你呢?”
至于那张被忍痛丢了的名片,她选择避而不谈。
看着她娴静的侧面,视线变得贪婪起来。微微一笑,笑中有愁,低声道:“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每当脑子空下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想,你会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想着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想着找到你以后一定要更加关心你……”
不辞而别?盛妖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曾妍琳的计划多高明,恐怕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不辞而别。有谁知道她被人卖了,转了一个又一个人,痛苦就像雪球,越滚越大。她在痛苦挣扎的时候,他恐怕还在为她的任性而生气吧?
盛妖弯起嘴角,笑中全是浓浓的苦味。“平平淡淡,未尝不是幸福。”有谁知道,在那些被人羞辱折磨的岁月,她有多渴望自己是一个大山里的平凡女子,嫁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无风无浪当然也无光彩地过完此生。
凌扬因为她的话而转过头来,已经是三十几岁的男人了,他当然看得出来那抹笑容中的不平常。心,当下重重地往下沉。“小妖,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小妖转过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前面的莲子糊小摊。孩子发现她看过来了,用力地挥着短短的小胳膊,大声喊着妈咪。而祈暗玦站在孩子身边,就那样看着她。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夕阳的光辉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像太阳神一样闪闪发光。
“那个……”回过头来,看着那张儒雅的脸,理所当然地避开那双黑亮的眼睛。“那个,我该走了,他们在等我。”
“等一下!”凌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然后又猛地放开,因为儿子突然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盛妖收回自己的手臂,看向那个孩子,他的眼中有着对她的敌意。曾妍琳肯定从小就教育他要好好地看住自己的爸爸,不要让别人抢走吧。当年的曾尛离,就是被她那样教育的,不是吗?不由得微微一笑,对上孩子有些犀利的视线。孩子瞪了她一眼,两颊微微鼓起。
孩子跟他长得很像,而且光从外表就看得出来成长在优裕的家庭。他已经有一个幸福的家,不应该再让自己的出现打破这种平静。曾妍琳曾说过,如果她不出现,他们会更加幸福。那么,就让他们一直幸福下去……
“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住在哪里。或者,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也好。你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十年,难道你忍心还让我继续地提心吊胆下去?”虽然已经知道她还好好的,可心里还是希望能够在想见到她的时候就能见到,而不是独自在夜里对着漆黑的天空叹息。
盛妖看着他深深的眸子,终于从兜里掏出手机。“你再说一次你的号码,我现在就存上。”
凌扬报上自己的号码,看着盛妖按下保存。
“那我走了,再见。”轻轻地道别,盛妖迈开步子向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去。
“等一下!你现在就打我的手机!”凌扬一把抓住盛妖的手臂,似乎懂了她的打算,她肯定不会给他打电话的,就像上次一样。刚才妖妖避而不答,那说明名片并没有丢,只是她不想打而已。
盛妖张嘴要说什么,却在对上那真诚的眼睛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翻出刚刚输进去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拨打小键。
掌中的手机响起熟悉的铃声,凌扬露出温和的笑容。“好了。快过去吧,他们等急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盛妖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掌中的手机,轻轻点头。唇边扯出的一抹弧度,在转身看到那沐浴在夕阳中的身影时,拉伸成了自然的线条。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过头来,发现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他背对着阳光,那橘色的光线在他身后形成柔和的光圈,那张熟悉的脸庞,有些不真实。
那一年冬天,她就这样在夕阳中看到了他。站在校门口,穿着白色的毛衣,全身散发着柔和的气息,让人觉得心暖暖的。那天,她愣愣地看着曾尛离笑着叫着跑向他,脸上是幸福。深深的羡慕在心底晕开,她寒冷的心里,从此住进了一个温暖的身影。每当遭人欺负,她都会想着有那样一个温暖的身影走向自己,伸出厚实的大手……
那在夕阳中的儒雅身影,模糊而又真实,定格成她记忆中最美最温暖的画面,历经岁月而不褪色。
“我们走吧。”她揉揉儿子的头,拉起他的小手向前走去,不知道怎么面对那拉着儿子另一只手的男人。而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回答着儿子的童言童语,温柔地看着他们母子,温柔地,宠爱地。
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一双深邃而复杂的眸子注视着他们缓缓地走远。而后轻轻地叹息,怅然若失。
凌扬靠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眼睛定定地看着远方的夜空。那漆黑的浩瀚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深深地吸引着他。可仔细地看去,却发现那两道视线的焦点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跟它主人的心一样。
曾妍琳从儿子的房间里回到卧室,看到丈夫像迷失了心魂一样傻傻地坐在窗前,一动也不动。想起儿子刚才说的话,心里就像揣了一个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没想到,还是让扬见到了那个野种。她不应该动作这么慢的,如果知道她的存在那一天她就果断地采取最快最有效的行动,他们绝对见不了面。明媚的大眼慢慢地眯起,出现了与外表完全不同的阴鸷。
“扬,你在想什么呢?”在他身旁站了好久,他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她咬咬嘴唇,收起脸上的情绪,叫唤着坐在他的腿上。慢慢地向丈夫的腿跟滑去,在轻微动作之间,都是别有心意的挑逗。
“啊?”凌扬像是突然灵魂归位,看着她的视线有些呆滞。“睿儿睡了吗?”
