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再次恢复知觉,时间并不显得很长,但是十分可怕。周围的某个地方,一个移动的铃在响。临近的狗全都在狂吠,外面树丛中,有一只夜莺在唱歌。我因为疼痛、恐惧和虚弱而显得茫然和愚蠢。可是,那夜莺的歌声就好像我死去的母亲又回到我的身边安慰我。声音好像也把女仆吵醒了,我能听见她们光着脚在外面跑的声音。我叫了她们,她们进来了,当看到了发生的一切,还有在床上压在我身上的东西时,她们惊叫起来。风从破窗户“嗖嗖”的刮进来,门“砰”的一下关上了。她们抬起我母亲的尸体,在我起来以后,她们把她放平在床上,在上面盖了一块布。她们太恐惧和紧张了,我让她们到餐厅去,每人喝一杯葡萄酒。门被打开了,又关上了。女仆们尖叫着跑进了餐厅。我把大蒜花放在了亲爱的母亲的胸膛上。这时我想起了范海辛医生叮嘱我的话,但是我不想把它们拿开,另外,我想让几个仆人陪我熬夜。我很惊讶女仆们没有再回来。我叫了她们,但是没有回答,我下楼到餐厅去找她们。
当我看见发生的事情时我的心沉了下去。她们4个人无助的躺在地板上,沉重的呼吸着。桌上有半瓶雪莉酒,但是周围有一种让人眩晕的、辣辣的味道。我很疑惑,闻了闻酒瓶。它问起来像是鸦片酊,我看了一下旁边,发现了医生给妈妈用的药的瓶子。啊!确实用了,已经空了。我该做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我又回到房间和母亲在一起。我不能离开她,而且我是一个人,除了那些睡着了的仆人,有人把她们给药倒了。和死人单独待在一起!我不敢走出去,因为我能听见狼的低沉的嚎叫声透过窗户传进来。
空气里仿佛充满了小颗粒,在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里飘浮着,打着转,闪着幽暗的蓝光。我该怎么办?上帝保佑我躲过这一夜吧!我得把这张纸藏在我的胸口里,当他们来为我做殡葬准备的时候,就能在这里发现它。我最爱的母亲走了!也是我走的时候了。再见,亲爱的亚瑟,我活不过今晚了。上帝保佑你,亲爱的,也请上帝保佑我吧!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9月18日
我立刻驾马车到了希灵汉姆,来得很早。我把马车停在门口,独自走上了小路。我轻轻的敲门,尽量小声的按门铃,因为我怕吵到露西或者她的母亲,希望是一位仆人来为我开门。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反应,我又敲了门按了门铃,还是没反应。我诅咒仆人的懒惰,她们这时候可能还躺在床上,已经10点了,所以我又敲门按门铃,已经不太耐烦了,还是没有回答。刚才我还只是准备责备一下仆人,但是现在一阵恐惧袭上我的心头。这是不是笼罩在我们周围的厄运的锁链上的又一环呢?是不是这里已经是一个死人的房子,而我来得已经太迟了?我知道,一分钟的、甚至是一秒钟的耽搁,都可能对露西造成几小时的危险,如果她再次发病的话。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想找到一个入口。可是没有找到。每一扇门和窗户都被关上锁好了,于是我又回到前门去敲门。就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我听见一阵马蹄飞奔的声音。它停在门口,几分钟后我看见范海辛从小路跑过来。他看着我,喘着气说:“是你,你刚来吗?她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太晚了?你收到我的电报了吗?”
我尽量快速和连贯地告诉他,我今天一大早才收到他的电报,马上就赶到这里,但是屋里没有一个人给我开门。他停住了,摘下帽子严肃地说道:“恐怕我们是太迟了。上帝已经下了决心了!”
他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继续说:“来吧。如果没有能进去的入口,我们必须找出一条。时间现在对我们是头等重要的。”
我们转到房子后面,那里有一个厨房的窗户。教授从手提箱里取出一把医用锯,递给我,指着窗户外面的铁栏杆。我马上开始锯它们,很快就弄断了其中的三根。然后,我们用一把又长又细的刀将门闩拨开,打开了窗户。我帮助教授进去,然后跟在他后面。最近的厨房和仆人的房间里都没有人。我们看了所有经过的房间,在餐厅里,借助从百叶窗投下的微弱的光线,发现四个女仆躺在地板上。没有必要检查她们是否还活着,因为她们的鼾声和房间里鸦片酊的味道已经清楚地说明了她们的情况。
范海辛和我互相看着,我们一边离开,他一边说:“我们一会儿再来管她们。”然后,我们上楼进了露西的房间。我们停在门口一两秒钟,听了听,但是没有听到声音。我们的脸苍白了,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打开了门,进入房间。
我该怎么描述我所看到的呢?床上躺着两个女人,露西和她的母亲。她的母亲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一角被从破损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开,露出一张扭曲、惨白的脸,上面还残留着恐惧的表情。在她的旁边躺着露西,脸更加惨白和扭曲。曾经戴在她脖子上的花现在在她母亲的胸膛上,她的脖子露了出来,上面有两个我们以前已经注意到的伤口,但是看起来更加发白和血肉模糊。教授一言不发地伏在她身上,他的头几乎都要碰到露西的胸膛了。然后,他很快地转过头来,跳起来对我叫道:“还不算晚!快点!拿白兰地来!”