“嗯。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我在这里站了这么就你都没反应?”嘟起红润的唇,她不满地轻轻扭动身子,是撒娇,也是挑逗。
但凌扬显然没有体会到妻子的“用心良苦”,只是搂住了她的腰道:“别乱动,碰伤了怎么办。我没有想什么,只是没事发发呆而已。”下意识地觉得,见到小妖的事情还是不要跟妻子说更好。
曾妍琳的脸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扬起了笑容。爱娇地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圈,明媚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丈夫。“真的没有吗?可是睿儿说,你今天跟一个女人聊了很久,还牵她的手了。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她?”
凌扬愣了一下,继而僵笑着搂进妻子,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没有什么女人,我只是遇到小妖了,跟她说了两句。”
曾妍琳一听,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然后依然温柔地问道:“那你干嘛不说老实话?你跟她都说了些什么?她一个人吗?她过得还好吧?”
凌扬因为妻子温柔的语气关心的话语而错愕,她不是一向很不喜欢小妖吗?今天怎么……
听不到丈夫的回答,曾妍琳从丈夫的胸前抬起头,看着他轻轻地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他都知道了?心一下子就吊得老高,抵在他胸前手不易察觉地颤抖。
凌扬看着她温柔的表情,摇摇头重新将他按在怀里。“没有。只是你以前一直不喜欢小妖,听到你这么关心地问她的情况,我有些意外。”
将涌向胸口的那团气吞下去,她依然嘟着红唇戳着他的胸口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就算我以前再不喜欢她,她失踪了这么多年,我也应该关心一下啊,她怎么说也算是你妹妹。还是在你心里,我其实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
“怎么会呢?我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你不要瞎想。”基本上,妻子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当年对小妖是一个例外。
“你还没说,她过得好不好呢?这些年,她没受苦吧?你有没有让她有空就来我们家走走?”闪烁的眼珠子里,是精明的打算。
凌扬用力地呼一口气,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妻子柔软的发丝。“我也不知道。她说她过得挺好的,可是我总觉得,她吃了很多的苦。她离开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什么都不带就走了,吃苦怎么可能少得了?真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言下是深深的关怀和怜惜,就像一则导火线通到了曾妍琳心头的那颗炸弹上。
同一片夜空下,同在窗前。一个娇小的身影靠在床边,微微低头看着远处的漆黑。
“还在想那个叫凌扬的男人?”一双铁臂绕上盛妖的芊腰,整个身子被温暖厚实的怀抱包围起来,耳边是灼热的呼吸。
盛妖僵住身子,吞咽着一点慌乱。“没有啊。”
祈暗玦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亲亲她的脸颊。“你不需要辩解,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但是——”他扶住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抬起那小巧的下巴让两个人的视线胶在一起。“我可以允许他暂时地在你心里占据一点位置,但你要慢慢地将他忘记,直到——”指尖轻轻地,点在她心的位置。“只有我的存在。当然,还可以有安安,或者是你的梦,但不能是别的男人或者女人,明白吗?你,是我的!”
在男人霸道的宣言下,盛妖沉默不语。心底涌动的,是一股强大的暖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