我飞奔下楼,拿着白兰地上来了,小心地闻了闻,尝了尝,以免它也像我在桌子上看到的那瓶雪莉酒一样被下过药了。女仆仍然在呼吸,但是不太安定,我猜是药效快过了。他像以前那样将白兰地涂在她的嘴唇、牙龈、手腕和手掌上。他对我说:“我可以做这个,做一切现在能做的事,你去把仆人们叫醒。用湿毛巾擦她们的脸,然后拍拍她们。让她们准备好火炉和澡盆。这个可怜的人几乎要和她身边的那一个一样冰冷了。在我们做其他事情之前,必须把她给弄热。”
我立即去了,很容易的叫醒了其中的三个。第四个是个小女孩,药显然对她起了更大的作用,所以我把她扶到沙发上让她继续睡。
其他几个一开始很晕,但是,当她们回忆起来时,全都歇斯底里地叫着和啜泣着。不论事情怎样,我对她们很严肃,不让她们说话。我告诉她们,失去一条生命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她们耽搁了,还会失去露西小姐。所以,她们哭着喊着,衣衫不整的去准备炉火和热水了。幸运的是,厨房的锅炉的火还没有熄灭,不缺热水。我们弄了个澡盆把露西抬出来放进去。就在我们忙着擦热她的四肢时,大厅的门被敲响了。其中一名女仆慌忙穿好衣服,下去开了门。她回来小声跟我们说,有一位绅士带来了郝姆伍德先生的信息。我吩咐她,就告诉他先等着,因为我们现在谁也不能见他。她去传话了,因为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我把他完全给忘记了。
在我的印象里,从没见过教授这样认真地工作过。我知道,他也知道,这是与死亡进行的持久的战斗,我停下来告诉他。他回答的话让我听不懂,但是脸上的表情是极其严肃的。
“如果这就是所有的了,我就会停在我们现在的地方,然后让她自己慢慢的死去,因为我在她的世界里看不到生命的曙光。”他更加拼命地继续工作着。
不久,我们都感觉到加热开始有效果了。露西的心跳在听诊器里更明显了,也能感到她的肺在运动。范海辛总算松了口气,当我们把她扶起来,用一块热毛巾把她擦干时,他对我说:“是我们首先得到了奖励。”
我们把露西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现在已经准备好了,把她放在床上,并向她的喉咙里灌了几滴白兰地。我看见范海辛将一块柔软的丝绸手帕系在她的脖子上。她依然没有知觉,情况还是我们看到过的最坏的。
范海辛叫其中的一名女仆进来,让她和露西呆在一起,在我们回来之前,眼睛都不要离开她,然后示意我离开了房间。
“我们必须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们下楼的时候他说。在大厅里,他打开了餐厅的门,我们进去以后,他小心地关上了门。百叶窗已经被打开了,但是窗帘拉上了,这是英国的下层阶级的妇女严格遵守的哀悼的礼仪。于是,房间变得十分黑暗。但是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已经足够亮了。范海辛的严肃有点被为难所化解了,他显然在为一些事情而苦恼,于是我等了一下,他说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我们能找谁来帮忙呢?我们必须再输血,否则那个可怜的女孩连一小时也活不过。你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也是。我不敢相信那些女人,即使她们有勇气做。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一个愿意为她打开自己的血管的人呢?”
“那么,我怎么样?”
一个声音从沙发那里传来,这个声音给我带来了安慰和欣喜,因为这是昆西·莫里斯的声音。
范海辛一开始又惊讶又生气,但是下一刻又变得高兴起来,因为我叫道:“昆西·莫里斯!”然后冲到他面前,向他伸出双手。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们握着手,我叫道。
“我想是因为亚瑟。”
他递给我一封电报:
三天都没有西沃德的消息了,我非常焦急。可是不能离开,父亲的情况还是不好。告诉我,露西怎么样了。不要耽搁。郝姆伍德。
“我想我来得正是时候,你只用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范海辛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当一个女人遇到麻烦时,一个勇敢的男人的血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你是一个男人,没错。魔鬼一直在倾尽全力的和我们作对。可是,上帝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为我们送来了男人。”
我们再一次实施了输血。我没有心思再仔细说了。露西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对她产生了比以往更大的影响。因为,虽然大量的血液已经输进了她的身体,她也没有像上几次那样有太大起色。她挣扎着获得生命,看起来和听起来都是一件很吓人的事情。无论如何,心脏和肺都在工作了,范海辛又给她注射了吗啡,像上次一样,效果很好。她由晕厥变成了熟睡。教授看着她,我则和莫里斯一起下了楼,叫其中一名女仆去付钱给等待的马车夫。
我给昆西喝了一杯葡萄酒,,让他躺下了,又告诉厨子做一顿好点的早餐。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我回到了露西待的房间。当我轻轻地进来时,看见范海辛手里拿着一两张纸,他显然在读它们,而且手扶着额头思考着。他脸上有一种满足的表情,就像一个人消除了疑虑。他只是把纸递给我说:“当我们给她洗澡时,这张纸从她的胸口掉出来了。”
我读了它,然后站在那里看着教授,停了一会儿我问他:“以上帝的名义,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疯狂,那可怕的危险又是什么呢?”我是那么的困惑,不知道再往下说什么。范海辛伸出手拿着那张纸,说道:
“不要为这个操心了。先忘了它吧。你会在合适的时间明白一切的,但不是现在。那么,你来是想跟我说什么呢?”这又把我带入了现实中,我又成了我自己。
“我是想说死亡证明。如果我们做得不合适不明智,就会有审讯,那这张纸就要被拿出来作证明。我希望我们不会有审讯,因为如果我们有的话,就肯定会杀了露西,如果不是别的什么的话。我知道,你知道,还有其他服侍她的医生也知道,韦斯顿拉夫人有心脏病,我们能够证明她是死于心脏病。让我们现在就写证明吧,然后我就可以去登记,再找一名殡仪事业经营者。”
“是的,我的朋友!好主意!确实,露西小姐如果因为缠着她的敌人而伤心的话,也至少会因为爱着她的朋友们而快乐的。一个,两个,三个,都为她输送了自己的血液,另外,还有一个老头子。是的,约翰,我不瞎!我更爱你了!现在去吧。”
在大厅里我见了昆西·莫里斯,拿着一封要发给亚瑟的电报,说韦斯顿拉夫人已经去世了,露西也病了,但是现在正在好转中,范海辛和我在陪着她。我告诉他,我要去哪里,他催我快点去,我走的时候他说,“等你回来的时候,约翰,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我点了点头,出去了。我很容易的登了记,还安排了当地的殡仪事业经营人晚上过来量一下棺材的尺寸,做一些安排。
当我回来的时候,昆西在等我。我告诉他,等我去看一眼露西就来他这儿,我上了楼,来到了她的房间。她还在睡觉,教授也还在她身边坐着。因为他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我知道他不想让露西太早醒过来。于是我下楼把昆西带进了早餐室,那里的窗帘没有被拉上,所以,这个房间比其他房间更让人高兴,或者说不太让人难过。
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对我说:“约翰·西沃德,我不想把自己放进我无权进入的地方,但是,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你知道我爱那个女孩,想和她结婚,虽然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也一样忍不住担心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荷兰人,那个善良的老者,我能看见,当你们两个走进房间的时候,他说你们必须再次输血。还有,你们两个都筋疲力尽了。现在,我非常清楚的知道,你们医生说话是禁止旁听的,别人不能试图打听他们在商量什么。但这不是一件寻常事,无论它是什么,我都尽了我的全力了。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我说道,然后他继续说道:
“我觉得你和范海辛都已经做过我今天做的事情了。是吗?”
“是的。”
“我猜亚瑟也是。当我4天前在他那里看到他时,他好像不太舒服。我从没见过什么东西这么快的垮掉,我在南美大草原上,有一匹母马,我们喜欢晚上到草原去。其中一种被他们叫做吸血鬼的大蝙蝠有一天咬了它,血管被咬开了,它没有足够的血可以站起来,我不得不在它躺着的时候朝它开了一枪。约翰,如果这不是秘密,就请告诉我,亚瑟是第一个,不是吗?”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这个可怜的人看起来十分焦虑,他被关于他爱的女人的悬念所折磨,完全忽视了似乎在包围着她的那个可怕的秘密,这反而加剧了他的痛苦。他的那颗心在流血,这让他丧失了男人的气概,但是他的庄严让他不至于垮掉。我在回答之前停顿了一下,因为我觉得,不能泄漏任何教授希望保密的东西,但是既然他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也猜到了这么多,好像没有理由不回答他,所以我用同样的话回答了他:
“是这样的。”
“这样多长时间了?”
“大约10天了。”
“10天!那么我猜,约翰·西沃德,在这些天里,这个我们都爱怜的美丽的小生命的身体里已经流淌着四个强壮的男人的血液了。男人们还活着,而她的整个身体却承受不了了。”他靠近我,低声说道:“怎样才能解决?”
我摇了摇头,“这个,”我说,“就是问题。范海辛为它苦恼,而我已经绞尽脑汁。我甚至不敢猜测一下。已经发生了一系列的小情况,把我们为了让露西得到精心看护的计划都打破了。但是,这些都不会再发生了。我会在这里待到一切都恢复正常。”
昆西伸出了他的手,“也算我一个,”他说,“你和那个荷兰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我会去做的。”
当露西在下午晚些时候醒来时,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摸胸口,让我吃惊的是,她把那张范海辛已经让我读过的纸递给了我。细心的教授已经把它放回了原处,以免她醒来以后受到惊吓。然后,她的眼睛对着范海辛和我闪着光,变得高兴起来。接着她环顾四周,确定自己在哪里,她颤抖着,大声地哭着,用可怜的瘦削的手捂着苍白的脸。